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动症公主》火爆棋橙

12、我要爹呀！

　　周尚闭上眼睛流泪。

　　皇帝给周尚擦泪，擦不过来。

　　他轻轻拍抚周尚的肩膀和手臂。

　　周尚哭够了，抽泣着对皇帝说：“对不——嗯——起！嗯——这些年——嗯——我太——想——嗯——有人叫我——嗯——闺女了。”

　　皇帝说：“先别说话，深呼吸。”

　　周尚深呼吸，等待抽泣停止，极力压制呼吸时鼻腔里发出的声音。

　　周尚脸上的泪终于擦干了，她的眼睛仍然水汪汪哀戚戚，柔弱可怜。

　　她的头发已经一寸多长了，皇帝仍然不敢碰她的头，于是轻轻抚摸她的脸。

　　女孩子的脸皮太娇嫩了，怎么这么柔软呢！

　　两边脸颊都摸过，又从额头到下巴轻抚过，皇帝收回手。

　　萎靡不振的小闺女留恋他手掌的温度和触觉。

　　皇帝一直参加各种运动，他的手并非除了签字笔什么也不拿，经常把持球拍、枪械、操纵杆之类。然而，那仍然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触觉柔软，奢靡，令人……舒适，和兴奋。唤醒身体知觉的那种兴奋。

　　周尚的眼泪又汩汩流下：“我可怜的母亲，没有人爱护她，没有人拥抱亲吻她。我的老父亲，生前最后几年，儿女都不在身边，我母亲总出去找活干，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人和他说话，只能一个人呆着。

　　多希望，我曾经尽情拥抱他们，赖在他们怀里。可是，没有过。一家人从来没有拥抱过。从来没有互相爱抚。”

　　嘴部的肌肉忽松忽紧，抻来抻去，泪水静静流淌。

　　终于咬牙止住哭，神情冷清又倔强，声音嘶哑问皇帝：“您抱我一会儿吧。”

　　虽然声音有点清甜，有点怯弱，但是语气平平稳稳，不娇不媚，还有点颐指气使。

　　这是把皇帝当作一位普通的家长，而且是女儿可以指挥父亲的那种家庭，子女肆无忌惮，恃宠生骄。

　　然而看着孱弱、哀伤的小女孩，他也无法计较。

　　两个人坐着，怎么抱呢？她又不是儿童，抱不动啊。

　　皇帝打量着周尚的身形，迟疑了一两秒。

　　周尚当即发飙。

　　她眉目狠厉，声音尖利，怒道：“我就知道你们皇家人都是工作机器，你们只会当器物，也只会把别人当器物。需要很多爱的平民女子，在你家根本就过不下去。”

　　皇帝沉下脸，看着周尚的眼神从好奇怜悯变成了疏离俯视。

　　因为皇室100多年没有女孩长大成人，有人编出了皇室公主命运悲惨发誓再不生在帝王家，女孩投胎都避开大周皇室的故事。

　　大周皇族成员素质之强有口皆碑，即使各国精英群体也难以望其项背。早就有人造舆论说大周皇室成员理性严苛得仿佛机器，没有情感没有人性。

　　皇帝冷淡地说：“皇宫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地方，皇家一向尊重爱护女性，皇室女性都很幸福。”

　　皇帝一沉下脸，周围的人都会惴惴不安。然而，周尚不怕。

　　周尚嘲讽地冷笑，笑得还挺难听。

　　皇帝周领先结了4次婚，原配秦太子妃因病去世，第二任申太子妃和第三任范皇后与他离婚，第4任敬婉皇后因跳伞事故去世。

　　皇室女性很幸福的话，申、范两位后妃会和世上最有权势的人离婚吗？

　　周尚虽然不喜欢强者，对智慧过人的大周皇室却不乏敬意。
　　她忍住了本能的毒舌攻击，赌气说：“皇室不能满足我的情感需求，就放我去民间生活吧。我是个没有爱就活不下去的人，和你们不同种类，不要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了。”

　　皇帝脸上微现诧异，平静的说：“不予取予求就是不能满足你的情感需求，民间就能满足你吗？”

