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纪》薇娘

6、登基

　　这一夜赵珺总睡不安稳，寅时不到，她便没了睡意，内室昏暗一片，也不叫人点灯，只端坐在床榻边，心里将今日大典的流程忆了一遍又一遍。
　　桃枝等人掐着时辰进来伺候她起身时，意外的见她已坐在床边，桃枝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扶着她的身子问道“皇上几时起的，怎么不唤奴婢进来伺候？”
　　“睡不着便起了，快些准备吧，先去给母后请安。”赵珺睁开眼睛，眸子清明淡漠，瞧着精神还好，只眼底一片青灰。桃枝不再多言，与宫女一起伺候着沐浴更衣。
　　赵珺穿上龙袍，带上冕旒，桃枝领着伺候的宫女后退几步行跪拜大礼，口中直呼“万岁”。赵珺在铜镜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这身明黄色，果然耀眼。
　　赵珺出了明华殿，乘坐御撵前往寿安宫请安，一路上碰到扫洒的宫女内侍，皆远远低头叩拜，所有人都跪伏在地，无人敢直视龙颜。赵珺微微抬起头，感受着深秋清冷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神情有些恍惚，只觉得从前宫人们唤她“怀珺公主”的声音还在耳边，如今她们又要唤她“皇上”了，短短四年，她竟真成了执掌天下的君主。
　　赵珺迎着日光睁开眼睛，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寿安宫里，太后已经大妆过了，一袭明黄的宫装，赤金的凤冠，脸上施了一层浅浅的脂粉，端庄贵重，此刻正端坐在圈椅里闭目养神，赵瑶也着了大红的宫装，端坐在太后左下首。
　　外面响起动静，太后慢慢睁开眼睛，见一袭明黄的赵珺缓步而来，她怔住了，眼睛漫上一层雾气，紧紧地盯着她。赵珺请了安坐在她手边，笑道“母后怎么了？”
　　良久，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紧握着她的手，又是怅然又是欣慰，“珺珺，你父皇曾说过，他觉得你才是天定的君主，我今日才懂了几分。你哥哥自小被立为太子，却太过仁善，你虽为女子，在政事上却比他优秀数倍，这也是你父皇宁愿顶着压力扶持你也不愿意过继宗室子弟的原因，若你哥哥为帝，勉强是个守成之主，珺珺，你却不同，你会是明君，会是强主。”
　　赵珺听完这番话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真的担得起这份重担吗？太后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冲下首的赵瑶点了点头。
　　赵瑶起身走至殿中，冲赵珺跪了下去，赵珺眼皮一跳连忙去扶，“瑶瑶，这是做什么？”
　　太后却制止了她，冲她摇了摇头，“你是皇帝，瑶瑶与你，先论君臣，再论姐妹。”
　　赵珺的手僵住了，赵瑶飞快俯身下去，朗声道“臣妹参见皇上。”
　　赵珺凝视着她跪伏在地上的纤瘦身影，半晌，涩声道“起。”
　　赵瑶拎着裙子起身，欢快地跑到赵珺身边，咋咋呼呼地说“珺珺，你穿明黄色真好看，天仙下凡一般，简直闪瞎我的双眼。”
　　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低笑，太后温声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你不会说话便闭嘴。”赵瑶撇了撇嘴，一脸愤愤不平。
　　太后又对赵珺说“你去吧，过会子宗室命妇们都该进宫了，我这里也要准备起来了。”
　　赵珺点头“母后受累了。”她站起身，行了一礼，说“儿臣告退。”
　　御撵到了太极殿，赵珺高坐龙椅，身着朝服，手持笏板的朝臣们齐刷刷地下跪磕头，口中直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齐修仪站在他们中间极其醒目，他今日穿着正三品大红色的朝服，整个人挺拔端正，多了几分明艳之感。
　　赵珺端坐高台俯视着他，神情忽然有些不自在，今日必得找个机会解释外头的传言。
　　齐修仪微微抬眼，与赵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赵珺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齐修仪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太庙那边的祭祖仪式都准备妥当了，皇上请动身吧。”礼部尚书谢文迁高声道。
　　赵珺“嗯”了一声，冲朝臣们挥手，“众爱卿平身。”
　　大臣们窸窸窣窣地起身，明达扶着赵珺下了玉阶，朝臣们自动让出一条过道，待出了太极殿，谢文迁凑上来禀告道“轿撵已准备妥当，皇上请。”
　　因太庙位于皇城的东北方向，需要出了皇宫再走半个时辰才能到，所以备了马车。按理说她应该步行过去，以示虔诚，但今日登基大典仪式太多，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还好谢文迁这个老古板给她备了马车，她很欣慰。
