《女帝纪》薇娘

9、师姐

　　次日下了早朝，赵珺便往寿安宫请安，往日侍奉在太后左右的赵瑶却不在，赵珺亲自伺候太后喝药。昨日闹了一整天，太后神色十分疲惫，掩着帕子轻轻咳嗽。
　　“瑶瑶呢？”赵珺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太后叹气，“一早就出宫了，说是去找怀珠玩。”
　　“嗯。”赵珺淡淡一笑。
　　太后喝了药漱过嘴，冲左右摆了摆手，“都下去吧，哀家与皇上有话要说。”
　　淑华姑姑领着宫女退出了内殿，太后拉着赵珺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生气，瑶瑶属实过分了些，这么明显的陷害，昨日宫宴上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人精，只是不敢往她身上猜测罢了。还有怀珠那孩子也是为了奉承讨好她，你莫迁怒怀珠。”
　　“朕是生气，却也想不明白，瑶瑶贵为长公主，怎么懂得这些害人的手段。”赵珺又是愤怒又是痛惜，“母后与朕护着她，希望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却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害人的事，张璃、安小姐，齐大人，还有朕，如今谁不是流言缠身。”
　　太后咳得脸色潮红，赵珺连忙抚着她的背，太后却一脸苦涩地推开她说“后宫女子，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珺珺你是前朝的人，这些事情只会脏了你的耳朵，你别担心，那小杏儿我已经恩威并施的敲打住了，此事谁也不敢胡乱牵扯。”
　　“也好，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赵珺叹了一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瑶瑶走错路。”太后眼角泪光闪烁，慈爱的眼神带了几分忐忑和祈求。
　　赵珺喉头微哽，说不出话来。
　　快到年底了，又是新帝登基，朝中诸事繁杂。赵珺矜矜业业，人都清瘦了不少，这日午后大雪纷飞，赵珺正在批折子，明达小声禀报“北周十二皇子求见。”
　　赵珺挑眉，放下手中的笔，“请他进来。”
　　宇文寒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长袍，白玉挽着长发，整个人多了几分靡丽之感，赵珺小小惊艳了一把，命人给他上座。
　　宇文寒是来辞行的，年底快到了，他们要在除夕前赶回去。
　　赵珺说了几句场面话，宇文寒但笑不语，他散漫地靠坐在椅子上，抬眸笑问“寒要走了，有个问题想请教女帝，您可曾对寒的容貌或舞姿动过心吗？”
　　赵珺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没有。”
　　宇文寒皱眉追问“寒想知道理由。”
　　“等你坐上皇位你就知道了，在江山面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一提。”赵珺冷清的容颜突然让宇文寒有些心惊，他嘲讽一笑，“是寒太自负了，您虽为女子，却比寒见过的任何男子都冷静克制，只是寒有些惋惜，您这样会错失所爱的。”
　　赵珺不知该如何回答，宇文寒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行礼告退。
　　赵珺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专心批折子。明达递了封信上来，说“卢大奶奶派人送进来的，送信的人说皇上看了信定有些问题要问，奴才自作主张，将人领了进来，此刻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赵珺喜上眉梢，接过信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么轻，定是报喜的吧。”
　　明达也笑道“卢大奶奶定是得偿所愿了，大冷的天也急着往宫里送信。”
　　范阳卢家的大奶奶程楚是太傅程杭的嫡长女，今年已二十又七了，她出身书香世家，才德过人，先帝时曾奉旨进宫为公主讲学，那时候赵珺才五岁，跟着几位年长的姐姐学习女德列女传，只是后来几位姐姐不幸夭折，学里便只剩下她了。
　　没过多久，程楚与范阳卢家的嫡长子订下婚约，便回家待嫁去了。她出嫁那日十里红妆，卢家嫡长子千里迎亲，赵珺还跟着端清太子出宫道贺。只是她出嫁十年，膝下无子，去年来信想请宫中女科圣手张院判瞧瞧，赵珺便派人护送张院判去了范阳，如今已过了半年了，想是有了好消息。
　　赵珺暗自埋怨太傅，怎么女儿有了好消息他竟藏着掖着不说。
　　赵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三句，“妾已和离，自觉辜负皇恩，无颜见君。”
　　赵珺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脸色逐渐冷了下来，隐忍着怒气说“将送信的人带进来。”
　　明达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赵珺动怒，连忙敛着笑容将一个打扮齐整的老嬷嬷带了进来。
