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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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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伯临。”
北燕最年轻的丞相、慕容崎的左膀右臂。
年仅廿七就稳坐左相之位,更生的一副风流皮相,成为燕京城中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晏云姝对他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个人,根本就是她给慕容崎找来的,淮左江郎,智计无双,通晓古今,却如闲云野鹤,不沾名利半分。
慕容崎缺一个智囊,她虽有无双之才,却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所以她替他算计来了江伯临。
没错,是算计。
江伯临生来自负,看世事如云烟,拿财名去请他根本没用。
晏云姝恰好以女子的巧,算计了江伯临,让他为慕容崎所用,然后陷入名利场,青衫不再如流云落拓,满身官场恶臭。
江伯临恨她,她一直都知道。
“贵妃娘娘当初一心为陛下筹谋,不想落得个这般下场,女中诸葛算来算去,可曾算到自己如今?”
江伯临一脚落在晏云姝身旁,激起不少灰尘,沾在了青衫下摆,他却不在意。
“丞相衣服脏了。”
她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有轻轻的一句。
“那不是拜娘娘所赐么?”江伯临眼神冷了冷,随即笑得清浅,笑意却不达眸底,“我知道娘娘如今所求不过一死而已,所以特地来告诉娘娘一些‘往事’。”
他刻意咬重了“往事”这两个字,晏云姝心里一跳,江伯临看似温润,实则手段强硬狠辣,他来告诉自己的,必不会让自己好过。
“娘娘很久没见过二小姐了吧。”江伯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在指尖把玩着,等到晏云姝有所反应,“娘娘应是不知道的,在娘娘被软禁的那年,西戎前来和亲,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陛下就让二小姐嫁了。”
晏云姝心里狠狠一沉,云妙自小随孟老将军长大,孟家又驻守和西戎的边境,她没少和西戎作战,她嫁去西戎……
晏云姝不敢想。
“娘娘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臣也这么觉得,可是一想也就明白了。”江伯临手中的扇子“啪”地展开,“要一点点让娘娘孤立无援,二小姐就得是第一个,你们姐妹情深整个燕京谁不知道呢?”
什么姐妹情深,她和云妙虽是一母同胞,却因多年未见,云妙又舞刀弄枪的,不似京中贵女,她待她,甚至不如待晏妁亲近。
江伯临这话,不过是为了刺她,亲近的晏妁让她万劫不复,真正的亲妹妹,她却护不住。
外面的天暗沉沉的,乌云早早压了过来,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风越发大了,隐隐还能听见雷声。
要下雨了。
“娘娘在这里应当是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的,今天啊,是十月十三。”
十月十三,是晏云妙的生辰。
“臣说二小姐,怎么又跑去了别处,与娘娘牵绊的东西有些多,容臣慢慢说来。”江伯临又合上扇子,“二小姐自然是不想嫁的,可是陛下同她说了句什么,她就答应了。”
晏云姝闭上眼,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能拿住云妙,无非就是自己、云深和娘亲,而当时娘亲已经“去世了”,那就只有云深。
她不愿将自己想成晏云妙的软肋,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她的负罪感。
“陛下说了什么臣不知道,可二小姐出嫁的时候,让陛下务必好好照顾娘娘。”
不,晏云姝不想知道,每多听一个字,她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心一抽一抽地疼。
“二小姐刚嫁过去不久,西戎便又举兵来犯,两国大战在即,二小姐连尸身都没能被保全,可惜了一位巾帼英雄。”
江伯临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惋惜。
晏云姝如遭雷击,两国的确多年战争,但已经和亲又怎会轻易再起兵戈,这其中慕容崎又出了多少力,眼前的江伯临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又想起那时,云妙刚从孟家回来,明明个子不高,却已经能挥动比她自己还高的枪,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上笑容明媚,一点也不扭捏地喊:“阿姐!”
一把长枪耍的虎虎生风,一读书就犯困打盹,女工什么的就跟不用说,很让娘头疼了一回。每每娘说教,她就往云姝身后跑,一边听一边左耳进右耳出,还得云姝给她开脱。
国公府几个妹妹,都与她礼貌亲和,只有云妙在她那里毫无规矩。
“你是我阿姐嘛!”
云妙总爱说这句,然后让她帮忙收拾烂摊子。
云姝不胜其烦,却拗不过她撒娇,每每跟在她身后料理,都要被孟莺时说:“不许再惯着她!”
“阿姐,我将来要当个女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那种!”
“阿姐,娘亲又罚我抄书了,你帮帮我嘛~”
“阿姐......”
晏云姝眼前一阵阵发黑,云妙曾经的话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她的大脑几乎要炸开来,连思考也不能。
“娘娘放心,这件事我没参与。”江伯临道,眼里是森冷的笑意,“我只是什么都没做,像当初的娘娘一样。”
晏云姝低着头,想起了当初,她的算计只能让江伯临留在燕京三年,慕容崎却将他永远绑在了身边,而那个方法,她也是知情的,她什么都没做。
“要说武国公为人薄情,生出的孩子倒重情重义,世子殿下听说姐姐死在西戎,带兵出征为姐姐报仇,你说是什么结果呢?”
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云姝心上,云深的性格她如何不知?看起来顽劣,骨子里也是个性情中人,如今江伯临这样说,只怕是凶多吉少。
“万,箭,穿,心,而,死。”
云姝终于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只是她泪已经流干了,便只有血顺着眼眶滑下来,她感觉不到痛,只有刻骨的恨,恨晏岚,恨慕容崎,恨晏妁,最恨的,是自己。
当初,晏岚将她引见给太子慕容崎,又说了他的诸多好话,让她觉得慕容崎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为了让她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外祖父将整个孟家都压在了慕容崎身上,打消了其他皇子夺嫡的想法。
可是如今,孟家、娘亲、云妙、云深无一幸免,就连她的贴身女使花朝和桃暮,一个在她被软禁期间向孟家传消息被杀,一个为了保护她冲撞了晏妁被活活打死。
爱美的花朝,死了连尸都没人收;怕疼的桃暮,强忍着痛跟她说:“小姐,别看,奴婢不疼的。”
是啊,小姐,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是她们的小姐,不是太子妃,也不是贵妃。
害了她们的不是别人,是她。
晏家嫡长女,武国公府大小姐,被称为燕京第一才女,女中诸葛的晏云姝!
从没有这一刻,晏云姝觉得“女中诸葛”这四个字这么讽刺,自己是有些小聪明,可这个诸葛的名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慕容崎。
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晏云姝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贵妃娘娘还想知道什么吗?臣知无不言。”
江伯临眼看着晏云姝眼中的深色从滔天的恨,然后是无尽的后悔和歉意,怀念和心痛,又是恨,那恨似乎要化为实质,最后是平静。
或者说是,隐忍的恨。
“对了,娘娘的孩子陛下也是不想要的,就算没有孟家的事让娘娘小产,娘娘也不会生下孩子的。”
经历过前面的种种,自己被辜负的事情似乎已经不能再让晏云姝有所波动了。
“多谢丞相。”
晏云姝只说了这四个字,她的声音已经很哑,像老旧的风箱,艰难地喘息着。
江伯临挑挑眉,他恨眼前这个女人,她毁了他的生活,只是这一刻,他突然想让她解脱了。
一个药瓶骨碌碌滚了起来,在晏云姝面前停下。
她似乎懂他的意思。
江伯临没再看她,转身离开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江伯临,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一袭青衣的影子顿了顿,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