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纪》薇娘

14、讥讽

　　赵珺突然开口，“柳小姐妙龄之年，可曾订下婚约？”
　　柳知妍脚步一顿，回身去看赵珺，赵珺依然坐着，只抬起眼看她，可她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她面色清冷的回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待字闺中，不敢置喙。”
　　赵珺略嘲讽地一笑，眉尾轻佻，“听说柳小姐与陈家二爷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怎么柳小姐待字闺中竟不知吗？”
　　柳知妍面色彻底沉了下去，虽然不知面前女子何来的敌意，可她是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那份嘲讽不屑，她冷着脸不说话，站在一旁的苏苏怒气冲冲地说“贵人您与我家姑娘萍水相逢，却说出此诛心之言，何况是陈家二爷背弃婚约在先，您倒全将错处推到我家姑娘身上，这是何道理？”
　　寒芒一闪，琼枝手中的长剑已经横在苏苏脖颈上，她冷笑一声，“小丫头片子敢对我家爷不敬，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苏苏吓得面无人色，惊惶地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
　　“琼枝，佛门清静之地莫要猖狂。”赵珺轻喝一声，琼枝不清不愿地收了剑，冲吓到的众人扯出一个假笑。
　　柳知妍冷冷一笑，“世俗总对女子过份苛刻，虽然是陈家二爷悔婚，我也被连累遭受众人指指点点，我见您清正磊落，气度不凡，没想到竟也是世俗混人，当真可悲可怜。”
　　明达圆脸笑眯眯的，说出口的话却伤人肺腑，“陈家二爷因何缘故退婚，柳小姐您心知肚明，咱们这群人也心知肚明，您却摆出一副被辜负被伤害的模样，真叫我叹为观止。”
　　“你！”柳知妍脚下踉跄，脸色慢慢苍白起来。
　　“唉，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女人，你说她是不是更可悲可怜呢？”琼枝阴阳怪气地叹道“可惜了，平阳侯世子就算续弦也续不到您头上，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比比皆是，何必舍近求远从许州娶个被退婚的女人呢，您说是吧？”
　　柳知妍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赵珺等人，她极力克制着颤抖的身子，哆哆嗦嗦地说“你胡说，平阳侯世子只是我表哥，我同他清清白白，你休要毁我清誉。”
　　“呦，这年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论起表哥表妹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平阳侯世子已经在和南阳叶家的三小姐议亲了，叶家的三小姐才是人家嫡亲的表妹，你还是少做些一步登天的美梦吧，让人听了直想笑。”琼枝又往柳知妍的心口捅了两刀子。
　　柳知妍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苏苏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辩驳道“你少吓唬我家姑娘，世子爷说了，会八抬大轿娶我家姑娘过门的，到时候我家姑娘就是诰命加身的世子夫人，你们这些人，见了我家姑娘都要行礼的。”
　　明达笑着摇头，琼枝掏了掏耳朵，夸张地说“不是吧，你们还真敢想啊，敢受我家爷礼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赵珺额角微跳，她母后怎么还没生出来。
　　琼枝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了，她打了打自己的嘴，讪笑着补救，“已经生出来了，已经生出来了。”
　　赵珺气笑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向住持辞行。
　　柳只妍失魂落魄地挡在路中间，琼枝直接一推，说了声“借过”，将主仆两个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赵珺的冰冷的眼神夹杂着一丝怜悯，最后看了眼柳知妍，一行人从洛山寺后门下山了。
　　今日天光大好，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便进了许州城，城外聚集着一些灾民，还有好些女眷在施粥，城内也有零星的灾民在乞讨。
　　明达把马车赶到了齐修仪养伤的别院，赵珺刚下车就被一群官员围住，许州刺史曹震领着地方官员给她行礼。明达拦住他们下跪的动作，笑眯眯地说“此处不是朝堂，咱们爷说了，不必行此大礼。”
　　众人都愣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微服出巡的意思，立马从善如流地拱手“给爷请安。”
　　“诸位辛苦了，我九叔何在？”赵珺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南平郡王的身影，有些疑惑。
　　曹大人小心翼翼地回道“郡王爷受了点轻伤，此刻正在客房歇息，爷您请。”
　　赵珺皱眉，南平郡王的来信并没有提及自己也受了伤，她的堂舅舅真是好本事，连皇室宗亲也敢下死手。
　　赵珺冷着脸进了重兵把守的宅院，见到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南平郡王，南平郡王挣扎着要下床请安，赵珺连忙扶住他，“九叔别忙活了，我只是微服出巡，唤我珺珺即可。”
