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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燎原 ...

  •    被救出之时,血已将洞底枯草染红,干涸血迹如一颗颗红豆,散落满地。
      他半眯着眼,瞧一眼远挂高云的晨星。一夜了,那姑娘果然没有来。

      冬霜混入朦胧初晨,黏在脸上。
      他眨眨眼,有些疼,说不清是哪里。

      ***
      苏幕自梦中醒来,脊背酸痛,即便是来了大半个月,她仍未能接受僵硬单薄的床板。
      脖颈的疼痛更甚,赵大娘果然是没把自己当亲闺女看,昨夜那一掌,竟让自己昏睡了彻夜。
      好像忘了什么事……

      小药罐!
      苏幕犹如雷击,她慌不迭趿起鞋子,往帐外奔,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一群齿齐膘足的紫马整齐排开,其上端坐着头戴危顶帷帽,帽纱轻盈的劲装女子。
      众人眼光汇聚在忽然钻出的苏幕身上。

      为首女子将紫鞭蓦地甩出,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将苏幕裹至身前,“见过这个吗?”
      宣纸上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棕色木匣。

      “未曾。”
      闻言,那女子小指一勾,紫鞭霎时收了回来,掀起飒飒风声。

      好厉害的功夫。
      苏幕一边感叹着,一边同众人一道跪在地上,她小声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紫寒殿的弟子。专门过来寻人的。”

      “紫寒殿是?”
      “这你都不知道。”在苏幕左侧跪着的人讥讽道,“咱们大燕国皇贵妃你总该知道吧?”
      苏幕摇摇头,她知道的当然不及这群燕国婢女多。
      “追随今上出生入死,功勋卓著的女将军呢?”
      见苏幕仍是一脸茫然,右边的人嗐一声,“反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相里微,是这个门派的得意弟子。”
      “你们刚才说的贵妃和将军都是同一人?”
      “正是……只可惜她已销声匿迹多年,再无人得见,只有从他们身上,才能窥见当年将军神威。”那人说着,抬眸瞧瞧猎马的女子们,眸中满是向往。

      “他们来寻什么?”
      “说是有起死回生的神药被人偷走了。”

      “怎么能笃定就在我们之中?”
      “还不是那小畜生。”说罢,她用下颌示意,苏幕随之一望,瞧见一只猎鹰温顺地蹲在一人肩头,“听说有味药引极为珍稀,这些驯养的鹰隼能闻之而至。”
      果然是奇门异术。
      苏幕正感叹着,冷不防感到一阵凌厉目光:赵大娘既像盯仇人,又像盯宝藏,让她浑身不自在。

      虽然紫寒殿的人未久待,但苏幕寻小药罐的路途仍旧不顺利,因为赵大娘实在是过于尽职尽责,她不得已与其虚与委蛇半天,好不容易求了小星帮忙,才找了个由头出逃。
      也不知小药罐伤势如何。
      苏幕健步如飞,越跑越快,穿过倏然而至的雨幕,如一缕清亮的光划破夜色。

      医帐亮着,帐外蹲着一群人,不像往常那般唉声叹气,个个噤若寒蝉,一副肃穆景象。
      走近了才看清,他们是在剥药材。

      众人只当没瞧见苏幕,都全神贯注于掌中之物。
      苏幕知道楚医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却未曾想他的淫/威如斯,以至大家都如此畏惧犯错。

      唯有一人,极为轻描淡写地抬眸,又遽然收敛。
      不是小药罐又是谁?
      可他明明昨日才身受重伤,今日却堂而皇之地站着,赤足踩在满是石子的地上。

      他怎么回事?!
      苏幕有些生气地走上前,“小药罐,你的伤还没养好,怎么现在就出来了?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小药罐仍小心剥着山栀仁,假装不经意朝后退了半步。他的头深埋着,浓密羽睫下辨不明眼色。

      如此情景,让苏幕也有些委屈,“我昨日没赶过来救你,实在是因为无法抽身。你看这里,我都被人敲晕了。”苏幕说着,转身指一指脖颈处的淤青。
      可他似乎不为所动,一阵冷风吹过,他额间的墨发随风飘摇。

      苏幕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便直截了当道:“好吧,既然你不愿同我说话,我也不多言了。不过这两味药你一定要收下,服不服用另说,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旁的……有缘再说吧。”
      说完便奔回朦朦雨雾中。

      未走远,便听身后传来木头敲在石子上的声音。
      苏幕一侧身,余光瞥见有人跌跌撞撞跟了上来。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却不回头看他。
      她一顿,他也一顿,颇像只听话的小兽。

      就这么亦步亦趋地到了一处密林中,他需得扶着树木,才走得稳,火烧花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不同我讲话么。”
      “诶诶——”
      苏幕故意不去瞧他写的信笺。

      不得已,小药罐只得右手挣着木棍,左手扶着树干,极为吃力地朝她靠近。每走一步,他的身体便会僵/直片刻,深吸一口气再往前,木棍嗒嗒作响。
      待走近了,他伸出手。
      一粒粒金色的山栀滚落,好似数十只小鱼在掌心唼喋。
      ——此药可化瘀

