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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杀戮游戏里的预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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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傅鹤停走出光线的一瞬间好像听到了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再回神喧闹的市场已经从眼前展开。
这是一个看起来类似于罗马时期的圆形市场,中间修建着三四人之高的喷水池,以此为圆心,无数摊贩一圈圈地售卖着自己的商品。
从胡桃士兵手下逃出生天的人们犹如取暖的鸡崽纷纷缩在墙脚下,傅鹤停往市场内一扫就明白了原因,有几个背着长刀的士兵正在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排查着什么。
“他们是在找人吗?”一个孱弱的声音从傅鹤停身边冒出来。
是那个排在傅鹤停之前,用玉换了两百个银币的男高中生。
“他们要是找不到人,会来找我们吗?我们要是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怎么办?”张夷显然是被刚才入门的残忍现场吓坏了,他举目无亲,只好在看到傅鹤停也入场后被迫跟在他的身边。
傅鹤停瞥了这个男孩一眼,他身上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但还宝贵地搂着那袋装着两百个银币的麻布袋子。
“把你的袋子收好再操心别的。”傅鹤停转回头,背对着男孩说:“别这么蠢的把你唯一的依仗放在明面上。在进来的人眼里,你是什么自己清除。”
男孩浑身一抖,他忽然觉得已经如芒在背。他瞻仰着前面不动声色的男人的背影,手上沁出了冷汗。
是的,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在短短一段时间看穿了这个游戏的重要规则,以物易物换来的金钱将会是他们在游戏中重要的生存物资,而这么重要的生存物资,游戏仅仅是以用钱袋装着这样简陋又直接的方式展示出来。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信号,预示着接下来必不可少的互相残杀。
而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高中生,拿着两百个银币,在钱比自己拿的少的人眼里,不就是一只最好下手的肥羊吗?
他悄悄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把两百银币分开藏在了身上能藏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只见傅鹤停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士兵搜查摊位。
张夷小步小步凑到傅鹤停身边,他悄悄问:“你还在看啊?我藏好了,谢谢你帮我,要不是你的提醒,我大概第一下就会被人抢个精光吧……你真好,也没想着来抢我的钱……”
“其实我想抢来着。”
张夷身体瞬间僵直,傅鹤停不紧不慢地说:“但是谁知道这个游戏有没有规定能不能抢别人的钱呢?你以为大家现在这么安静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所以才按兵不动。万一抢了钱有惩罚,得不偿失。”
张夷垂头丧气:“我真的以为你是好人。”
傅鹤停看着他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墙根灰扑扑的像头老鼠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第一天夏听棋来到自己家时候的模样,浑身都是脏的,只有在客厅里看向自己的眼睛是干净的。
纯粹的像是连天空倒影都没有的湖泊。
“你多少岁了?”傅鹤停突然问。
“我?我十八岁,今年刚上高三。”张夷说到这个又忽然带上了哭腔,“我……我就是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怎么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刚来没多久就被人叫着要去爬山,还是走悬崖,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在城门口又差点丢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想我爸妈,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呜呜呜,我还刚刚把他们给我的玉佩拿去换成了两百个银币,那是我身上唯一一个和他们有关的东西了……”
傅鹤停突然又觉得不像了,夏听棋从来没有过这样软弱的时刻,出于他尴尬的身份,他的眼睛时时刻刻带着故作的讨好。曾经颠沛流离的日子让他必须心硬如铁才能艰难地活下去,于是他学会了像个商人一样精明地规划自己的情感,在每个人的面前扮演着不同的夏听棋。
他在自己继父面前是一个不惹事的,温顺的继子;在亲戚面前是拿捏得体的优秀,从来不会抢占自己风头的弟弟;在同学面前是性格温柔,长相漂亮的优等生。
但偏偏在自己面前,傅鹤停回忆起夏听棋那张狡黠又刻意的脸,他是个自己永远琢磨不透的疯子。
明明和身边的男孩差不了多少,却聪明成熟得不像话。
——怎么又想到了他?傅鹤停微微有动容的眼神又恢复了方才的冷静,他和我无关。
张夷趴在自己臂弯里哭了一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就看到傅鹤停在出神。他可怜兮兮地抓住傅鹤停的衣角,问:“你说,你说我还能走得出去吗?”
“你要是只会哭那就不能。要是你这个高三的脑子还有点用的话,说不定死的不会那么早。”
张夷差点没继续嚎啕大哭下去。
“那,如果你要抢我的钱也无所谓,你看起来很厉害,你要是找到了出去的方法,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什么都能给你!”
傅鹤停的滚在嘴边转了好几圈,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他的目光依旧放在士兵和人群中,好像和十分钟前没有任何改变。
“好像,好像广场上的摊位要搜查完了。完蛋了,他们要是找不到人不会真的来逼问我们吧?要是没有就直接捅死……”
“不会。”
士兵们搜查完最后一个人之后摇摇头,傅鹤停收回视线,说:“他们要找也不会来找我们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大概是个女性。”
“你知道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吗?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们找的是一个女性?”
