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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梅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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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晏云姝叹了口气,果然如她心中所想。
往年梅志远虽然也请病不来,但他也不会让梅清露来,是以众人看她都觉得面生。今年梅志远依旧告病,但梅清露却来了,情况只怕是不容乐观。
“梅卿若要请辞,自有他来上书告诉朕,梅家丫头,你可不能代他做决定。”
文惠帝的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太祖曾说,文武百官,凡至古稀,均可请辞归乡。”
这句话显然还有后半句,是梅清露没有说出来的——祖宗之制不可违背。
她是害怕的,那道单薄的身影肉眼可见的颤了颤,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又是一个头叩下去,整个大殿里都能清楚地听到“咚”的声响,每个人的心都震了震,就连晏云姝也不例外。
梅清露很显然是在用祖宗之制来威胁文惠帝,可她这么做的目的难道就只是让梅翰林告老还乡吗?梅翰林已经年逾古稀,完全可以自己上书请辞。晏云姝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想从梅清露伏在地上的身形里看出什么,却没有任何结果。
“太祖亦曾言,文武百官之请辞,需亲自上书。”
文惠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眸子冷了几分,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威压和不悦。
一时间,连外殿的乐舞也停了下来,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不止觥筹停滞,不自觉呼吸也都放轻,只怕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没人知道梅清露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文惠帝也不表态是否要以犯上之罪惩处梅清露,也没再开口,他的表情依旧淡淡地,文武百官也琢磨不透,一时间竟也没人出言。
“臣女,臣女请陛下恕罪!”
似乎是觉得这么拖着也不会有结果,梅清露索性狠了心开口,声音里带上了鼻音。她一边跪着一边往前,每挪一步,就是重重地一个头叩下去,没几下额头上就见了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的行为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愣住了,以至于她在文惠帝阶前停步的时候,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已经被血和泪污了半边。
“朕从不冤枉无罪之人,同样,也绝不放过有罪之人。”
文惠帝的语气平淡,他全程注视着梅清露的行动,眼中没有一点动容。
“臣女自知今日所言冒犯天颜,虽死无悔。”梅清露顾不上整理仪容,抬头看文惠帝时先是一抖,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扶在阶上的手指指节都泛白,“但求陛下体谅祖父年迈,放他回乡。他分明已告病多日,连提笔之力也没有,翰林院却还有事务送来府里给他,诸多事务只能由祖父口述、臣女代笔。”
她的形容可以说是非常狼狈,白皙的脸颊上泪痕杂着叩头时的灰尘,额间的青紫骇人,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散乱,但偏那声音细弱又坚定,所说更是字字泣血。
文惠帝脸色一变。
“怪不得最近草拟的文书字迹有些陌生,原来是这个缘故……”
说话的是翰林院另一位编修,姓申,以清廉板正出名。
“是啊,我还总看见有小厮拿着包袱从后门出去……”
这是元明学士,也就是元冬的父亲。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小,翰林院坐的本就相对偏远,这样一来,整个大殿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梅清露还在继续:“臣女曾经多次劝祖父上书请辞,可祖父说:‘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有事务送进来,就是陛下和北燕还需要他。’臣女无力反驳,可看着每日送进来的文书和祖父日渐虚弱的气息,臣女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文惠帝看着跪在中央的少女,和角落里神情明显躲闪的官员,脸沉了下来。
“元明!毕同光!这是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的两位官员忙不迭地往前一跪,元明看了身旁抖如筛糠的人,暗暗啐了一口:“回陛下,梅编修的确已告病多日,但臣这里除了派去看望病情的人以外,并不曾有人再给他交代什么事务。”
结果呼之欲出。
毕同光开始不停地磕头:“请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梅清露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看都没看毕同光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失声痛哭。
文惠帝看她的眼神终是有些不忍,给了皇后一个眼神,皇后便点头要带人下去。
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声响,不多时禁卫统领带着一个身着布衣、面容瘦削的中年人进来,那中年人想也不想,看见梅清露就一跪:“小小姐,老爷不成了。”
梅清露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的时候又掐着自己掌心清醒过来,甚至顾不上跟文惠帝行礼,就要直直冲回去。
“备车,送梅小姐回去,太医也跟着。”
梅清露很快离开了,大殿中央就只有跪着的元明和毕同光两人,气氛低沉得可怕,尤其是从梅清露口中转达出的那句“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更是沉沉地烙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上。
晏云姝一直没有说话,她定定地看着梅清露,从上前到被一路踉跄离开大殿都没有一个人陪同,却倔强地不要人来扶,这样的风骨,实在令人赞叹。而更让她动容的,是梅清露冒着杀身之祸跪在殿前,将这些话告知文惠帝的勇气,是什么支撑着她呢?无外乎是梅志远对她深重的抚养之恩。
可是,梅清露只怕是很难保全了。且不说梅志远已经凶多吉少,就算他正值壮年,梅家也只是个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文官家庭,而那个毕同光,是五皇子慕容峪的人。
晏云姝的目光移向了慕容峪,他的脸色阴沉,掌心的酒杯几乎要被捏碎。诚然,梅清露一开始为他解了围,可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件事,却足以影响他的声誉。
一声长叹,晏云姝饮尽了杯中的酒,只感觉胸腔里闷的说不出话来。毕同光没能在第一瞬间拦下进言的梅清露,就说明了这件事的背后必然有人在操纵,针对的目标就是五皇子慕容峪,场面上最能得利就是三皇子慕容崎,会是他吗?她装作无意打量了在席的其他两位皇子:慕容崎眸中的惊喜很浅,但晏云姝还是看出来了,这件事他似乎并不知情;七皇子慕容嶂有些担心地看着慕容峪,他们是一母同胞,感情一向很好。
究竟是谁在操控这件事呢?晏云姝感觉脑内一团乱麻,似乎隐隐有些头绪,但下一秒又会被自己推翻,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她也无能为力。夺嫡本就是血腥争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梅清露的死活。
在这样的乱世,没有依靠的风骨,注定要被踩碎在风尘里。
除非,孟家能现在就回来,以孟观海的性格,会很欣赏梅清露的性格,随便认个什么干孙女将她保下也是绰绰有余。
但,晏云姝苦笑一声,她清楚地知道,孟家最快也只能在年关回来。剩下的这四个月,她要怎么做呢?
坐在她身旁的孟莺时,亲眼看着自家女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落在了思索,眉宇间笼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心里也有几分明了。
“你想保护那个梅小姐?”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
晏云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想,但很难。
这件事以毕同光下狱,交由大理寺审理结尾,宫宴继续。
其他的流程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晏云姝却没了与人再论的心力,推说了一句有些头晕便由皇后身边的宫女带了出来透透气。
“多谢翡翠姑姑。”
晏云姝被带到了离春华宫一个转角的小花园里,翡翠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说是要准备四殿下晚间的药,让她休息好了自己回去就行。
与春华宫的富丽堂皇不同,这个花园十分清幽,地方也不大,只有一个紫藤架和一院的牡丹苗,早过了花期,只有绿茵茵的叶子。角落里是一株不太大的桂树,已经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了,树影里放着把藤椅,晏云姝刚要走过去。
“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