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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护人偶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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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桂东呆愣着看着空荡荡的祭台,心头一阵发麻。
今天下午那阵血腥味、那阵不断敲击的声音、男人的哀嚎与辱骂,一系列的事情全都从他的心头涌上来。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祭台正上方那雕塑小偶。
那玩偶长得诡谲,像是人与畜牲的结合体,上半身的狗头、人的身体、配上扭曲成一百八十度的腿,令人脊背发寒。桂东知道,这是尊人偶叫护人偶,是富贵叔送给他的礼物。
富贵叔说,护人偶可以庇护祭祀的人免于仇人追杀,如果仇人起了杀心,仇人就会死于祭祀的那把刀下。
但现在,那把刀不见了。桂东的内心再次告诉他这个信息。他又瞧了那玩偶一会,便离开了房间,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会,仍然敲响了那道房门。
“谁啊?老子疼着呢。”钟阳毅一瘸一拐地打开门,就见到桂东一脸呆滞的站在他门口。
“信不信我杀了你!给老子滚!”钟阳毅骂道,将门狠狠地关上。
桂东在301门口站了许久,之后,他慢慢地挪回到303的他的房间,从抽屉里取出新的一盒饼干,放在空荡荡的祭台上。
二、
夏日里的校园总是那般:唱得扰人的鸣蝉、带着热浪的清风、各奔各处的脚步;每个人都像生活十分忙碌充实坚定,又都像有些茫然。
视角来到校园某处教学区,砖黄色的墙、暗红色的屋檐,一排排建筑鳞次栉比,肃穆地等着那声下课铃声。
忽而,铃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这些庄重的建筑一下子像活起来似的,单肩包、斜挎包、双肩包的;快乐的、悲伤的、面无表情的,皆从那只有两米宽的门口挤出来。他们谈笑风生,没有注意到蹲坐在路边的那人。如果他们注意到他,定然会被吓到的——校园里怎么还会有这么狼狈不堪的人。
桂东原本蹲坐在边上的马路沿,看到学生下课了,他就用手擦了擦路边土灰色的墩子,手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然后坐下。他的皮肤黝黑,好似如此就不怕太阳暴晒;身上的白色篮球背心被汗水浸湿,他从球裤口袋掏出一包烟,便灰头土脸地在边上吞云吐雾。
桂东废了老大的劲从穷乡毗邻里走出来,他以前是个相当老实的人。只要有人喊他帮忙,他一定不会拒绝;就是嘴皮子笨了点,总是因为说错话收到别人的白眼。
他曾经最后一个朋友是他的舍友张和军。但有一次,他当着隔壁班女生的面调侃张和军,不小心直接说漏嘴张和军暗恋她,那天之后张和军几乎没同他讲话。
后来张和军经常有事一个人出去,据他说是去找钟阳毅打篮球,两人看起来玩得很好。在那之后,桂东就几乎没和舍友张和军说过几句话了,于是,最后一个朋友也离开了自己。
他讨厌一个人,那人叫钟阳毅,但谈不上恨,他也不会恨人——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少惹事端,少和别人发生矛盾。但他却在钟阳毅辱骂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
那天他抡起椅子砸向钟阳毅的时候,他都不顾砸的是脑袋还是胸膛,只是狠狠地砸。他好像发泄了天性,或许是农耕世家的天性,他砸向钟阳毅,血溅到了他的白色衣服,如果不是张和军及时拦住了他,他可能会把钟阳毅活活砸死。
那天他还见到了他的富贵叔——桂富贵,富贵叔从村里带了些东西,看他衣服上沾了血,关切地问他哪里受伤了。他当时只是麻木地对富贵叔说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别人的。本以为富贵叔会继续追问下去,结果富贵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看不清的神色看着他。
他看不懂富贵叔的眼神,可能那里面是失望、也可能是无奈。
钟阳毅,是个一米八的高个瘦男生。他的白净的脸禁不住塑料椅子的狠砸,很快上面就皮开肉绽,血渍横流。钟阳毅被砸的时候仍在大喊,“信不信我杀了你!”桂东听了,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砸的动作。
桂东想着发生过的事情,但他再也见不到钟阳毅了。
但是,就在昨天,钟阳毅死了。
钟阳毅死了。桂东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大家都在怀疑他。但好像因为某些原因还无法确定凶手,不敢逮捕他。桂东胸膛里的心脏里好像有一股气无处发泄,他恨不得对大家大喊:把我抓了吧!我是凶手!