　　赵珺冲他点了点头，清凌凌的嗓音高声道“诸位辛苦了。”
　　众人立马低头称“不敢”。能够随皇上一起去太庙的无非是三品以上的大臣，朝廷肱骨，世家宗亲，是这个国家的支柱。
　　赵珺上了轿子，闭着眼睛养神，脑海里又过了一遍接下来的流程。
　　接下来的祭祖仪式由谢文迁主持，倒进行的顺利，赵珺一个人进了大殿，朝列祖列宗的牌位上香磕头，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太庙，四年前册立为皇太女的时候，是父皇领她来的，如今整个大宣朝，只有她一个人有资格进入太庙。
　　谢文迁顶着寒风声情并茂地念完了一篇祭文，文武百官纷纷低头抹泪，丞相张牧延颤巍巍地念了第二篇祭文，文武百官早已涕泗横流。
　　赵珺听着外头压抑的哭声，心里很是难受，她很清楚那些老臣在哭什么，将江山社稷交到一个年幼的女帝手中，前途难料，福祸难知，当真需要大哭一场。
　　这样想着，赵珺居然落下泪来，看着父皇和太子哥哥的灵位就在眼前，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可他们之间却已隔了生死。赵珺突然生出许多无力之感，她伏在蒲团上磕头，眼角微红。“父皇，太子哥哥，如果有朝一日珺珺让你们失望了，那我一定是尽了全力，请不要怪我。”
　　祭祖仪式持续了一个时辰，赵珺跪在蒲团上都觉得手脚发麻，浑身冰冷。可想而知跪在青砖上的文武大臣有多痛苦，他们中间除了齐修仪，其他人都有了年纪，身子骨不大好。
　　大清早的顶着寒风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赵珺以手撑地想站起来，却使不上一点劲，只好冲殿门口的明达使了个眼色。明达将她半扶半拽起来，又连忙奉了杯热茶暖身，赵珺才好受点。
　　赵珺出了大殿，将跪在最前头的丞相扶起来，又冲后面的人挥了挥手，“众爱卿辛苦了，都平身吧。”
　　老臣们三两个搀扶着才能起身，有那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的，明达还得上前帮忙。
　　赵珺退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站着，等这群老臣休整一下才能动身回宫。齐鸣远颤巍巍地过来，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请安，赵珺上前虚扶了一把，笑道“齐国公免礼，多日不见，身子可大好了?”
　　齐鸣远是世家出身，早年入了军营，打过几场胜仗，确有领兵之才。一品齐国公的头衔便是他自己挣的，又是顺帝亲点的辅政大臣，所以赵珺对他很是客气。
　　按说辅政大臣肩负重任，需得日日进宫商讨国事。可自此顺帝葬入皇陵之后，齐鸣远的腿疾便一日重似一日，直到起不来床了才上了封告罪折子。赵珺派了御医亲去照料，以示恩宠。
　　今日拖着病体来参加祭典，赵珺料到他定是有话要说。
　　“旧疾罢了，皇上恩泽臣下，臣感激不尽。”齐鸣远自来恭谨，从不因为辅政大臣的身份逾越，他略停了停，有些不大自在地开口“臣虽在府中养病，也听说了一些外头的传言，臣僭越了，不知皇上有何示下？”
　　赵珺十分汗颜，齐国公是齐修仪的父亲，这话问的，她脸皮再厚也微红了脸。
　　她抵着拳头轻咳了几声，无奈道“齐国公难道看不穿吗，上仪大长公主设计朕罢了，她想将怀璃郡主塞给齐大人，朕没能如她意，便有了这一出，至于别的，传言罢了。”
　　齐鸣远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神情比赵珺还无奈，“大长公主登过几次门，也透露过结亲的意思，只修仪不愿意，唉，万想不到公主竟闹到了皇上那里，臣有罪。”
　　“卿何罪之有？”赵珺扫了一眼立在人群中的齐修仪，压低声音说“齐大人无辜遭受流言侵扰，还请您宽慰宽慰，好叫他明白朕的意思，朕实没有那个想法。”
　　齐鸣远应了一声，望着赵珺坦荡荡的眼神，声音几多涩然。
　　一行人返回宫中已经午膳时分了，今日在朝阳宫设了大宴，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者都来恭祝赵珺登基礼成，着青色服饰的内监和着粉紫衣裙的宫女穿梭在朝阳宫，因着赵珺尚未入席，整个大殿的气氛颇轻松，大臣们三三两两举了杯寒暄叙旧。
　　赵珺回寝殿换了身明黄金丝龙袍，又饮了茶浓茶提神，才回到宴席上，待受过众人的礼，宴席便开始了。几个外邦小国派了使者送礼朝贺，这会儿都上前说些场面话，赵珺一边应付他们，一边暗自打量坐在左下首第一位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一件纯白遍绣百花的长衫，腰间配□□纹角带，墨色的长发束在玉冠里，衣襟微敞着，修长有力的胳膊左右各搂着一名红色薄纱的妖艳女子，其中一名女子素手执着酒盏正往他嘴边送。
　　许是赵珺的目光太过直接，宇文寒突然抬眼与她对视，赵珺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