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动症公主》火爆棋橙

11、皇帝陛下驾到

　　周尚想哭，竟然没哭出来。一时愤恨，一时悲伤，一时轻松，一时哀怨，一时心虚，天亮才睡着。

　　第二天，还叫不醒，迷迷糊糊被韩果喂了日常用药。韩果看她仍然困倦，就没拉她起来做复健。悄悄让医疗团队来做了体检，任她睡了一上午。

　　中午，周尚终于睡够了。心中惆怅。她不愿放过自己的心志受到的摧残，又没有什么办法惩罚或报复，还不由自主跃跃欲试幻想自己未来的皇家生活。

　　原来她的骨头这么软？原来她这么随遇而安。

　　欧勤按门铃通知之后，走进来，满面笑容说：“皇上要来了！能穿那件桃花立体刺绣长袍了！”

　　原来，觐见贵人、着装得体是子爵小姐欧勤最感兴趣的正事。周尚刚确定手术成功还不能动时，欧勤已经挑挑拣拣为她定制礼服，操心皇女身份不可或缺的各种体面。

　　可是周尚不配合，她要显示自己对皇室的不满，不换装，就穿日常服装见皇帝。

　　幸好周尚在着装方面也是奇葩。

　　她总穿宽松舒适的长袖长裙，上床可以当睡衣，复健时也不肯换运动装。她日常穿的长裙图穿着舒适，除了衣料自带的图案和纺织出的花纹，没有其他装饰，因为材质高级做工出色，虽然式样休闲简洁朴素，穿着会客也不至于失礼。

　　就任她穿这件灰色丝绵长袍见皇帝吧。欧勤放弃争执。免得周尚又说大家变着法摆弄她，不肯随她的意。

　　客厅的门早就被打开，门外有优美的女声通报:皇帝陛下驾到！

　　周尚端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口。

　　一位端正清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半长的黑发弯曲蓬松，顶发隆起，优雅自然的发型护着一张远离尘俗的脸。
　　整个人的样子就是在诠释“高贵”二字。
　　这位看起来五六十岁的优雅权贵，已经74岁了。

　　房门被候在室外的侍从关上。

　　穿着灰色挺括长袍的帝王静静站住，温柔的看着周尚。
　　虽然不笑，却不冷，明明精神放松没有表情，过于清明的眉目却带着无可置疑的洞察力。

　　近距离看皇帝周聆先，比不敢特写的电视上的形象迷人多了。那种生来养尊处优、智慧学识意志资源方方面面碾压众生的高贵风华，没顶而至。
　　偏偏他看人的目光充满同情理解，温柔没有侵略性。

　　周尚顶着皇帝的目光，不避不让，不肯起立。就是要无礼！

　　大周皇族名列世界八大奇迹之一，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财富能力和掌政时间之长，而是因为他们俯视时代的高瞻远瞩，永远走在经济规律和社会趋势之前，总是提前应变，随时就势。

　　被神化的大周皇族600多年立于不败之地，被全人类仰视。会见过周聆先和周邦正的各国领导人和各界名流，都说他们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文艺青年周尚没有成为皇家粉丝的原因之一，是嫌弃周聆先周邦正父子的单眼皮。
　　周尚不承认自己颜控，她认为自己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
　　周聆先偏偏是天望皇帝四个皇子中最矮最不漂亮的一个。他的两位兄长都是才智出众的绝世美男。
　　可是他们被害了，周聆先成了长子。

　　两位以才貌双绝闻名的皇孙被害，牵连了几千万人，血流成河，几个民族的精英跌落尘埃一世不得翻身，整个世界都变得残酷无情。
　　周尚痛恨世界变得残酷，尽管她作为大周公民是受益者。她从来不像别的国民那样崇拜当今皇室，借口就是周聆先不够漂亮，不是她喜欢的大圆眼。大周皇帝原本可以是绝色美男啊！
　　何况这个皇帝克妻克的厉害，他先后四任妻子，两位去世两位离婚。如果他象官方宣传的那么伟光正，她们怎么都不能与他长久愉快共处？他肯定有点问题。

　　周尚没受过社交训练，本来就有点社交障碍，看人不超过一秒就不由自主转移视线；何况是这种超级大人物！

　　要聚集起所有的敌意和戾气才能直视皇帝大人超过一秒。

　　然而她已决心向大周皇室索取代价——她不能白遭这么多罪，她要做个不善的人，为所欲为的人，绝不为别人着想的人。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冷血残酷，但坚定一定肯定要做到自私自利不吃亏。

　　周尚想着自己被手术后生理上遭的罪，不知目前的生命能存活多久的精神困境，从磨难中汲取勇气，正视外表温润优雅的皇帝。

　　皇帝看到的少女，虽然皮肤偏白，于紧张之中脸颊红润，外表可以说没有病态。身形僵直，太过稚嫩和别扭。

　　细看她的眼睛，没有变大多少。

　　上眼睑原来极浅的折痕被加深，原来的三角形的眼形，被上眼睑的折叠牵拉变成了凤眼。眼珠上原来被遮住的光点儿也露了出来，眼睛更亮了。

　　真的更好看一点。

　　但是和原来的差别也不太大，女人就爱瞎折腾。

　　二人对视中，皇帝走到周尚面前，双手拉起她，温情呼唤：“闺女！”