　　“珺珺，我办砸了差事，愧对于你。”南平郡王的一条腿缠了许多纱布，额头上也擦破了皮，此刻正忙着请罪。
　　“九叔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您这是怎么伤的？”赵珺满脸清寒。
　　“唉，说来怪丢人的，我并不是被贼人所伤，而是仓皇逃跑的时候跌下了山崖，摔伤的。”南平珺王一脸尴尬难堪。
　　赵珺默了一瞬，笑道“您安心养伤，这件事我会彻查给您和齐大人一个交代，齐大人他伤在何处？”
　　南平郡王正要回答，一旁的曹大人连忙道“齐大人胸口中了一箭，臣已经安排了许州最好的大夫诊治，昨日已将断箭拔了出来，只是齐大人伤及肺腑失血过多，今日仍昏迷不醒。”
　　“曹大人辛苦，请带路，我去看看齐大人。”赵珺安抚了南平郡王几句便转去了隔壁的小院探望齐修仪。
　　齐修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胸腹间缠绕着许多纱布，仍有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赵珺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睡颜很久，听完了大夫诉说这一箭如何凶险，他又是如何咬牙坚持。赵珺始终沉默，明明是出身侯门公府的贵公子，却屡次身处险境，旁人说他简在帝心前途无量。可赵珺知道他舍弃了什么，她要削藩，她要打压世家，身为世家公子的齐修仪便不能与世家联姻，不能与世家有姻亲关系，他是赵珺手里的剑，他是纯臣也是孤臣。
　　赵珺却有些庆幸，这一条荆棘丛生的路，还好有他一起走。
　　众人见赵珺沉默不语，皆放轻了呼吸，齐修仪睡得不安稳，额上冒出了许多冷汗，丫鬟拧了帕子上前替他擦拭，赵珺拦住她，“给我吧，你们都下去。”
　　明达与琼枝对视一眼，皆默默地退了出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赵珺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汗，在满是苦涩药味的房间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她怎么会不明白齐修仪对她的情义呢，在少女怀春的年纪她怎么会不喜欢京城第一美男子呢，只是他们身上的担子很重，彼此扶持好过彼此纠缠。
　　赵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眼眶有点红，众人不敢多看，曹大人若有所思，将赵珺送回她的小院便急急忙忙回了衙门。
　　怀化将军的人马兵分两路，昨夜已经到了宋州和陈州，兵围了刺史府。怀化将军亲自坐镇陈州，此刻奏报已经传来，陈州刺史被收押，于府中密室中搜出了三万两救济银，今早他夫人于房中自尽。
　　赵珺看着手中堂舅母的血书，心里无限唏嘘，堂舅母身为内眷罪不至死，可她自尽只为不牵连自己出嫁多年的女儿。
　　“爷，将军请您的示下？”怀化将军底下的小将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询问。
　　“宋州刺史和陈州刺史斩立决，抄没其家产，将二人贪墨的救济银发放灾民，女眷子嗣流放西南边境，永世不得回京。”赵珺面无表情，那小将领命去了，不到半日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河南道，许州官员莫不心惊。
　　晚膳过后赵珺又探望了一遍南平郡王和齐修仪，齐修仪依旧昏迷不醒，好在擅内科的胡太医已经赶到了，赵珺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看胡太医给他施针。
　　齐仪修眉目松展了一些，额头也不再冒冷汗了，赵珺终于放下心来，她净了手亲自给齐修仪喂药，明达进来小声禀告“许州长史王大人求见。”
　　赵珺皱眉，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深夜求见，她出了内室，王大人连忙上来请安，赵珺神色淡淡的，王大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密信，战战兢兢道“爷明察，这是臣在许州多年的所见所闻，臣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赵珺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四五十岁的年纪，眼中盛满了精明算计，她有些不耐烦，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回了小院沐浴更衣后她才拿出来看了看，无非是举报许州刺史曹大人与当地富商之间的官商勾结，身为许州大户的陈家自然首当其冲，赵珺提起一两分兴致，看完了整篇信，对陈家的发家史有了些许了解。
　　王大人想取而代之当刺史的心昭然若揭，可这封信却也不是纯粹的打击报复，七分真三分假，适当地夸大其词。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根治不了的原因，就是上位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一定程度的官商勾结甚至是被上位者允许的。
　　赵珺将密信扔到一边，吩咐“烧了，另外暗中叫曹大人知道，有人弹劾他。”
　　铁板一块的地方势力是可怕的，彼此猜忌忌惮，才是上位者的制衡之术。
　　明达悄悄去办了，琼枝打着哈欠问“爷，咱们何时回京？”
　　“明日午后启程，应该能赶上十六的早朝，九叔和齐大人先留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回京。”赵珺伸了个懒腰，连日赶路她也疲惫不堪，早早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