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Soyles

4、八字相合

　　杨二鼓嚷着啤酒肚，跌跌撞撞地穿过小巷，身上的破烂汗衫沾满酒味，他捏着手机，七拐八拐地寻到巷子里一栋残垣的烂尾楼，上面的拆字被一块红布遮掩了去。
　　烂尾楼的大门口有一盆迎客松立在那，半死不活的稀松着叶子。杨二掐了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拖鞋踩灭它。
　　“什么破地方。”杨二嘟嚷着推开了门，却见门里老少妇孺排着队，手里还捏着小单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叽叽喳喳地像麻雀似的要把树上的果子闹下来。
　　前面还有一个青年男子叫唤着：“大家来这里排队取号啊。”
　　杨二皱着眉，“好家伙，这网路上这么火的算命大师，怎么跟大夫看病似的要挂号预约呢？”
　　旁边的那个戴着金链银镯的妇人听到了他的话说道，“这柳大师可是神的很呀。”
　　杨二背着手，挺着肚子，探头问道，“您给说说，怎么个神法？”
　　“小伙子听这口气外地来的吧。呀，我家那小娃娃，高考填报志愿，就是找的柳大师。”
　　“神棍还管这茬儿呢？”
　　“是呀，生辰八字给了柳大师，柳大师一看，就把我娃娃的性格、经历都分析出来了哩，还做了职业生涯的规划，命宫，星盘都是大师给画的，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还留着呢。现在我娃娃可喜欢这个专业了。”
　　“得得得，命宫不是周易的，这星盘不是国外的东西吗？”
　　“你是不知道大师融汇中西，中西结合地算，算事业算姻缘，都很准的，可以算星座、算塔罗、做龟卜、算命宫、算吉凶、看风水，你看这个公众号不都写得很清楚嘛。”
　　“逗人儿呢这是。”杨二搓了搓鼻子。
　　他便是不信邪，但越不信邪越去前面领了个号。
　　前头那个青年人戴着眼镜，看着一副文邹邹的样子，对杨二说道，“大叔，您大概再等个两小时。听见我叫您的号了再进去。”
　　“怎么这么多人呢这。”杨二瞪着眼睛问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躬着身笑着将他领到树下坐。
　　庭院里，落叶满阶也不扫，直接将小马扎铺在落叶上面，杨二穿着短裤坐那，愣是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远处那边有个小池子，水绿油油的，里面有几只乌龟游来游去，或爬在石头上休憩。像极了夏日慵懒的人。
　　驱蚊花露水的味道刺鼻，杨二去外面点了支烟。忽而，他见到巷子里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猫在那，不知道在干什么。
　　“37号！”
　　那小年轻唤着自己呢，杨二没多管，掐了烟径直进了门里。

　　推门进去，入眼是一张檀香木桌，上面盖了件红布，平整地铺在那，两边摆了面向大门的两张木椅。里面点了香，有些许好闻。
　　——也开了空调，杨二的热意瞬间消散。
　　转眼找，大师呢？杨二扭头看，就见一个高瘦的、穿着淡粉色旗袍的女人在橱柜那边逗着橱柜里的猫。
　　“您先坐，算什么的？桌上有红纸，可以挑套餐。”
　　杨二被美女勾了魂，点了点头，坐到木椅上，定睛一看那桌上，红纸黑字，行楷写着：
　　算姻缘星盘合盘、生辰八字壹佰元整
　　算事业命宫风水、龟卜吉凶壹佰元整
　　其他价格另议
　　桌上还有公众号、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支持扫码支付。欢迎持续关注。
　　杨二皱了皱眉，问道，“柳大师，这一定要选套餐吗？”
　　那女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道，“不一定，但还是推荐套餐，会比单点更实惠，关注公众号打八折。”
　　“那关注公众号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平时会在公众号发布一些课程信息，帮助大家平日里自己给自己算命，这就叫知天命。”
　　杨二点了点头，感觉不错，掏出手机扫码关注。“我想算算姻缘。来个姻缘套餐吧。”
　　“好的先生，请问您贵姓？”
　　“姓杨。”
　　“来这打工？”
　　“是，来这挣钱，结婚五年的媳妇儿前几天跟别人跑了。最近事业也不顺心，正巧儿看见朋友圈有人推荐大师，就来看看。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我媳妇儿还有没有可能。”
　　“您和您前妻的生辰八字记得吗？”
　　“我媳妇8月15日的，我是10月28日的。能算吗大师？”
　　“我先给您算星盘哦。”对面的女人掐着玉葱般的细指，道，“您和您前妻分开异地，您外出务工，但是您对她很信任？”
　　“对，大师，你咋知道的？”
　　“这份信任来自共同的火星巨蟹的责任感。但从月亮上看，您妻子和您一个天蝎一个白羊算是孽缘，不适合共同生活，离婚也是情理之中。”
　　“唉，我不适合和那娘们待在一个屋檐下。”
　　“您的火星巨蟹、月亮白羊，表征您离婚后花心的可能性较高，但太阳天蝎的您也会有点恋旧。您对您的前妻恋恋不忘，但想去追求新的目标，所以来这里寻找放弃的可能性。”
　　杨二听了差点热泪盈眶，“大师，你他么说得太对了啊。都说到我心坎上了。那大师的劝告是？”
　　“您妻子的星盘是个稳重盘，离婚后会泰然自若的寻找下一段恋情，所以我这边是劝您放下过往，另求佳缘。”
　　杨二正要感慨，却听得外面忽而一阵喧哗，只见那小白脸推门而入，对着柳大师道，“老板，不好了，条子来了！把客人都吓走了！”
　　“坏我生意。”那女人叨念了一句，笑着对杨二道，“杨大哥，您先回去，赶明儿我给您算个命宫，看您真正姻缘在哪，我再收您钱，今天出了点小意外。”
　　“好好，那大师我先走了。”
　　杨二推门出去，正疑惑着，就看见庭院里站着几个刚刚在巷子里鬼鬼祟祟的人，对其他客人道，“这里是封建迷信，我们是来查处这里的。”
　　客人四散，留下只有虫鸣的院子。