　　周尚说：“皇室成员，包括你的子孙和你们家娶进来的女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强者，强大到自给自足，不需要别人的爱。

　　我不同，我不是强者，我自身生命力和能力不足，需要很多爱来支撑我的精神和生命。

　　我本来就不愿意再活一世。你们不能提供爱，再不提供自由，还是赶紧再给皇女换个大脑，让我消失吧。

　　尽快啊！我忍耐力极差，别让我忍不住伤害你们皇女的身体。”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就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应你的要求，你就觉得不值得活了？”

　　周尚说：“因为我脆弱，神经质，生存意愿低，根本不是你们想要的家人，而我也不想再活一次，不想继续承受病痛和孤立。”

　　皇帝说：“你很快就会痊愈。

　　你已经挺过这么多，再坚持一些天就能享受特别美好的人生。你放弃这万众仰望的人生就白遭罪了。”

　　周尚：“你们能够检查出我的基因也是有缺陷的，为什么没给我做调整，把我变成不这么悲观的人？”

　　皇帝说：“这个手术太复杂太耗时，供医生施展的空间太小，不能够很多人同时操作，有的问题只能忽略。我们也不觉得你有什么大问题。你虽然悲观尖锐，仍不失为一位聪慧善良的女性。”

　　周尚说：“您还挺客气，不说我能力低、脾气大、不讨人喜欢、消沉颓废。”

　　皇帝说：“你其实很好，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需要自卑。”

　　周尚当即又爆发了，声音高亢尖锐因而更嘶哑：“我干嘛要自卑？因为我不喜欢人类，不以生存为人生目的，不把生命用于没完没了地猎取资源，就需要自卑？你们那种终生克制自己、从来没有纵情任性过的人生更可悲吧！”

　　皇帝有点懵，说：“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周尚歇斯底里地说：“因为你认为一个人能力低脾气大不讨人喜欢就应该自卑。

　　个人不过是自然界的一个生命，偶然生，必然死，生存能力强与不强都是正常的生命。追求优秀追求能力，不过是想掌握更多资源来维护自己的生命的生存本能。
　　选择不遵循本能，是更自主更高级的生命才拥有的自由。
　　讨人喜欢，以维护自己的安全和发展是本能。不去讨人喜欢，以自己的意志为重，是更自由更高级的生命确定自己所知所感比生存本身更重要才能做出的决定。”

　　皇帝不能苟同，也不想反驳歇斯底里的女孩子。

　　他非常温柔的说：“你口口声声说我们都是强者，却以为我们容不下身边有一个不同的人。我们强到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必须排除异己？”

　　周尚说：“即使你们不排斥，也摆明了是异己，我仍然孤立无援。”

　　皇帝说：“你不会孤立无援。你的团队已经完成培训，他们仅有的使命就是服务于你，让你任何时候都不会孤立无援。”

　　周尚怒斥：“就知道雇佣别人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我要爹呀！
　　每天和我说话，给我做饭，抱着我，任我撒娇耍赖的爹和娘。”

　　皇帝一时无语：你怎么说的出口？指望皇帝像平民一样给你当爹！皇帝每天运作那么多大事，怎么可能把注意力放到女儿身上？

　　周尚还在说：“还要兄嫂和侄子能和我相亲相爱，互相信任互相支持。
　　不可能梦想成真。
　　瞻望前路，我只看到许多失望。”

　　周尚手捂眼睛，气急败坏地哭起来。

　　哭哭哭！真会恃弱行凶。

　　末了，皇帝摸摸周尚的手说：“我们想要的就是你，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能让我们真正了解普通人世界的人。”

　　周尚啜泣道：“我这些年特别想吃父亲做的萝卜丝饼。我馋了好几年，也不自己做来吃。罩着我的亲人给我做的萝卜丝饼才算数，自己做的，那叫孤苦伶仃，吃了也不解馋。”

　　皇帝握着周尚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给你做饭。但是不可能天天做。”

　　室内的空气，好象突然更清新和温暖。

　　周尚轻声说：“一个月做一次就好。我吃的简单，不喜欢排场，也不挑剔味道。”