      苏幕哭笑不得,“你跟我这么久,就为了给我这味药?”
      ——我没有生气 只是痛地说不出话了

      看他认真解释的样子,苏幕玩心大起,又道:“你方才怎么又说得出了?”
      小药罐有些窘迫,抻起木棍又要走。

      苏幕假意喟叹道:“走吧走吧,反正早晚也是要道别的。”
      小药罐背影一滞。

      “诶诶——”
      苏幕一敛眸,认真解释道:“我今日来,除了过来看你,也是同你道别的。再过几天,我的朋友也会同我汇合,终于要回家了,再也不用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真是太开心了!”
      她说着,忍不住转圈。她随意绾起的长发散开,飘逸轻柔,如同春日化了雪的水波潋滟开来。

      小药罐不由地看痴了,半晌才意识到什么,眼神中蓦地染了霜:
      ——哪个朋友?

      “可是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呀,我叫他鲤鱼,他叫我木头。”苏幕认真解释着,却看小药罐嘴角的笑意一滞,“多亏了他一路照拂,我才能安然无虞地还乡。虽然……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是他是我认识的这么多人中,一等一的好男儿!”

      说完,却见小药罐奋笔疾书,双手颤抖地几乎连笔都握不稳。
      ——一等一?好男儿?

      “你这字怎么写得这么潦草,”苏幕辨认了一番,“我可丝毫没有夸张,他能文能武,生性洒脱,最近又擢升了一品——”苏幕差点将相里瑜的新封号说出来。

      小药罐眉毛几乎拧成了疙瘩,走笔写道:
      ——不过如此就没有别的人了?

      苏幕捏着下巴,好好思忖一番,恍然大悟似的,“哦哦,还有还有……”
      小药罐眼眉稍霁。

      “我爹爹,还有大哥、二哥、三哥。”
      她每说一个词,小药罐的眉毛就跳一下。

      “你怎么了?我怎么今夜瞧着你怪怪的。”苏幕略一思忖,“我晓得了,你是不是也生出了莫名的哀愁?”
      小药罐不答话,苏幕自顾自道:“我其实也挺舍不得小星还有你的,小兰人也不错。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说你们本就是燕国人,家乡近在眼前,当是喜悦更甚离愁才对。以后若你想来柳国顽,只管来皇城找我,我一定带你好好游玩一番,春日泛舟,夏日饮酒,好不快活。”

      苏幕说得高兴,那边厢小药罐的头却越埋越低,须臾,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他在哭?

      苏幕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是哪句戳中了他的痛处,“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的。”
      “说”字一出,苏幕几乎想打自己一巴掌,“对不住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有难处大家都可以帮你的。”
      对了,苏幕忽然计上心头,“我听小兰说,你是因为有什么话说不出来才会郁结至此的?”
      小药罐惊讶地抬起头,面颊上两道泪痕泛起莹润的光。

      “诶诶——”
      “你不必不好意思,我会帮你的!”苏幕仗义地拍拍小药罐的右肩,“我想到个法子,不如你把我当成那个‘心魔’,试试看能不能对我说出那些话……虽然这个法子很蠢,但试试总比不试强啊,再说你也没什么朋友,我走了以后,谁来帮你……”
      小药罐颔首。

      听见自己的笨办法竟然被采纳,苏幕笑得合不拢嘴,“她长什么样子,你要不然画一张她的画,我举着就更像了。”
      小药罐握笔的手一滞。
      他望着苏幕,眼中的霜化开,蕴蓄了浓浓生机。这里好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静得他能听清如丝雨滴贴上她朱唇的淅沥声,原来她变了,却又没变吗。
      他咽了咽。

      “小药罐?你愣着做什么。看你这么扭扭捏捏的样子,莫不是因为哪个小姑娘吧?让我猜猜,该不会是那个叫蜜儿的小姑娘。”苏幕打趣道,果然见小药罐甚是不悦,不停地摆手,“诶诶——”
      “好了,试一下吧,我不逗你了,若是真能成功,我也算功德圆满。”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小药罐,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同我讲,我不会记你仇的。你放心好了,这里一切都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你只管说出你的心里话。”

      手中剩下最后一颗山栀,摸起来是冰凉触感,砥砺在关节处又有些韧劲。
      小药罐摩挲着,久久不敢开口,他不知从何说起。

      从泰仁九年说起吗,他怕吓到苏幕;从觅柔出现以后么,可那时他的真心就好像蒙了层雾,外人看不清,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曲折。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他亦是无颜再回首……苏幕刺他的那一剑,于他是个恩赐,每每心口作痛,他总是会快慰地想起,还有她,哪怕她的恨意凛冽,也好过再无瓜葛。
      可眼下……
      他用指尖戳破山栀薄皮,汁液漫溢,清郁之气四散。
      他看着苏幕,胸口的刀伤隐隐作痛。
      也不知自己是否能说话了,他舔干燥的唇,本想说的是你又清瘦了。
      可心里却忽然烦躁异常,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舐过一望无际的荒野,将他的理智与自持燃烧殆尽。

      “我想你了。”
      雨点子啪嗒啪嗒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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