　　院子里栽着几颗虚弱的小草丛，一捆一捆地拢在一起，叶片像被人细心修裁过的，可爱讨人。院子那处背靠着一处小山坡，前头就是小水池，几只乌龟趴在那里晒太阳。
　　“风水知识里水是聚阴散阴的通道，坟地边上往往就是池、湖、海。阴气才能借此散去。这处宅邸看着本该拆迁，其貌不扬，但属实风水佳地。前面几步就是边上巷子里的小寺庙，后面背靠小山坡。依托白虎、青龙，聚阳散阴，怪不得事业兴旺。”
　　客人里有一个看似略懂风水的男人在一旁和别人唠嗑道。
　　大伙儿纷纷起哄，看他也是个懂行的人，迫不及待让他多分享一些知识。
　　可是快活不一会儿，几个人就进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冲他们说道，“有人举报这里涉嫌封建迷信传播，查处。”
　　“散了吧散了吧。”有人喊道。
　　“我交代定金啊！”
　　前头那个小年轻瞧见这帮人，吓得半死，赶忙汇报老板，再请客人出去。
　　“你们老板柳朝烟呢？”为首的是一个短发便衣女人，看着飒爽英气。
　　小年轻神色飘忽，看向前厅的门。
　　苏瑾直接上前敲门，喊到，“开门。”
　　木门被缓缓打开，入眼是一个身着淡粉色旗袍的女子，翘着腿坐在木椅上，柳叶眉，薄情唇，用簪子挽着头发，甚是好看。
　　苏瑾差点儿愣在那里。
　　对面的女人抬眉看向自己，像是直接看穿了自己的灵魂，摄人心魄。
　　这女人，怕不是狐狸精变的。
　　苏瑾晃了晃神，想必她就是本次逮捕的要点，道，“柳朝烟是吧？”
　　“是。”柳朝烟答道，又说，“Madamn，念zhao，不是念chao，念chao多难听啊。”
　　“少废话，有人举报你涉及封建迷信，跟我走一趟。”
　　柳朝烟看着对面的这个短发女人，细细咂摸她的五官，看得不知不觉嘴角微勾。
　　小青年看着自己老板不搭理人民警察，差点就要慌了神，连忙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我们老板是看着神了点，但她真的是很准的，不是迷信，您看是不是举报错了啊。”
　　“不管是不是，查了就知道了。你过来。”
　　柳朝烟走上前来，问道：“苏警官，我犯了什么事？”
　　“有人举报你封建迷信，还开设邪教课堂。”苏瑾重复了一遍。“走之前我们要先四处看看，举报是否属实。”
　　“看吧。”
　　其他人四散开来，苏瑾还站在柳朝烟面前。
　　“你过来，我搜个身。”苏瑾说道。
　　柳朝烟找过来，就差将身体直接贴到苏瑾手上。
　　“苏警官，我很好摸吗？”柳朝烟在苏瑾耳边问道。
　　女人吐息如兰，惹得苏瑾耳朵发烫。
　　苏瑾敛着神，不把目光飘到柳朝烟那玲珑的曲线上。
　　一批人马带着柳朝烟和那个小年轻一起坐车离开。
　　之后，便是对方不知道请了什么律师，证据不足地释放了，拘留罚金样样不需要。

