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Soyles

21、茶室老板

　　我从未想过一间茶室能藏得如此隐蔽。在拐了六七个弯，兜了一大个圈子后，我才找到了这间藏在巷子里的茶室。

　　黄昏时分的余晖照在横斜的石板路上，未经翻新的陡峭的石板路，狭窄又骇人，踩着石板下楼，茶室才终于显示它的真面目。

　　那个破旧的牌匾高高挂着，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仔细辨认才能猜测写的应该是：“老板不在茶室”。

　　这六个红字写的颇小，字的笔画也已经模糊。我心里纳闷，见到这茶室的前庭摆着一个木质的茶几，上面有些空盘子，里面有些残羹，貌似还没来得及收拾。大门用着电动车的锁简易地锁起来，里面暗着灯，瞧不见任何内里的摆设。

　　四下无人，貌似老板确实不在。大门的锁拉不开，我只好在前庭的茶几坐下。忽然，拐角处杂乱的扫帚开始自己动弹。我登时吓了一跳，看向那扫帚，只见从扫帚底下钻出来一只黑白斑点色的小猫，身形瘦小，脸上点缀着碧绿的两颗宝石。眯着眼睛看我。

　　小猫身手敏捷，忽然从扫帚钻出来跑到我腿边，在我腿边兜了好几圈。

　　“你主子呢？”小猫咪玩得畅快，我自言自语般对猫咪说道。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一个踩着拖鞋和宽大短袖的高瘦女人从边上的楼梯打着呵欠下来，见到我坐在茶几处，她惊讶地问道：“怎么不进去？”

　　我也甚是惊讶：“锁着呀。”

　　“喏。”她指了指玻璃橱窗处不起眼的一张纸，我定睛一看，只见纸上用铅笔写着：“24小时茶室，门口钥匙在电动车的篮子里，同学们有任何需求自己开门进去，每2小时5块钱。老板不在，渴了饿了自己解决。”

　　铅笔上的字十分浅，在黄昏时分根本瞧不太见，我有些许尴尬，对着女人说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不太熟悉。”

　　“没事，这里也很少人来。”女人说道，从扫帚边上拿起一袋猫粮给小猫咪倒饭吃。

　　“这不是24小时茶室吗，对学生都是很棒的自习空间，而且还这么便宜，如果老板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多宣传宣传。”

　　女人睨了我一眼，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有一篇论文要赶，可能得战个通宵。”我难为情地说，“我怕在宿舍敲键盘影响别人休息，四处打听了一下，有人跟我说这里巨便宜而且几乎没什么人……就是这个茶室没有茶，水得自带。”

　　“哦。”女人没什么表情，转身从篮子里掏出钥匙开门，“快去写吧。”

　　我想起我朋友之前对我说：“如果你实在口渴或饿了，可以求老板给你一瓶水或者做点东西给你吃，随机菜单，老板也不会收钱。而且老板的手艺是真的好！”

　　这老板性格真怪。我心里打着鼓，就瞧见老板将灯打开。这间茶室内里灯光暖黄透亮，里面是单独画出来的小房间，简洁干净，角落里摆着一些可爱的手办，窗台上挂着亮蓝色的风铃，风铃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闪亮的光，在暖风的抚摸下响起几声清澈的脆响。

　　我满意地找了个房间坐下，却见附近都没有二维码，我又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老板，哪里付钱啊？”

　　女人摆手说道：“不用付了。”

　　“这怎么能行。”我内心一阵窃喜，嘴上却这么推辞着。

　　“行，你加我wechat吧，号码就是wifi密码，在墙上。”女人说完便走开，好像往着楼上走去。

　　我将那人的联系方式加上，只见昵称写着：茶茶。

　　这位茶姐实在太过特立独行，经营一家茶室却不想着谋利，也不想着让更多人知道这里，却能够将茶室里面装修得如此别致。

　　我着实好奇茶姐的身份，点进了她的朋友圈看，却发现茶姐的日常就是晒猫和分享歌曲。昨天的茶姐分享了一首《等你下课》，配的文字就是里面的歌词。再往下滑，具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情歌，我不禁怀疑茶姐是中二症晚期。

　　我继续下拉茶姐的朋友圈。那是一张猫咪的图片，配文是：“这孩子没妈”。茶姐貌似一个人生活，除了经营茶室没有具体的工作。

　　我也不打算妄加揣测别人的生活，当务之急是端起电脑，然后为伟大的学术事业奉献自己。

　　我敲着键盘从黄昏敲到了黑夜，直到外面夜空上星星点起来灯笼，月亮躲在薄薄的云层里，街上的行人逐渐变少，晚风也逐渐变得凉快。

　　我伸了个懒腰，已经才思枯竭，却看着文档底下的字才不到五千。四周静悄悄地，我浮躁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思考接下来能写些什么。

　　就在我咬着笔头殚精竭虑之时，茶室外面的大门忽然传来敲门声。我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衬衫女人站在门口，女人穿着白衬衫搭着黑色修身裤，踩着细长的高跟，她往里面张望，却只见到了我一个人，神色流出了些许失望。

　　“你好，这间茶室老板在吗？”女人发问。

　　我没多想，指了指橱窗上贴着的纸，道：“老板不在。”

