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我》迟焰

47、等待

　　苏幕俯身，将信笺拾起。

　　——此刻是真实的
　　他挡在苏幕身前，字写得大了些。

　　苏幕将他的手臂推开，笑着摇摇头，“这里很美，我会记得的。走吧，夜已深了，待会儿他们得来找我们了。”

　　出了流萤草丛，往河岸边行，有连绵的枯枝。小药罐走在前面开路，脚下噼啪作响，苏幕被护在身后，不时朝对岸打望。
　　对面黑黢黢的，只看得到高山的轮廓，唯有几点微光闪过，像远星眨眼。
　　起初只有苏幕注意到了，慢慢地小药罐也停下脚步。

　　浓稠夜色勾勒出他的侧颜，水面浮动起的光攀上眼眸，眸底是暗沉的狠戾，他揉了揉眼眉，却见那微光稍纵即逝，他打量着逝去的方向，静默良久。
　　再欲行进时，却不见身后人影。

　　“诶诶诶——”
　　他有些慌乱，说不出话来，只有咿呀唤着。

　　“我在这里！”苏幕沉闷的声影从地底传来，“小药罐，你听到我了吗——我在——”
　　她仰着头，听见急促脚步声靠近，不多时便瞧见他俯下的身影，背后是漫天星斗。

　　“小药罐！”苏幕难掩激动，“我适才正看风景呢，不小心掉了下来，你瞧瞧左右有没有藤蔓，帮忙拉下我——哎呦！”

　　小药罐着急地往前一探，咿呀问着。
　　“没事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你要小心，下面太黑了，你别也掉下来了。”苏幕嘴上云淡风清，心里却怕得不行，洞/内/极为潮湿阴暗，地上积蓄了不少水，不时传来腐臭的味道，联想起流萤草的传说，本就怕黑的她后背一阵发寒……

　　角落传来窸窣响动，苏幕不敢看，只是抬头望着墨蓝色夜空。
　　小药罐好像走了。
　　她几乎要吓地落下泪来，只得闭了眼，佯装淡定。
　　片刻后，身旁闪过一阵风。

　　“你跳下来干什么！”苏幕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药罐，“这里洞中还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你贸然下来太危险了——啊！”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苏幕惊叫出声。

　　下一瞬，她被小药罐拉过，脚踝方才触碰的东西被踢走，惊魂未定间，二人四目相对。
　　小药罐仍是不敢看她似的，将头偏向一边，松了方才握紧的手，咿呀解释着，尔后将手中细长藤蔓的另一头递予苏幕，

　　苏幕借着洞外的光，才看懂他的用意：“你是要背我上去？”
　　他颔首。

　　“不行不行，你不是脚有伤吗，我不能连累你。”苏幕显然忘记了自己也崴了脚。
　　小药罐不多言，只是默默挪到她身边，蹲下身，像是静候的良驹，“诶诶！”虽然蹦不出字，但是声音中满是笃定。

　　眼下情形，也只有先逃出去为妙。
　　他看似佝偻的脊背实则宽大而温暖，苏幕虽想离远些，但向上攀的路上，不由地得往前靠，药香味扑鼻。他的底盘极稳，像是有深厚内力之人。不多时便要到洞/口。

　　“诶诶——”他一边说，一边向后瞥一眼苏幕。
　　这是叫她抓稳。

　　苏幕依言环住他的脖颈，星光透过窄窄洞口撒下，苏幕看见他耳后积蓄的绵密汗水，与一道几不可见的棕色纹路，“这道疤痕是怎么回事？”苏幕正说着，他却发力将她往上提高些许，地面已在眼前。

　　苏幕转身，要将小药罐一并拉起，却见他方才拧成疙瘩的眉头疏忽展开，嘴角噙一抹笑意，攀着侧壁的手一松。

　　“小药罐！”
　　咚隆——！
　　苏幕未能拉住，眼睁睁看他滚了下去。

　　“你怎么样？”
　　无人回应。

　　“小药罐，你怎么了？别吓我。”
　　洞中传来轻微如叹息的回应。

　　苏幕展颜，“你别担心，藤蔓还在这系着，我等你攀上来。”
　　无人回应。

　　苏幕只得探着脑袋再瞧，却见疏星下，他的脚腕被铁夹夹住，正汩汩淌血！原来适才脚下碰到的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处陷阱，小药罐却替自己受了。

　　怪不得他方才竟流了那么多汗，原是忍了蚀骨之痛，只为将她平安送上来……洞口最后的那一抬，想必耗尽了他最后一口力气，才会跌落地那般惨。

　　苏幕极为过意不去，心疼道：“别着急，我这就去找人帮忙！你若是痛，便大声嚷出来。”