　　皇帝摸摸周尚的头说：“必须吃好。早日康复，就能早日回宫，和亲人在一起。”

　　周尚说：“原来的我，胃口极好，谁看着我吃饭都能多吃一些。现在，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终生服药。以后只怕是一身药味。
　　原来的我，喜欢长途步行，讨厌乘车。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走得动长途。
　　我喜欢谈话，喜欢交流思想。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和你和太子殿下说话，能说个痛快。不会因为思想观念太独立，招致大惊小怪、误解甚至敌意。”
　　皇帝再来个摸头杀。

　　周尚说：“我轻微社恐，想在网上和人深入沟通交流，在网上看世界。所以我想建个实名制社交网站，永不商业化，杜绝广告、谎言和不严谨的知识，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谈论真实想法和真实经验。这不但要有去无回的庞大资金支持，还要政府放开言论管制。”
　　周尚看皇帝。

　　皇帝说：“你可以不断优化你的方案，优化到有人愿意投资，有关部门愿意开绿灯。”

　　周尚又燥了：“这不就是说，改来改去最终还会像其他网站一样商业化，或者是不能说真话，只能交流被允许的话题。否则，这网站就建不起来。

　　我就知道，身为皇女，只会更郁闷。要么捞钱，要么献身抢地盘大业，就不能做真正想做的事。”
　　周尚的声音高亢起来。

　　皇帝观赏着周尚各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平静温和地说：“你不能象前世一样，吃喝旅游观赏文艺作品度日？”
　　周尚说：“发现我情感激烈了吗？这说明这个人内心太活跃，需要很多活动排遣疏泄内心的情感，消耗过盛的活力。
　　能满足我内心需求的是大量的爱，和许多美好的事物。
　　如果你们好好爱我，也许我也能乖乖做个享受现实的小女孩。而不是对现实万般看不顺眼，处处都想去颠覆去改善，至少也要毒舌攻击。
　　有足够的爱和支持，我的活力就会发展为创造性，没有支持，就会发展成破坏力。”

　　皇帝说：“你就是不肯按部就班，不愿意先从小事做起，积累成功经验和能力。你非得要特权，要一蹴而就，想一出山就成大事。你看到过皇室成员使用特权了吗？哪一位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
　　周尚嗤笑：“皇室成员是否象平民一样踏踏实实积攒血汗钱，谁看得到？哈哈哈。大众连皇室成员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皇帝窘了一瞬。忘了面前这位和平常能接触到他的人不一样。
　　这样的疏忽说明他需要休息了。

　　皇帝说：“你要抓紧复健。我等着你痊愈回宫。你可以在你爱好的文艺方面影响世界。
　　我得回去了。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周尚声高气短地说：“我希望，以后每次相见和分别的时候，爱我的人会拥抱我，亲我。和我有亲缘关系，每次见面却不拥抱我，我就知道他不把我当亲人，我也会把他当做路人，维持对陌生人的礼貌。”

　　皇帝站起身，把傲慢地看着他的周尚拉起来，拥抱5秒钟，贴脸，嘴唇沾一下她的额头和两边脸颊，最后掠过嘴唇。

　　周尚嘴唇上的细胞被一瞬间的酥麻惊醒。

　　周尚的眼光迅速溜向地板，不敢看人了。

　　皇帝往外走，周尚恋恋不舍呆呆跟着，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化作不悦、自怜又傲慢的表情。
　　在门前最后拥抱，皇帝上了汽车。

　　周尚忽然矮身推皇帝：“您往里去，我要上车。”
　　皇帝诧异地问：“你不累吗？”

　　周尚说：“我送你到机场。你来回十多个小时，就见这么一会儿就走了。话都没说够。”

　　她上了车，接着抱怨：“知不知道您和太子对我来说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就是能和我说话。我喜欢和人沟通，喜欢分享我所思所见所感。生命中最让我感觉不幸福的就是没有能够顺畅沟通的人。”

　　皇帝说：“那你就抓紧复健啊！复健完成，赶紧回宫，有一大家子人陪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