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阙》戒糖周

9、过年

　　除夕，雍都大雪。
　　雍王府上下一派温暖祥和，难得有客，不仅有刚立了战功的姚小将军，还有从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六弟留下作陪，陈喻吩咐说要热热闹闹过个年。
　　“来年收成想是不错。”陈喻临轩赏雪，微笑道。
　　陈响在他三哥身边抱着小手炉，含了块柿糖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陈喻感慨抒怀。
　　正赏着雪呢，就见姚恒远远走来，待到近前，躬身行礼，道：
　　“末将拜见雍王殿下，拜见六殿下。”
　　陈响还未及冠，按照大陈律例，还不得赐地封王，故只尊称殿下。
　　“姚小将军快请起。”陈喻和悦颜色地道，“说起来，本王与远岑交好，远岑的幼弟便同我自家幼弟一般。今后只称小将军表字，如何？”
　　远岑是姚恒兄长姚恪表字，取远山虽小，高而不折之意。
　　姚恒低头拱手道：“得蒙王爷厚爱，是末将与兄长之幸。”
　　“远岑与你，都是我大陈栋梁之臣。”陈喻颔首，随即招手道，“风雪大，快上廊来。”
　　陈响一双眼睛在瞄见姚恒时就亮起来，方才一直按捺着不曾开口，现下看着姚恒从长廊那头走来，健步如飞，明眸如星，不自觉嘴角都咧开了。
　　姚恒今日一身青色常服，没了威严戎装的加持，看起来就是个还未成熟多少的毛头小子，还透着几分青涩和朝气。
　　陈喻看着身边两个弟弟年纪的半大少年，不觉露出微笑，道：“新春团圆，耿介在府上亦不必拘束。正好小六也在这儿，你二人年纪相仿，又相处过一段时日，便先由小六带你转转吧，本王尚有些公务待处理，便不多陪了。”
　　“三哥慢走。”陈响巴不得陈喻赶快走，好留他和姚恒独处，于是极乖顺地就送陈喻出去。
　　陈喻佯怒，捏了一把陈响软乎乎的脸蛋，便离开了。

　　“表哥伤可好些？”陈响怕冷，双手插在袖间，歪着头开口道。
　　“劳殿下挂心，好了不少。”姚恒抬了抬受伤的那只手臂以示无碍，见陈响仍蹙着眉皱着脸，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又道，“小伤而已 ，何足挂齿。”
　　姚小将军今日束着简冠穿着常服，却还是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一见便知气度非常。姚恒身长大约有九尺，比陈响高出大半个脑袋，以至于陈响不得不微仰着脸瞧他，也就显得眸子晶亮，神色可爱。
　　简短的寒暄说完后，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气氛竟然有些不对劲起来。
　　陈响体虚畏寒，裹了一身毛茸茸的狐裘，好不容易在雍王府养出点气色，此刻看着日思夜想的他家表哥，容色愈发昳丽，怕是京都容貌最出众的官家小姐也要逊色几分，又这么认真地抬眸看着，饶是向来木讷迟钝的姚恒也禁不住有些局促起来，眼神乱瞟，耳垂微红，有些磕巴：“咳......廊上风大，不如殿下移步屋内？”
　　陈响点点头，两人便一同走入内屋。

　　进了屋内便如冬入春，姚恒看着屋内四角的炭盆神色微讶，雍王府内已烧着地龙了，他在厢房内无须任何其他取暖措施便已隐隐出汗，而六殿下还需烧这么多炭，可见其根骨确是太弱了。
　　“还未问候殿下病况如何，是否已痊愈了？”姚恒斟酌着开口问道。
　　陈响将一盘柿子糖推到姚恒面前，满不在乎道：“好多了，我向来一年四季病着，不发高热便是好的了。”
　　“柿子糖，表哥尝尝，我最爱吃这个。”
　　姚恒在陈响热切期待的眼神中尝了一块，点点头道：“好甜。”
　　陈响闻言笑得眯起眼睛，道：“那是自然，这些年就靠这糖熬下来，不然不知道几岁时就追了母妃去了。”
　　怎么这般不忌讳生死之事？姚恒在心里皱眉，才十九岁的年纪，张口闭口就是病重、生死，洒脱得仿佛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迟暮老人。只听说六殿下顽劣跋扈，却没想到身体差成这样。换了哪一个这般年纪的少年这样说话，都容易让人心疼惋惜，何况是眼前本该享一生富贵荣华的俊秀少年。
　　这样一想，那些劣迹恶名仿佛也没那么罪无可赦了。
　　“想来我也没什么好名声，表哥之前听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看我的，我心里也有数。”陈响皙白的手指拈了一块柿子糖塞进嘴里，缓缓道，“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来日方长，表哥不如自己看看，我是怎么样的人。”
　　姚恒瞧着六殿下这幅小模样，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已勾了唇角，只轻声道：“愿闻其详。”

　　窗外飘着西北的雪，一轮孤月朗照光秃枝丫，室内小聚团圆。
　　这夜雍王雍王妃宴请六殿下姚小将军，摆了一桌精致菜肴，人虽不多，倒也尽兴。
　　几杯酒下肚，守岁到后半夜，陈响早已打起了瞌睡，抱着雍王妃养的波斯猫歪在一旁，面上飞霞，长睫轻颤。
　　雍王妃见了忍俊不禁，招手示意侍卫，道：“来人，送六殿下回房休息。”
　　姚恒站起身，抱拳道：“不必麻烦王妃差人，一来二去殿下怕是要醒，便由末将送殿下回房吧。”
　　“有劳耿介。”陈喻颔首，雍王妃随之微笑，示意侍女给陈响盖了层毛毯，再由姚恒打横抱了出去。
　　夜色明暗翻滚，长廊灯火星点，姚恒步伐稳健，大陈最尊贵的少年裹得严实，乖顺地在他胸前缩成一团，一片雪花也未曾落上发间。

作者有话说

　　*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陆游《书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