　　孙嬷嬷行跪拜大礼，赵珺认得她，是程楚的陪嫁奶嬷嬷，吩咐明达将她搀起来。
　　孙嬷嬷却跪着不起，赵珺先不管她，忙问道“师姐何故和离，可有内情？”
　　女子不可称老师，赵珺便跟着从前皇姐们的称呼，唤她师姐。
　　孙嬷嬷回道“奶奶，不，大姑娘与大爷和离，只为子嗣二字罢了。大姑娘子嗣艰难，入门十年无孕，老夫人便为大爷抬了三五妾侍，这些年也得了几个庶子庶女，大姑娘执掌中馈教养子女并无错处，只奈何无子这一点便遭受了无数嘲讽非议。”孙嬷嬷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今年五月，大爷将一名烟花女子纳进府，老夫人竟也丝毫不顾及世家的颜面，任由那位双双姑娘在府中做妖，几次三番下了大姑娘的颜面。有一日双双姑娘将滚烫的茶水泼到大姑娘身上，叫了大夫才知道大姑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奴婢等人欣喜若狂，想着等大姑娘过了头三月便往京中报喜，只可惜，那孩子最终还是折在了后院阴私中。罪魁祸首是生养了庶长子的肖姨娘，老夫人和大爷为了顾全庶长子的颜面，将肖姨娘送入家庙了事，大姑娘骤然失子，心灰意冷，便提了和离。可恨的卢家竟一口答应，大姑娘还没有离府，就使人四处相看继妻人选，这等没规矩的人家，莫说大姑娘，便是奴婢也待不下去。”孙嬷嬷说着神情激愤，咬牙切齿了大骂卢家和卢大爷。
　　殿中众人听完皆是震惊愤怒，明达冷笑着说“好个卢家，当初可是他们家几次三番上门求娶，不然就凭他们家没落的门楣，如何高攀得上程大姑娘。”
　　桃枝也叹息，“谁说不是呢，宠妾灭妻，卢家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顾了，可惜程大姑娘在他们家苦熬了十年，白白蹉跎了青春。”
　　赵珺有些恍惚，十年前千里迎亲的卢大爷和今日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男子竟是同一个人，师姐那样冷静理智的人为爱远嫁，终是一败涂地。
　　“师姐可还家了？”和离女只能归宗，可太傅最是重脸面规矩的人，怕是不肯接纳她也是有的，赵珺想到这点，有些紧张地问。
　　孙嬷嬷摇了摇头，面色黯然，“大姑娘住在城外的庄子上，她为了顾及家中几个侄女的名声，不肯还家。大爷二爷隔三差五出京看她，老夫人也来过几次，只老爷没有露面。”
　　“太傅一生最重规矩，此事急不来。朕许久不见师姐了，今日与你一同出宫看她。”赵珺话音刚落，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明达正要规劝，赵珺打断他，“天色不早了，快些收拾，误不了明日的早朝。桃枝替朕更衣，明达与琼枝随朕一起出宫。”
　　赵珺声音坚定不容拒绝，众人踌躇了一会儿都行动起来了，孙嬷嬷面色激动，泪水涟涟。
　　明达驾了马车，跟在孙嬷嬷的马车后面出了城，又行了一个时辰，到了程府的庄子上。雪已经停了，寒风刮得人浑身冰凉，孙嬷嬷已前去清场，赵珺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十分低调的从后门进去。
　　程楚只穿着一件家常的衣裙，连披风都顾不上穿就疾步出来相迎。赵珺拖住她下拜的身子，温声说“外头冷，师姐快进去。”
　　程楚面容沉静，跟在赵珺后面进了内室。孙嬷嬷等人奉了茶便候在一旁，赵珺细细打量程楚的面色，见她眉间从容，并无郁郁之感，便笑道“朕来时还担心师姐自怜自苦，没想到是朕多虑了。”
　　“一切都是命运的恩赐，我如今很好，皇上不必为我忧心。”程楚的嗓音格外温柔，她身上自有一股洒脱的气质，并不像是困于儿女私情之人。
　　“朕今日除了来看你，还有一事。”赵珺迟疑了一会儿，终是说“翰林院学士林淮至今未娶，他心里有你。”
　　程楚很是无奈，“皇上此话真叫我羞愧，我一和离之身，再无另嫁之意。林大人为官清正，万不可为我所连累。”
　　孙嬷嬷在一旁急道“皇上有所不知，自大姑娘回京，林大人几次三番求见大姑娘，只是大姑娘不愿意见他。林大人多好的人啊，又对大姑娘情根深种，当年千里送嫁，如今上门求娶，奴婢再没见过这般痴情的男儿了。”
　　饶是程楚再淡定，此刻也浑身不自在，斥道“嬷嬷乱说什么，我与林大人清清白白。”
　　赵珺眼神一亮，笑道“缘分天定，师姐的好姻缘想是在后头。”
　　程楚垂下头不说话，赵珺握住她苍白的手，安抚道“师姐别怕，一切有朕，听闻你落胎伤了身子，朕明日叫张院判过来瞧瞧。”
　　程楚想到失子的遗憾痛楚，暗自垂泪，孙嬷嬷则欢欢喜喜的谢了恩。
　　赵珺在庄子上用了晚饭，瞧着外面天色不早了，便告辞回宫。
　　路上落了积雪，怕回去晚了城门关了，明达驾车不免有些着急，加上夜色深沉，待看到前面有一拄仗老者颤巍巍地走路时，明达大惊，急忙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面的蹄子高高扬起，眼见就要蹋在老者身上了，千钧一发之际，琼枝从马车里飞了出去，一把将老者捞了起来。明达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风刮过，接着车身一沉，他冷汗瞬间下来了，飞快转身去揭帘子，车厢内却传来一道陌生又年轻的男声，“别乱动，你主子可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