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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药罐 ...

  •   原来洞/中并非只有三人,紧挨山崖的一侧肃立着三个官兵,他们迅疾如电,顷刻便将苏幕捉了回来。

      其中一个肥硕如猪的将苏幕捆了,死死按住肩膀让她无力挣脱,笑得嘴唇咧到了后脑勺,“这个细皮嫩肉的小浪蹄子还有点野/性。”

      “爷瞅着也不错。”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上前,半蹲着,捏住苏幕的脸,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前天才抓了一个洗脚婢,今天又有想要跑的,你们是赶着趟送死呢。”

      苏幕见情势不妙,先谋缓兵之计,酝酿片刻眼中便噙了泪水,“官爷们误会了,爷们一路上这么照顾我们,奴家怎么会想逃呢?只不过……”她往前一伏,摆出一副较弱无力的姿态,悲戚道:“阿娘在路上不幸染了恶疾,被扔到了大溪城的荒郊野岭中,奴家必须要尽孝道,良心才能安啊。”

      一旁的楚医道:“可我随队治疗这么久,并未听闻有妇孺染病之事啊。”他并未认出苏幕,只是陈述实情。
      苏幕心下一凉,旋即辩解道:“我们本就是人微言轻之辈,有病也未敢劳烦大夫,再者我阿娘也忍得,待到发现时——”苏幕故意抽了一口气,让“时”字拖得老长,仿若杜鹃啼血。随后侧侧肩膀佯装擦泪,果然见洞中人似已被她孝心感动。
      唯独方才指认自己的罪魁祸首,面容可怖的少年仍佝偻着背,肃立阴影中,似是不为所动。

      “爷瞧你这洗脚婢长得还可以。不如跟了哥几个,只要你侍奉得好,吃香的喝辣的都有你的份。”站在洞/口的矮子说着,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俗话说的好,女要俏三分孝——”

      苏幕直犯恶心,攥紧了拳头,勉力让自己在浓郁的汗臭味中留下几分理智。

      “怎么,你还不愿意?”那矮子掀了衣服,从腰间扯下一条皮鞭,正欲鞭笞,却忽而被洞/口吸引了目光,“做什么的?”

      苏幕循着目光望去,却见洞外冷月下,有人踏着遍地霜华而来,她的步履阑珊却坚定,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笑容太甚而更显波折。
      ——“小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霎时,洞中升腾起一阵辨不清的薄雾,众人都噤了声。
      苏幕拼命打着手势,被勒紫的手掌张开,好像两朵垂死挣扎的木槿。那妇人不理会,兀自说着,“官爷,我的儿只是出来透透气,并未想要逃跑。”

      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幕正欲分辨,冷不防吃了厚重一鞭,她闷哼一声。
      “江湖上说燕国人寡廉鲜耻,我还不信,没成想今儿就遇到个。赌咒说谎都说到亲娘身上了,真是叫人开眼。就你歪心思,合该用在将军身上,何必在此扮什么娇弱女郎。”矮子嘴一瘪,再挥一/鞭,落在了老妇身上。

      看那嶙峋老妇痛苦的模样,苏幕也有些不忍,她心如擂鼓,谄媚道:“官爷莫要生气,便是蝼蚁也求保命,何况一介女流……只叹官爷们火眼金睛,真是教人佩服,心向往之。”说完,苏幕媚/眼如丝,拂过鞭/身,再佯装害羞地瞥过几人,氛围一时欲语还休。

      咳咳咳……
      方才一直静默不语的佝偻少年,遽然咳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诡异,像已朽的雕花木门开合之声,低沉又沙哑。
      他越咳越起劲,脸涨得通红。

      已然吸引了众人目光,“药罐子,你咳什么呢?难不成你娘也死了。”胖子一讥讽,引得众人发笑。

      少年不为所动,淡然从阴影中走出,往北边一指,再指一指右耳,乌溜溜的眼睛忽而睁大。

      “你是说北边有动静?”
      “不会吧,这大晚上的都歇着呢,能有什么事?”
      “哑巴的耳朵灵得很,还是应该提防着。”

      三人合计一番。
      少顷,矮子收起鞭/子,捻捻胡须,点点头道,“先去看看再说。大夫你工夫好,同我们一道去。至于‘小药罐’,你把人押回营帐。”语毕,眼神再在苏幕身上游走一番。

      三人走出洞/外,好似陷落进浓稠夜色中,再无迹可寻。山洞回归它的本真,在凉夜中包容些许暖意,周遭散漫着些许药香。

      妇人低声哀叹着,夜却更寂静了。

      苏幕挣扎着解绳子,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大娘,你带/刀没。这绳子解不开啊。”
      妇人摇摇头,匍匐到苏幕身边,替她小心翼翼解绳子。

      “为何回来找我?”
      “这些晋国士兵心肠不好,谁知道你会惹出什么祸端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本想着替小云积德,却没成想也到了这步田地。”妇人顿了顿,又道:“小姑娘,难不成你真的要去侍奉他们?”