手里的烟在不知不觉中燃尽,他抬起头,看向这些斗志昂扬、青春活力的学生们。自己早已与他们脱队,背道而驰。
三、
“沈学姐。”一道年轻的女声唤停了沈以灵的脚步。她回头看向那个染了藏青色头发的女孩。
“你叫我?”沈以灵问道。
“沈学姐,你…好!我是xx级和你同专业…汉语言的肖文,我可以加…加你联系方式吗。”对面女孩说话有点结巴。
肖文面带笑意的走上前,貌似没有看到就站在树荫底下的瘦弱白皙的女人。
阳光兀自洒下,照不到那女人身上,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哦,好。”沈以灵点开手机的二维码。
见到沈以灵熟稔地与对方加好友,卫霜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肖文好似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忙补充道,“听说学姐特别厉害,所以我才想要学姐微信,以后方便请教学姐。”
“一嘴一个沈学姐叫得可真甜。”卫霜默默在沈以灵耳边说道。
沈以灵打了个激灵,却见肖文脸上也变了变脸色。
“谁告诉你的?”
“啊?”肖文愣了一下,貌似还没从加上好友的兴奋里缓过来。
“谁告诉你我的课表的?还是你刚好在没有课的时候来到教学区刚好和我偶遇?”
“沈……学姐。有人在售卖你的活动信息,一份四十,我就买了一份。”
“怪不得。”沈以灵今天遇见八九个假装与她偶遇要她联系方式的了,甚至导致她与卫霜吵了一架。起初她没理会,以为是碰巧,这才没忍住发问。“你把那个售卖人的信息给我看一下。”
肖文指了指手机上的一处信息,沈以灵看到ID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桂东坐在路边墩子上,视线被那个高挑的长发女人黏住了。那女人背着一个单肩包,穿着白色的丝绸衫,同一个藏青色头发的女生搭话。
气质果然很决定一个人能否被大众吸引,桂东想着。她在人群中绝对是一眼就能被发现的那一个。虽然桂东认为,他也是。只是他不是靠气质、样貌而吸引人,他靠的是身上的寒酸劲。
桂东看得恍惚,视线便不自觉地没有挪开。沈以灵感受到斜后方有人在看她,便直觉地往后面望去。
桂东这才晃过神来,默默将视线挪开。
肖文随着沈以灵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那个坐在马路墩子上灰头土脸的男人,小声地说了句,“这年头,庄严的校园里什么人都有。”
沈以灵没有理会那个人,扭头看去卫霜已经不见了,八成又再闹脾气。她只得先与肖文道别,正要迈步离开,却忽而感觉到腿上多了一份重量。她低头望去,一只小狗的魂魄赖在她的小腿上。小狗的头上裂了一个大口子,眼珠也在眼眶那要掉不掉地维系在那,扭曲成一定角度的狗腿以诡谲的姿势攀附在她腿上,嘴里发出呜咽声,还扯着她的腿往一个方向去。
沈以灵从小就看得见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只狗鬼——姑且这么称呼它,赖在她的腿上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对肖文道了声再见。就按着狗鬼的指示走到了一栋男生宿舍楼下。
“小可怜,带我来着干吗?”
狗鬼发出呼噜声。
只见那栋男生宿舍外面停着一辆车,上面某一号房间还被贴了封条。沈以灵抬头眯了眯眼睛看清楚——是301宿舍被贴了封条。
听说昨天校园里死了一个人,看来就是这里。
接着,便听见楼下的负责人员冲另一个问道,“桂东那小子跑哪去了?”