　　她的右脚极痛，只得用左脚费劲在枯草上蹦跃。
　　太慢了……
　　她得咬了牙，用受伤的脚发力，忍住锥心之痛，拔足到了营帐。

　　苏幕拉住看守的士兵帮忙，但后者根本不搭理苏幕。横竖不过一个哑巴，谁会在意？

　　她正茫然不知所措，却见赵姨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小云啊。那位郎君都等了你好久了。”

　　郎君，哪里来的郎君？
　　苏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娘，我现在得救人，还不能回去…”
　　“他说是你在宣樊城的故人。”

　　苏幕一怔，有些警觉。却见赵大娘喜上眉梢继续道：“那郎君人好得很啊，出手又阔绰，都追到这里来了。你真是福分不浅。”

　　苏幕不得不回到帐内。
　　那人本翻阅着小星的“画作”，听到动静，徐徐转身。
　　一身大红色偏襟直裰，手肘处斜挂一支垂丝海棠，狭长狐狸眼妩媚地盯着来者。

　　“小愚？你怎么在这里。”他是相里瑜安置在公主府的面首，苏幕自然少了提防，只是自己当初诈死时，遣散了面首院，也不知他怎么找上门来的。

　　他足下生莲地走到苏幕身边，仍是惯常娇滴滴的模样，“梁姑娘，别来无恙啊。”

　　“赵大娘，烦请你先避让一下。”
　　“无碍，赵大娘听了也没什么。到时还得带着他们一道走呢。”

　　听到“一道走”，赵大娘眼珠子都亮了，“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真真的。这地方谁能受得了，简直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小愚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赵大娘笑逐颜开。

　　“这是何意？”
　　“梁姑娘，自然是奉了主公命令，过来瞧瞧你。”小愚指着苏幕满是淤泥的绸布衣裳，啧啧道：“一别数月，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主公要是知道了，可是要伤心好久的。”

　　苏幕实在受不了他尖着嗓子说话，厉声道：“相里瑜呢？”
　　“主公在过来的路上，您稍安勿躁。他不久便会来带你回家了。”他贴近苏幕右耳，简单一句话说得媚/态如斯。

　　苏幕别开他的脸，“你离我远点。”
　　“梁姑娘这话说得人家好生心痛，果然你与我只是露水情缘吗？”
　　苏幕嗤笑一声，他这说话的方式也不知是跟着哪个便宜主公学的。

　　“鲤鱼什么时候能到？”
　　“三日后。”

　　苏幕心下盘算：三日后刚好是过桥的时日，对岸不远便是燕国的领土。若是能有相里瑜相助，她便能顺利逃回柳国，她微微点头，“好，我等着他。”

　　“有梁姑娘这话，小愚便放心多了。”他伸手，轻轻扶正苏幕的发髻，“姑娘得空，还是得好好打理一番。”
　　正说着，门外传来呼唤声，“小云！我要见小云。”

　　苏幕一肃容，这声音是小药罐身边的小姑娘小兰。
　　小药罐！她总算忆起正事。

　　苏幕将将掀开帘帐，小兰便扑倒在地，气喘不已，“你看见他了吗？小药罐今夜说出门逛逛便没了踪影，他莫不是又去河边了？”

　　言语间，好像河边对小药罐而言是个禁地。
　　苏幕不敢答。

　　小兰一看苏幕深色有异，穷追不舍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见过他。他惯常最喜同你顽。”小兰再一打量苏幕，颤抖着抚她裙角斑驳的泥渍，“你的衣服怎么回事？为何这么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吧，他身上的毒怕是又要发作了，已经一天没吃药了……”小兰已经带些哭腔。

　　“实不相瞒，他被困在了河边的一处洞/中。”
　　横竖这小姑娘待他不错，苏幕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便将实情相告。

　　“什么？！我早就警告他不要生出逃跑的心思，他偏偏不听！这可如何是好！”她一边说，一边拔足狂奔，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机，直接往他常去的河边跑了。

　　“等等，我带你去！”苏幕赶紧追赶。

　　小愚瞧瞧朝赵姨使眼色。

　　“等等。这么更深露重的，你往哪里跑。”赵姨心领神会，上前大步拽住苏幕衣袖。
　　“大娘，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苏幕奋力挣扎。
　　“跑什么跑，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了。”说完，朝苏幕脖颈后一砸。

　　小愚断然没料到赵娘手法如此果决，看着晕倒的苏幕楞了半晌，他哑然失笑道：“以后就照着这个法子，替我把她看好了，主公没来之前，不要让她擅自离开。”

　　“放心吧郎君，有我呢。”赵娘谄媚道。
　　“对了，那个小药罐是谁？”

　　“一个跛足的哑巴，没什么打紧的。”
　　“哦？”小愚意味深长地一笑。

　　***
　　小药罐瑟缩在洞底，血仿佛要流干了。
　　他隐隐期待着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不配。

　　漆黑一片，长夜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