      “谁侍奉谁还不一定。你别担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便会保你们周全。”

      言讫,苏幕忽觉腕间一凉。
      原来是被唤作“小药罐”的哑巴绕在她身后,替她解开了绳子。她正欲道谢,那人又从石床上拿一截更粗/更结实的绳子,直缚在她右腕上,毫无挣脱余地。

      苏幕嗔道:“仁兄真是心狠手辣。若不是你,今夜我们何须受此大辱?”

      他面色如常,慢悠悠将绳子另一头缚在自己手腕上。空中飘起柏子仁与紫苏的清冽药香。

      “你怎么不说话?”苏幕说完,自觉失言,此人是个哑巴,何必同他起口舌之辩。

      他行至洞外,扯着绳子一端发力,苏幕便踉踉跄跄追了出去,唯余妇人在旁心疼道:“慢点慢点。”

      二人间隔五尺,一刻也不停地行在峰林谷地间。
      他驼起来的背像是簇成了个小山包,与远处的群山相映成趣。不仅如此,他的腿似有旧疾,脚步一深一浅,走的路却极稳。

      “走那么快干嘛!”苏幕嚷着,“至于这么着急去邀功吗?”
      他总算给了些反应,停驻片刻,朝前路指一指。

      “走前面就走前面,谁怕谁。”苏幕说着,便拉着妇人走到了前头。
      “小云啊,这路你不熟,还是让他来领着吧。”

      “大娘,别怕,我方才就是这么跑来的。”
      妇人很是惊讶:“这洼地间有不少沼泽湿地,前天燕国将士走这条路溺亡了十几个呢。咱们服侍的人走在后面,才保住了几条小命。”

      苏幕后背一凉,“这地方竟如此危险?”话音未落,忽觉脚下一空,脚尖似踩在了棉花上,身子往下一陷。在即将倒下的一瞬间,她手臂上的绳子骤然绷紧,形成好大一股力将她稳住。

      “小云!”
      妇人使劲扯住绳子的另一头,与面色紧绷的小药罐共同发力,堪堪将她拉了回来。

      苏幕瘫软在地上,不住喘气,“也不知道我方才是怎么跑过来的。”
      妇人叹道:“算是你命大。若你方才继续往南边跑,只怕会遇上更多沼泽,断然活不到明朝。”
      苏幕在心中念了句佛,却见一旁的小药罐斜倚着山壁,状若无骨地松着手腕,想来是方才为了救苏幕,使了太大的力气,这才如此狼狈。

      既然都叫他小药罐,想必是个身子骨孱弱的人,苏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喊道:“喂!”
      那人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苏幕语气放软,“仁兄走前面吧,你识地路。”

      月亮从山间升起,攀至中空。已是初冬,生灵休养生息,唯余潺潺溪流边,偶尔爬过几只山小鲵,带来几分生气。
      到了驻地,妇人请辞,便只剩下了苏幕和小药罐两人,继续往营帐密集之地走。

      围聚的士兵见二人系着绳,少不得说些孟浪之言。
      苏幕不甚在意,小药罐亦是不以为意,还左右逢源地添茶倒水一番。

      不到半盏茶时间,他们走到了营帐深处。此处帷帐高悬,帐顶直指苍穹,威风凛凛,无不昭显着主人地位。
      苏幕无惧,只因她想好了应对之策,彼时留着后手,就是为了以往万一。

      小药罐朝门口士兵掏出令牌,二人得以进帐内。
      苏幕瞧着此人八面玲珑络的样子,估计不用令牌也能进得去,顶着这样一张可怖的脸,也能长袖善舞,她不得不佩服。

      “你可以松绳了吧?到了这里,四周都是守备,我算是插翅也难逃了。”苏幕说着,四下打量一番,选择倚在一张梨木镌花椅上,忽觉自己的模样太散漫了些,不像是个弱女子该有的模样,便刻意把玩起钧釉梅瓶中的黑叶鸢尾,手一松,摔落在地,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小药罐上前一步,将俯身捡拾的苏幕拉起。
      他指一指苏幕,又握紧拳头在身前晃一晃,作出一副惊惧的模样。

      “你问我害不害怕?”
      他颔首。
      “怕。怎么能不怕呢。”苏幕心中冷笑一声,怕就怕手上的毒药还没使出来,便被人发现了。

      却见他沉吟片刻,犹豫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苏幕,有些害羞地拱手告退。

      掌中是一把银制小刀。
      本应冰凉的刀身,竟然被他在怀中捂得有些热了。

      这人真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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