我这就去找,另一个答道。
楼下的人应了句嗯。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兀自矗在那,又觉得这女人分外眼熟。
这世间少有人能信鬼魂一谈,也极少人知道有能视鬼的人存在。
叶忠算是沈家远亲,以前适逢中元节的某个时辰,他总能感觉到寂寥侘寂的街上十分拥挤,惹得他脊背发凉。
后来,便有个家中长辈劝他去做惩恶扬善的工作,说是用罡气压一压体内的灵气。他就如此照做了。这两天在处理这邪门的案子,让他不禁有点怀疑这案件是否真的是鬼怪作祟——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很难同上级交代。如今正巧,碰上这擒鬼的行家了。
“沈小姐。我们见过的。”叶忠朝着沈以灵走过来。
沈以灵觉着这人似乎有点眼熟,只见对方是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白净男人,不胖不瘦的,操着一口当地温声细语的口音。她没有回叶忠话,只是瞥了叶忠一眼。
“我算是沈家的一个远方表亲。听说过小姐的名头,也正好在家宴上见过小姐几面。沈小姐在这里上学,应该听说了这里的杀人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家作为擒鬼世家,本身是个保守封建的家庭,讲究尊卑有序。旁系亲属面对直系亲属就是这般,称之为小姐、少爷。血缘关系作为维系世族的纽带、区分家族地位的标准,这一点,无论在哪个家族都是不变的铁律。
“一只东西把我带过来的,说明这起案件有鬼,我可能得看看。”沈以灵答道。
这句话一语双关,叶忠了然,便对着沈以灵暗暗说道,“沈小姐请随我来。”随后,他找了个理由推脱,远离了在边上的其他人,两人暗暗进了男生宿舍。
两人到了宿舍三楼,就见一个瘦瘦的,一米七的男生在303宿舍坐着笔录。男生神色颓唐,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叫张和军,是桂东的舍友。是的,宿舍就我们两个住一块。钟阳毅他自己住一间,他是关系户,所以可以申请自己一间宿舍。一开始见到桂东,是两年前刚入学那会儿。起初,我看见他黝黑的皮肤,听见他说着不太利索的普通话,有点笨的嘴皮子,平时又不太敢大手大脚地花钱。我就猜测他是农村来的,家里经济条件应该不太好。他那阵又总是因为老实被人欺负,我就对他照顾一些。我看不惯欺负人。”
“在你眼里,桂东是个怎么样的人?”叶忠问道。
“桂东也不算是个好人。”张和军的话语突然急转而下,“他是个大嘴巴,情商低,不顾及他人感受。住的时间渐渐久了,我便不想搭理他,那时就有人开始排挤他了。我也是怕惹祸上身,连带着受别人白眼,就渐渐也和他划清了界限。接着,我慢慢同钟阳毅熟了,他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不好的一点就是他带着浓厚的社会气息。他懂得如何去毁掉一个人,如何用言语去传播他的劣习,用谎言去攻击他,将他的善心埋没得一文不值。”
“你知道护人偶吗?”
“护人偶?桂东是在两个月之前开始祭拜那玩意的。那玩意长得像个长相畸形的畜牲与人的杂种,我不懂他将他视若珍宝的意义在哪。对,他说过,护人偶可以庇护祭祀的人免于仇人追杀,如果仇人起了杀心,仇人就会死于祭祀的那把刀下。我不信他说的那些,就算现在我也不信,我觉得这是桂东为了杀钟阳毅找的借口。这种农村来的混蛋,一直被别人欺负,内心一定压抑很久的怨气了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桂东和钟阳毅打架那天,你做了些什么?”
“打架那天,他们打完之后,我就送钟阳毅到了医务室,大概下午五点左右我把钟阳毅送回宿舍,然后大概六点我去食堂打饭,打了一份给钟阳毅,并且和他一起吃,吃完了才从301寝室回到303寝室。那时我刚好碰上桂东回来,他一脸心事重重、很颓废的样子。我们回到宿舍,桂东一脸惊慌地跟我说祭祀给护人偶的那把刀不见了。问我有没有看到。我说没有,便没有搭理他。他之后还去301找了钟阳毅,我还听到了钟阳毅把他赶走骂街的声音。桂东回来之后,还给护人偶供奉了一盘吃的。”
张和军苦笑道:“他一定很希望钟阳毅死吧,不然他为什么要专门继续供奉吃的给护人偶?我不知道农村人会不会习得什么妖门邪术,但我觉得凶手是桂东,他可能趁我睡觉时溜出去杀了钟阳毅,再若无其事的溜回来。天哪,我竟然和杀人犯住在一个宿舍里。”
四、
“沈小姐随我来。”叶忠说道。两人从301宿舍边上走出来,来到外面走廊,叶忠拿出手机,继续描绘案件:
“尸检显示的死亡时间是当天零点左右。这是当天零点左右寝室走廊的监控录像截屏。那时没有其他人进出的痕迹,反倒是301的门,它自己打开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桂东真的让护人偶替他杀人?”