　　嗷——呜！你一个皇帝，身形象模特那么优美，声音象配音演员这么魅惑，你让不让别人活了！

　　周尚嘴一瘪，哭了。

　　皇帝的生活中，没有这种情绪外露的人。

　　那张悲伤哭泣的小脸儿，所有部位都在参与和表现悲伤。眉目皱起，嘴巴抻开，脸上所有肉都在动，泪水汩汩而下。特别有感染力。

　　皇帝不由肃然。

　　开始是无声饮泣，渐渐哭出声，声音里的悲痛让皇帝冷酷的心都起了反应。

　　这个小女子自顾自伤心，根本不在乎皇帝当前。

　　皇帝在心里谴责太子因为女孩儿病弱，就免去训练教导她皇室礼仪。

　　太惯孩子了，惯得孩子不懂事。

　　皇帝那过于敏捷的头脑，随即想起周恭谨转述的周尚自白：
　　男女老幼贵贱贤愚，在我眼中一律平等。不管一个人多么高贵智慧，也不过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睡的地球生物而已。

　　皇帝眨一下眼，放弃了责备。

　　面对一个悲伤不止的病弱少女，皇帝能怎么办呢？

　　皇帝陛下把周尚拥在怀里，同坐到沙发上。

　　周尚的泪眼看着他。

　　皇帝拿过纸巾，给周尚擦脸。

　　周尚啜泣着止住哭，但泪水不听使唤，仍然在流。

　　周尚开口说话，连一声称呼都没有给皇帝：

　　“我父亲生长于内陆贫困山区，小时候没吃过鱼。来到大周以后，偶尔买了鱼，也只会裹上面糊炸着吃。

　　我最后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父亲已经老年痴呆了。我在家那一个月，每天负责一日三餐，第一次体会到家庭妇女的劳苦。

　　家里有我母亲用剩饭和面做成的馒头，不好吃，没有人肯吃，我母亲却不肯扔掉。我就把馒头切片，裹着鸡蛋液用油炸了吃。

　　当时我父亲念叨着‘炸鱼’，‘炸鱼’。可是他血稠，有糖尿病征兆，牙掉光了，胃肠也弱，不能给他吃油炸的食物，只能喝粥。我们招呼他走过来吃鱼，是用油炸馒头引诱他多走动。

　　没想到第2年父亲就去世了，三个月后母亲也去世。

　　父亲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他活着却什么也享受不到；母亲更是一身病痛，因意外离世，反而避免了未来的更多痛苦。当时我不觉得悲伤，父母摆脱了因一生辛劳而导致的老年伤病，我觉得不是坏事。

　　我当时没有哭，过后却陷入了多年的抑郁。

　　最初几年，总是思念父母，特别渴望再听到有人叫我闺女。

　　伤心父亲眼馋炸馒头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给他买鱼吃。”

　　皇帝摸摸周尚的脸：“父亲想吃鱼的时候，怎么没给他买呢，钱财不宽裕吧？”

　　周尚说：“我没有做过家庭主妇。探亲期间，成了家里的主妇，一天做三顿饭，刚忙完这一顿就得收拾下一顿的食材。每天做这种没有趣味、劳累又没有报酬的工作，特别劳累，身心俱疲，就懒得多事。而且我也不会做鱼，我做的鱼总是有腥味。最重要的是，想不到那是最后一次在父母身旁。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段有父母的时光，还怕什么麻烦怕什么累？谁还在乎花钱呢！当时不知道啊——呜呜呜——”

　　眼泪又续上了，小脸上的所有肌肉又运动起来。

　　皇帝身边，无论是亲友还是工作人员，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脸上肌肉很少乱动。

　　皇帝陛下一边有点无措，一边对周尚哭泣时脸上的肌肉运动饶有兴致。

　　周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只顾着述说:
　　“我母亲天真幼稚，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处处碰壁，在家里家外都搞不清状况。虽然热情善良，因为太个别了，没有人欣赏她，没有人爱她，连子女都嫌弃她不合时宜，和时代严重脱节。

　　我小时候，母亲不善理财，总是冲动消费，搞的家里明明收入不错，却总是捉襟见肘；而且母亲性格天真，在外总是受气，回家不免对孩子发泄情绪。

　　因为母亲不讲理的谩骂伤自尊，我很小就和母亲对立，对母亲的一切都看不惯。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赶紧长大，离开家，甩脱让我忧虑和丢脸的母亲。

　　因为和家人相处的不好，我特别看重朋友，对每个人都掏心掏肺。20年之后才明白，朋友们看我，就像我们所有人看我母亲，视为异类，完全不能理解。

　　我母亲一辈子，又出门工作又忙家务，吃不好睡不好，所有好处都留给儿女，她什么都舍不得享受。

　　我们享受着母亲一世辛劳的成果，却始终把她看作异类，我们嫌弃她冥顽不灵，和时代脱节，不肯纠正那些过时的不健康的观念，退休之后仍然到处瞎忙，不肯休息，不肯享受。

　　等我年近40，才明白：我和朋友们的关系是我单方面的相交莫逆。我把她们看作至亲，她们看我只是一个朋友而已，而且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异类。

　　环顾左右，我亲近的人中没有一个和我性情相近的同类。我唯一的同类，是我一辈子都没有亲近过的母亲。

　　母亲和我一样，因为思想观念和别人在不同频率，不清楚别人的规则，总在别人的圈子外，不适应社会，找不到同类。她辛劳努力奉献了一生，都没有得到欣赏和爱护，没有一个知己，寂寞孤苦了一辈子。

　　我不止对朋友尽心尽意，对陌生人都助人为乐体贴关爱——唯独没有爱护我那最需要关爱的母亲。

　　母亲去世几年后，我才明白：她才是真正需要我的爱、最应该被我关爱的人。

　　从来没有人好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