“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我有眼睛看得出来。”傅鹤停说,“这些士兵每次都只会把那个东西给摊位上的女性看。只有女性才能识别出来的物品,那么它的主人十有八九也只能是个女性。”
张夷感觉自己智商好像被碾压,他喃喃:“什么东西……只有女性才能拥有呢?”
“水晶鞋。”
张夷猛得抬起头。
戴着灰麻兜帽的人逆着光站在他们俩面前,长身玉立,带着肯定的口吻说:“他们手上的是一双水晶鞋。”
傅鹤停的眼神好像星球北端永夜下的冻洋,冷得彻骨的冰面下是万亿的海水,在没有任何阳光的海底暗流涌动。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人和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不同。
“你是谁?”他寻找那个人的眼睛。
兜帽下却传来一声无奈的笑声。他缓缓蹲下,视线似乎与傅鹤停齐平。他慢条斯理地把神秘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脸蛋。
他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对着傅鹤停歪了歪脑袋:“你好,我是预言家。”
“怎么?不知道预言家是什么?”兜帽席地而坐,他没看向傅鹤停,而是直接看向了张夷,他笑意盈盈地问:“你这么大,没玩儿过狼人杀?”
明明兜帽很善意,但是张夷却忍不住在这笑容之下毛骨悚然,他看不穿兜帽的情绪,但是他却感知得到兜帽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开心。
“玩儿……玩儿过。”
“啊,我忘了。你们还不知道游戏规则。”
兜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扔进张夷怀里,“算补偿你的。脑子不好就算了,没点钱在这游戏估计真的活不下去。”
张夷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底就这么被一眼看穿,他委委屈屈地把金币继续藏到自己身上。
“你知道游戏规则?”傅鹤停一眼不错地盯着兜帽,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我说了嘛。”兜帽刚刚笑的时候是没有温度的,但这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处微微上翘,好像抹上了一些柔媚的愉悦。
“我可是预言家啊。”
傅鹤停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他发言,张夷也不敢随意开口。他看看傅鹤停看看兜帽,最后还是缩成一团闭嘴了。
兜帽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他好像已经知道傅鹤停需要斟酌和思考的时间,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掐准了时间开口:“想明白了的话,要和我组队吗?至少在这个游戏里可以组队。”
“和一个预言家组队,在一个游戏里可是很大的帮助呢。”
“等等,你说,这是一场游戏?”张夷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在游戏里而不是现实里?”
“是啊,你们都不是人。”
张夷怒发冲冠。
“啊,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是人。”
兜帽从后腰拿出一把刀,递给张夷,“你可以用他捅一下我的心口试试。我只会像是老电视里的雪花屏一样闪烁一下消失掉,但我不会死。”
“你疯了吗?你快拿走!”
那把刀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又回到了兜帽的手上,他随意地将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挽了个刀花,食指和中指夹住雪岑岑的刀片,突然刺到张夷面前!
“救命!”张夷尖叫出声。
兜帽大笑出声,刀锋稳稳停在了张夷的睫毛前,他稍稍一眨就能感觉刀锋穿过自己的睫毛。只要他稍微往前一动,他的眼球就会直接被扎爆。
“哎呀,我只是想让你感觉一下嘛,不过你好像不是很想尝试的样子。”
那个刀片像雪花一样在兜帽的手指尖纷飞,没两下就温驯地刀尖朝内贴在他的手心里。
“反正被扎爆了你也不会死。”兜帽无所谓的说,“你只是一串上传到云端的数据罢了。”
张夷瑟瑟发抖:“可……可是在城门前,我前面的那个人真的死掉了,我看到了他的尸体……”
“哦,那个啊。”兜帽把拿着刀的手往后腰放去,“那确实是死了。”
张夷的脸顿时惨白。
“这道城门才是你们数据录入的通道,不然你以为在白茫茫的光里头走上那么久又是为什么?不过没进这道门的那确实就是扎扎实实的死啦。”
张夷悲愤地紧闭着嘴,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人可以这么轻飘飘地把生死说的这么简单,好像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本来就可以扔掉的垃圾,一堆需要清理的无用数据。
“小鬼,别这么看着我。我是预言家,你现在想的东西,只要我想听,我就能听到哦。”
他眸光一暗,凑近了张夷道:“不要说我的坏话,我很小气的。”
“——只要是欺负我的人我都想让他们去死。”
“预言家可以欺负村民吗?”一旁的傅鹤停终于开口。
张夷看见刚刚还似乎真的动了杀心的兜帽突然变了脸色,他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张夷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眼睛里好像盘旋着什么亮闪闪的正方形小碎片,就像是庆典时纷纷飘落的银色纸屑一样,他缓缓扭动脖子转向傅鹤停,他圆润若杏仁一样的眼睛变成了两弯月亮,他似乎很高兴有人看穿了谜底,“猜到了?”
傅鹤停指了指他身后明目张胆地挂着的月白丝绸钱袋,“不是你故意要告诉我的吗?大预言家?”
