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海 ...
-
江澄抱着腿，望着海面望得出神。鱼腥味很重，她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天阴沉沉的，海面灰暗得波涛汹涌。沙滩上没有多少人。
江澄立起身，痴痴地朝海浪那头走去，风吹拂起她的白色长裙，海水从她的脚掌，一直漫到小腿跟处。
她继续走着，看着那波浪壮阔的大海。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连绵不绝，最后那些声音尽数割碎了月光，将原来月圆如镜割碎，散落成碎片落入海底。
她扎入海里，海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丝氧气。
海水冰凉地裹住了她的全身。
人世间的记忆开始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回转，从她出生的孩啼，到她第一次识字的欣喜，再到她出落成姑娘，最后到她——离开她出生的地方，第一次踏上莫名的城市。
她记忆里的家乡高山巍峨，群峰屹立，家就坐落在山脚的村子，边上只有湍急的溪流。直到她走出鼎立天地的大山到了吞吐日月的大海，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逐渐消逝。
生命中的一切故事像海面的细碎粼光那样的晃动、摇曳，夹杂着梦幻与真切。
尔后，海水开始灌入她的鼻腔，心脏的泵跳之感恍如隔世，她的手脚开始轻盈，自己的意识开始像蜉蝣一样在虚无广大的海里荡来荡去。
“有人跳海——”
舒月卿穿着一身花色衬衫、沙滩短裤立在沙滩上，背着一本素描本，听道这声大声的呼喊，她赶忙扔下画本，踩着沙子跑到海边。
沙滩上留下她一深一浅的脚印，她踏着浪花，一头扎进海里，向那个被海水裹挟的白色身影游去。
她逆着浪流，奋力地去拽着那个女人的胳膊之后便托着她的身子，将她带出海面。
岸边有些礁石，她小心地避开，扶着那些礁石回道岸边。
“咳咳！”江澄咳出些水来，感觉自己窝在一个怀抱里。她迷糊地睁开浸了海水的眼睛，看见那穹顶皎皎的明月和那女人的侧颜衬得相得益彰。
那女人被海水弄花了妆。
海水将她俩裹在一起，她现在像是条溺毙的鱼。
江澄被拉到了岸上，岸边没有多少人，但都聚了过来。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问着她：“怎么样了？”
“年纪轻轻想着轻生啊……”
“诶，你为什么要跳海啊？”
“放着大好年华不过，在这胡闹。”
“咳——”
江澄的耳朵进了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唯一的触感就是这个女人的怀抱，她托着自己，拍着自己的背。
江澄将海水咳出，嘴里都是海水的咸味。
“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吧。”
江澄说不出话来，声音像是被海水沾在了喉咙口。
舒月卿看着她的脸，拿出一块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水渍。
“坚持一下，急救要来了。”
“滴——嘟——”
江澄耳畔的声音由海浪声逐渐转为了车笛声，尔后又变为输液的滴答声。
舒月卿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翻着她的包，里面翻出一部浸水的手机和濡湿的证件。
证件上是女人干净的证件照，叫江澄。户籍不是本地，而是黔东的另一座城市。
手机浸了水已经打不开，舒月卿找来烘干机想要将它烘干。
江澄意识逐渐转醒，入目是苍白的天花板，外头已而夜深。
脑海里闪现那轮明月和碧海苍穹。与压抑的病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低头看向四周，边上有一个长发女人，穿着一席花衬衫和沙滩裤，衬衣皱巴巴的，好像刚刚才烘干过的样子。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病服。
那个长发女人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内容，只是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到江澄明晃晃看她的目光。
“你好？”江澄尝试发出声音，声音却沙哑无比。
舒月卿抬起头，看江澄醒了，立马倒了一杯水给她递过去。
“你刚刚吞了几口海水，我怕你脱水，来，多喝点淡水。”
江澄坐起来喝舒月卿递过来的水，正好也觉得口渴，一下就喝完了。
“你，救了我吗？”江澄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叫舒月卿，是学艺术的，在海边开了家咖啡厅，今天来写生，正好看见你——嗯，在海里。”
舒月卿将烘干得差不多的手机递给江澄，“好像还能用，你快跟你家人联系吧，免得他们担心。”
“谢谢你。”江澄抬眸看她，避而不谈家人的事情。“对了，我的衣服——”
“在医院楼下的洗衣店里！我拿去洗了。是我换的，不过你放心，我没偷拍照。”
“舒小姐真可爱。”江澄笑着对她说道。
“医生说打完这瓶就可以出院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舒月卿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澄眼眸深邃，不知如何开口的她选择了沉默。
半晌，她道：“我只不过矫情地想结束生命罢了。”
舒月卿愣了一下，有些无措，转身过去从自己的包里掏东西，最后掏出了一本画册，递到江澄边上。她将画册打开，里面有彩色的铅笔绘，也有钢笔速写，铅笔速写。