　　当晚十点多。苏瑾想着今天又白忙活了一场，正准备下班，就见一辆粉红色的保时捷停在马路对面，对自己鸣喇叭。
　　车窗落下，是柳朝烟。她已经换了身一副模样 ，穿了件衬衫，披散着长发。
　　不需要路灯，苏瑾都可以感受到她对自己明晃晃的媚笑。
　　“Madamn Su，上车吗？我送你一程？”
　　“滚。”
　　柳朝烟明显地笑了，“不愧是火象狮子，真是冲动暴躁。或者，你是不敢在单位门口明晃晃地坐上名车？那我到前面那个路口接你？”
　　苏瑾没理她，柳朝烟直接开走。但苏瑾走到路口处，那辆粉色保时捷确实又停在那里等她。
　　“苏瑾，你家还挺远的吧，要搭地铁换公交通勤吧。”柳朝烟持续向苏瑾说道。
　　苏瑾不耐烦，瞧了瞧四周，确认没有认识的人后，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柳小姐对我了解还挺多的？”
　　“没有没有，今天离开之前看了看你们那的光荣榜，就见到你贴在那呢。”柳朝烟笑起来道。
　　豪车舒适是舒适，就是油门的噪音略显扰民，苏瑾不耐烦地拉上了车窗。
　　城市的街景快速地闪过，交替明暗的灯光在苏瑾晦暗不明的脸上更迭。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白羊座的？”
　　“看面相、看你说话。”
　　“呵。”苏瑾冷笑，寻思着这人还用那封建迷信骗人呢。指不定是在哪找到了自己的档案，生日、住址都被她知道的一干二净。
　　“命宫本位在兑，八月罡星在酉。行中正之则，驱奸邪之风。”柳朝烟无厘头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但表情极其严肃正经，配上她的清冷美人脸，却有几分可信的模样。
　　苏瑾正襟危坐，看向柳朝烟。
　　不是因为她被柳朝烟这一句话给唬住，而是她发现这不是她回家的路。
　　“柳朝烟，你在往哪儿开？”
　　“苏瑾，你知道吗？星盘不过就是循环往复的变化。每次各要素的排列组合就可以再现个你。也就是说，你的智商和成绩都只是大自然随机洗牌发牌的结果。但在深不可测的历史境遇中，总有一次可能，会遇到真正和你完美合盘的人，也有可能会实现“你”真正存在的意义。”
　　“停车。否则我可以逮捕你。”
　　柳朝烟忽然急刹住了车，在一栋别墅面前停下。
　　“苏瑾，你还不信我吗？”
　　“你要让我信你什么？”
　　两人目光灼灼，相聚在一起。那一刹那，借着别墅的小路灯，苏瑾仿佛才看见柳朝烟眉眼里面含的不是笑和放荡，而是和她自己一样的东西。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的姻缘线，交织在一起。”
　　“疯子。”
　　苏瑾就要开门下车，自己打车回去。
　　“苏瑾，等等。”柳朝烟叫住了她。“不上去坐坐？”
　　“就算我和你同样是那类人，你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将我直接开车载到你家，我不是那么随意的人。”
　　“对不起，苏瑾，是我太激动太着急了，因为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柳朝烟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苏瑾承认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自己好像被她拿捏在手上了。
　　“或许，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苏瑾照着往常下班，就瞧见熟悉的保时捷停在前面一个路口。
　　她心里偷偷发笑，脸上却还是端着脸。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真的越来越喜欢柳朝烟。喜欢她算卦时的浪漫深沉，平日里的妩媚动人。每次下班柳朝烟都来接她。她怪不好意思的。
　　“苏小姐，我今天在家里烧了几个菜，到我家去吃？”
　　“行。”
　　糖醋排骨、番茄炒蛋、炒菜青。几道家常菜被两人风卷残云地消耗掉。
　　柳朝烟挽着头发和袖口，收拾着碗筷。每次都是这样，不让苏瑾帮忙。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保持这么积极呢。”苏瑾调侃道。
　　“那要看看有没有以后呢。”
　　“您是大师您自己不知道吗？”
　　苏瑾偷偷贴在柳朝烟背后，轻轻蹭着她的脸。
　　“那我帮苏小姐算算？”
　　“怎么个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