　　“那……怎么才能联系到她呢？”女人好像自问自答道。

　　我又指了指墙上的wifi密码，道：“这是她的微信。”

　　“啊，谢谢。”女人走到wifi密码跟前，端详了那串数字一会儿，好似有些愣神，回过神来后才将密码用手机记下。

　　女人往里面走去，在手办的展示框前停了一会儿。隔着玻璃门，她用手抚在一个可爱的手办上，神色晦暗不明。

　　“老板，她还会来这里吗？”女人向我问道。

　　风忽然悄声吹过，卷起了窗台上挂着的风铃，风铃发生碰撞，响起清澈的声音。

　　“会吧。起码会下来喂猫。”我挠了挠头，回答。

　　“猫？”

　　我四处张望，没看见小猫的影子，大概是跟黑夜融为了一体。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女人有礼地说道，“但是我想问你一下。”

　　我也在学术的道路上遇到了阻碍，寻思着与她聊聊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回答：“没事。”

　　“这间茶室开了多久了？”

　　“这我不太晓得。”我回答，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我朋友推荐我来的。据说这里很便宜，就是老板的性格怪了一些。”

　　我跟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吐槽道：“这茶室里连水都没有！更别提茶，什么都得靠客人自助。但是朋友说如果实在饿了老板会给你做饭吃，而且听说老板的手艺超级好。”

　　女人笑着说道：“是吗？”

　　我皱着眉头，问道：“你认识老板吗？要不要把她叫下来？”

　　“不用了。”女人摆手，“我在这里等她。我姓瞿。如果她下来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瞿小姐说完正要往门口的茶几走去，忽而从黑暗里钻出一个牛奶色的小毛球，定睛一看是刚刚那只小猫咪。

　　小猫咪在瞿小姐脚边兜着圈子，意料之外地喵了一声。

　　只见瞿小姐蹲下身去，捏住小猫咪的脸颊，说道：“怎么长这么大了呀。”

　　“喵！”小猫咪露出了飞机耳，脸上漏出狰狞的表情，然后便从瞿小姐的手上挣脱开来。

　　瞿小姐的背影略显单薄寂寥，她背着我，身影逆着光，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

　　我感到诡异，挑了挑眉，却不敢发问。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瞿小姐进了我隔壁的房间，我调整心态继续敲着键盘，里面没有一点声响。过了很久，我满意地关闭了文档，心里想着今晚的进度出乎意外地快速。抬头看墙上古朴的老式挂钟，才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瞿小姐看着手上挂着的女士腕表，又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手提包，貌似就要起身离开。

　　我忍不住发问：“瞿姐姐，你不等了吗？要不，还是叫老板下来吧。”

　　“我早上7点的飞机，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瞿小姐扯出一个笑容，“我就想来看看她，竟然看不到，就算了吧。”

　　“算了吧？”我重复这三个字。

　　瞿小姐最终还是走了，但她走到极慢，好像在等着什么，但她等到了入秋的晚风，却也没听到那个让她停住脚步的人的声音。风忽然骤起，夹杂着湿冷的气味，抖落院子里的一棵玉兰树的树叶。我裹紧了衣裳，吸了口冷气，莫名地朝着茶室的二楼张望，二楼的灯暗暗的，静悄悄地。

　　人总是这么不会珍惜时间，离开时然后才哀怨这晚风来得如此慌忙，三更时分黯然离场，留下院子里的树独自仓皇，每每追忆过往，才念及当初或许不必这样，不必那样，但即便在当时就能毅然下定决心，结局或许还是繁华摇落、只剩心乱。

　　或许瞿小姐也这么想了，她步伐加快，踏着陡峭的石板路向上爬，她的脑海里闪烁了好几句话，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回忆起了茶姐以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们以后一起开间茶室吧！我做老板娘，你是老板，一起养猫，研究菜谱，做好吃的给你吃，然后接待不同的客人，有闲钱了就四处走走……”

　　瞿小姐逐渐走远，我愣着神，忽然背后的门传来一阵响声，茶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即使光线昏暗，但我还能发现茶姐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她加我了，但我没给她通过。”茶姐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话，“我煮了一些意面，你要吃吗？”

　　我回头看向茶姐，“可是，瞿小姐看上去很伤心。”

　　“那人明天就走了吧？走吧走吧，别来烦老娘。意面吃吗？”茶姐固执地问着，背过身去拿盘子。“小屁孩，你还小，不懂得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强求不来，倒不如趁早放下。”

　　茶姐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在盛意面的时候手里的勺子还是抖了抖。

　　茶姐咬牙悄声骂道：“姓瞿的就是个笨蛋。”

　　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忽然响起，茶姐闻声猛然抬头，就见瞿小姐跑着拐了下来。

　　“茶茶！”瞿小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个笨蛋。”

　　“你怎么又回来了？东西落了？”茶姐没好气地问道。

　　“我以为你不等我了，但是我刚刚走的时候想通了，你的茶室一直开着……你一直在等我，对吗？我竟然就这样要走了。”瞿小姐自嘲道，“老板不在茶室……现在在了，好吗？”

　　“笨蛋……”茶姐骂了一声，却用手捂住了嘴，缩着肩膀低声啜泣起来，“你还知道回来了？”

　　我不忍心打扰这氛围，就要偷偷离开。怎料茶姐忽然从后面叫住我：“你，过来吃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