她用铅笔描绘护城河和两侧的江南人家，虽然只有黑白，但画里尽是江南浮奢。留白之处，仿佛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她用彩铅描绘青砖瓦黛，仅是略施粉墨，便是姹紫嫣红，柳绿花红的人家，蜿蜒的小道，汇成了满城春色宫墙柳。
她用钢笔描绘大海，远处有一座灯塔和孤山，海面用笔锋的遒劲描绘浪潮的澎湃，浪花在钢笔的笔锋下锐意清晰，富有力量。它们拍打在海岸上，踏平了边上的滩涂，摩挲了幽暗的礁石。
江澄的眸光被这些画作吸引，她翻来覆去舒月卿的画册，只觉美不胜收。
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舒小姐，你怎么没画过山啊。”
舒月卿疑惑的指着海边低矮的山峦，问道，“这个不是吗？”
江澄摇摇头，手还笔画了一下，道，“不是！是群山！”
江澄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种海拔可以到一千多米的高山，四周都是陡峭的崖壁，上面戴着云雾缭绕的帽子。”
舒月卿点了点头，“有机会我一定亲眼见到，把他画下来。”
江澄望着对面女人的温润如玉的脸蛋，忍不住想揉一下，“听说海边气候和物产丰富，适合养人，看你长得白净可爱的，确实如此。”
“你也很好看。”舒月卿痴痴地笑着回应。
“我来这里待了5年，皮肤也变好了许多，少了许多原本有的皮肤病。”
“是吗！真好。”
“我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
舒月卿望着她的脸，安静地听着。
“每一阵吸入鼻腔的海风，每一帧拍在沙滩上的海浪。
“每轮映在大海的银月，每颗回归大海的细沙。
“每次路过海边栈道，咖啡厅飘来的咖啡香，有店员磨着咖啡豆，有人们坐在咖啡厅外面露天的位置上谈笑风生。
“然后是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在那里哼着《琴师》。
“月光常常常到故里——送回多少离人唏嘘——
“这些记忆里的场景那么深刻动人，我却总觉得很不真切。仿佛我不属于这里。但我真的、很想、很想留在这里。
“我总是想着干脆让这片海领走我，她会包容我的一切，包容我这满是污垢的躯壳和意识，包容我这一生走来摘下的苦果。”
江澄说着说着，平淡的语气逐渐哽咽，不一会就满眼沾染了泪花，她抬眸问舒月卿，“你说，她会吗？”
舒月卿见她哭了，轻轻擦拭她的眼泪，江澄突然扑进了她的怀里，把脑袋侧在自己的肩窝里嚎啕大哭。
这一切看起来很突兀。舒月卿告诉自己，自己怀里是一个想了结生命的姑娘，她只是缺少一个依靠和信念，一旦她找到了，泪水就会像海水一样裹着她前尘的痛苦逝去。
但是，很多人往往在找到之前就放弃了。
“哭出来，没事，我在。”
“谢谢你，谢谢你。”
舒月卿轻轻拍着她的背，即便她的泪水濡湿了自己的画册，眼泪滴在了自己画的那片海上，舒月卿也不会责备她。
仿佛就像江澄的眼泪滴落在那片海里，变成了浪花，被大海裹挟走。
“叮——”咖啡店熟悉的风铃声。
店里的伙计确认了一下不是海风推开的门，而是一个漂亮的女士，赶忙招呼上去，“小姐一个人吗，这边坐，这是菜单，可以先看一下。”
江澄换了一席浅绿色的长裙，她托着下巴问道，“你们家老板在吗？”
店里的伙计眼睛都亮了，他看向四周，低下身子，掐着兰花指，悄悄问，“你是我们老板新交的女朋友吗？”
江澄的脸差点刷一下变红，她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诶，你们老板经常带新的女朋友来？”
“倒也不是，老板和上次那个分手很久了，前阵子都看老板抑郁不振的，最近这几天啊，突然看到老板春风满面的样子，我们就在八卦说她是不是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舒月卿不知不觉站在他们后面。“阿季，3号桌客人要一杯生椰拿铁，你先帮我去做一下。”
阿季立马支起身子，笑道，“好的老板！”
“嗨，怎么有空过来呀。”舒月卿笑着坐到江澄的对面。
江澄此刻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地忸怩，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道，“这个送你。是你上次救我、陪我的回礼。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舒月卿接过礼盒，开心地回道，“没事啦，诶这是什么呀，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拆吧。”
舒月卿把礼盒拆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条项链，项链上悬着一轮湛黑色镶嵌着黑玛瑙的月亮，月亮边上悬挂着一颗小星星，像是浪花陪伴大海一样乖巧地陪在月亮的边上。
舒月卿眼睛霎时就亮了，眼里抑制不住开心的她，笨手笨脚地拿出项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戴上它吗？”
“我帮你戴吧。”江澄站起身，解开项链后面的搭扣，环过舒月卿的脖颈，帮她贴心地勾出长发，妥帖地将项链戴在她的脖颈上。
江澄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仿佛触电般直接联通舒月卿的心脏。
舒月卿耳尖红透了，她瞬间起身，道，“我去帮你准备食物，想吃些什么？炙烤三文鱼、奶油生蚝怎么样？”
“好，都行。”江澄回应道。“对了——舒小姐。”江澄玩味地站起身来，跟上落荒而逃的舒月卿，在她耳边问道，“今晚我可以加餐吗？”
“什…什么？”舒月卿结巴地问道。
“你说是海水咸呢，还是你比较咸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