沈以灵看着录像视频,确实看不出什么其他东西,门确乎是自己开了起来。但这仅仅是录像证据,倘若沈以灵以肉眼实地看那天发生的事,说不定会看到不一样的地方。但可惜的是,这是无法实地观看的。
沈以灵疑惑着,却还是回答道,“不会,鬼魂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一般鬼魂要在阳间行凶,有两种原因,一是他对那人恨之入骨,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数换取对方的死亡;二是鬼魂被他人操控,作为凶杀工具。钟阳毅没什么仇人,仇人大多都活着,所以一不可能。二就更不可能了,如今这世上,会操控鬼魂的只有一个人。”
叶忠知道,自从沈家的前任当家沈保平死后,世上会操控鬼魂的只有沈以灵一个人了。
好似有一股阴翳的气氛笼罩在二人之上,张和军也在此时被警察从301带下楼去。叶忠又领着沈以灵进了301。
“这东西邪门得很,我们就暂时把它收起来了,现在没人敢动它。上次把它收起来的同事,那天手臂起了小红点子,说是痒得不行。之后就没人敢动这所谓的护人偶。”
沈以灵蹲下,将面前那个纸箱子打开。那是一尊姿态诡异的似人似狗的杂合体的木雕塑,刻制方法笨拙,导致了雕塑长相不堪入目。没人会想到,这雕塑会是“护人偶”。
“护人偶”这个说法沈以灵没听说过,大抵是一些民风异俗。但她知道这护人偶上面大概附着些东西;但她没想到是这东西:
沈以灵就见一只猫窝在纸箱里。猫的灵魂攀附在那尊丑陋无比的雕像上。看起来是指普通的猫——姿态略显肥胖,正窝在那舔舐着自己的手臂。
沈以灵愣了一会儿,叶忠以为她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敢惊扰她。
接着,只见沈以灵将手放在那小猫头上,拂过猫的身子给它顺了个毛。那只猫似乎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触碰,抬头看了一眼沈以灵,就在她的手掌上多蹭了两下。
从叶忠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沈以灵摸了空气一般,让人疑惑不解。
“你的那个把它收起来的同事,应该是猫毛过敏吧?”沈以灵道。
“沈小姐什么意思?这上面附着的是一只猫吗?”
“是。这案件不是鬼魂作案,事在人为。”
两人走到了案发地点303寝室。尸体早已被清除,大部分证物也带回化验科检验了。303寝室看着似乎被搬得一干二净。
沈以灵在303门口逡巡,她抬头瞧了瞧走廊尽头的监控器,又将门打开。
“沈小姐?”叶忠发出疑问。
“很简单的逻辑。如果估计的死亡时间里没有从监视器里发现有别人来过的痕迹,那只有很简单的原因——监视器没有拍到他。这时,监视器里一切异常的行为都很可疑。”
沈以灵看向另一边楼道的楼梯口,刚刚好正对着监视器的方向。她将303的房门打开,道,“房门这样打开,是不是从监视器里完全看不到楼道了?你刚刚描述到门开启了十分钟,后关闭。那么说明,凶手应该是利用门打开的障眼法从楼梯口避开监视器上来,杀人后再离开。”
“可是这样,门是如何打开后关上的呢?”
“很简单。训练这个小不点,帮忙开关门。”沈以灵走到303的门边上,指着门把手对叶忠说道,“你闻。”
叶忠将鼻子凑近嗅了嗅,“这是?”
“猫薄荷。这是一个利用猫鬼的犯罪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