“呀,我以为你不打算管这个小村民呢。虽然我也杀不了他。”
狼人杀的规矩,村民和神牌同属好人阵营,不能自相残杀。
张夷还没从他们的对话中找出答案来:“为什么你不能杀我?为什么我就是村民?你们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看来你的好哥哥不打算告诉你答案,那我来告诉你好了。”
“你别乱说,他不是我哥!我独生子女好吧!”
兜帽笑意明显浓重了一些,他说:“你发现了什么不同吗小鬼,你刚进来装钱的袋子是个麻布袋对不对?”
张夷忽然想到那个不知道被自己赛在那个口袋角落的麻布袋,“所以,麻布代表的是村民?凭什么?你又不知道狼人,猎人,女巫这些的钱袋是什么材质的!万一麻布材质代表着猎人,或者女巫呢?”
兜帽没有说话,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把眼神移到了傅鹤停身上。
傅鹤停闭目养神,看起来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兜帽可惜地耸肩:“你的好哥哥似乎不肯说的样子。”
“都说了他不是我哥!你是不是恋哥癖啊一口一个哥的。”
“嗯嗯,我是啊,怎么了?”
张夷被兜帽这种极度不要脸的回答震撼到了,他半天说不出话。
“他难道代表着某个职业吗?是我上述说的一个特殊神职?还是……他是个狼人?!”
“你还不算蠢嘛。”兜帽说,他的食指竖在唇上,隐隐透出玉石般温润的光。
“不过是神职,不是狼人。”
这种被轻而易举看穿的感觉让傅鹤停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回到了曾经跟夏听棋打牌的时候的感觉。
他握着一副牌计算着场上局势,夏听棋的牌在手上堆的乱七八糟,他含着一根棒棒糖,趴在地板上看漫画书,脚翘的老高,还故意晃来晃去惹他烦心。
等傅鹤停算完了局势打完出一对二,夏听棋看都不看丢出一对大小王,然后说:“哥你没牌了吧?最大的一对二都走完了,剩下一个三一个九能做什么啊?”
傅鹤停愤怒地把手上的两张牌扔在牌池里,二话不说就要走,夏听棋这才急忙站起来去追他,他手上剩的一对十被随手夹进漫画书里,然后两个人再也凑不齐一副完整的牌,也就再也没玩过斗地主。
但是傅鹤停清晰地记住了那种被夏听棋轻而易举看穿的感觉,就像现在。
“不过他看起来挺像狼人的。”张夷嘟囔,“狼不都是这样吗?”
兜帽说:“嗯——是挺像的,不过他估计也觉得当狼人没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张夷完全被吊起了好奇心,他完全忘了刚刚兜帽还差点扎爆自己眼球的事,亲亲密密地向他凑了过去。
兜帽往傅鹤停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人还是双手抱臂,靠着墙在闭目养神,但兜帽猜得出来,傅鹤停现在也竖着耳朵等他的下一句。
“他估计觉得没意思吧?因为这个游戏里已经出过一位弑神的狼人了。”
“狼人也能弑神?!”
“怎么不能?”兜帽笑靥如花,眼睛里却黑漆漆的,好像路灯坏掉的雨夜。“只需要狼人在夜里把匕首扎进神的胸口,就算弑神成功了哦。”
“你真是赚到了啊小鬼,透露给你一个终极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游戏其实有两个玩法。一个是老老实实地按照系统将会给你的指令,一步步地攒够积分,消除罪孽然后登出游戏,一个就是——狼人直接弑神,让游戏直接结束。”
“但是这么多轮游戏,只有一位狼人成功弑神了,也仅仅只有这一位。”
兜帽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具有蛊惑力了,甚至听起来有些平淡可惜,毕竟现在他们三个都是好人阵营了,弑神玩法根本不在他们的范围内。
“可是游戏并没有结束。”傅鹤停突然开口。“我还是进来了这个游戏。”
“为什么?”
傅鹤停的眼神像两把雨夜里的刀,涔亮的反射着冷冰冰的光芒。这双目光好像可以斩破所有的迷雾,只要他想。
兜帽面对着傅鹤停的眼神,低下了头,他的碎发遮住了嘴角的浅浅酒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木人放在地上,一个是带着王冠的神,和一个有着尖尖耳朵和大尾巴的人,两个小人雕工非常精致,面容衣裳都栩栩如生。
兜帽自言自语道,他好像在模仿小孩的天真语气,说:“天黑了,狼人掏出了匕首。”
哒!神像被狼人撞到在地。
“今晚是一个杀戮夜,狼人今晚杀死的是神!”
张夷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被兜帽吓到了。
“虽然神死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活着呀。”
他可惜地捡起那个神像小木人,放在眼前端详几许,吹净上面的灰尘丢进傅鹤停的怀里:“但是神的海洋已经要干涸,他手中的牌也全部流进了卡池,输赢也会成为最终定局。”
“死了的数据会永远死去,活着的人也会重返人世。”
“这个游戏就是最后的杀戮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