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慕容复迫不得已,收住脚步,道:“上人,又见面了。”

      拦住二人去路的正是灵智上人。他神色恭谨,双手合十,深深地打了一个问讯,道:“阿弥陀佛。公子同萧大侠离了大漠,远赴中原,王爷早就得了消息,只可惜公务缠身,未及置酒郊迎,怠慢了二位嘉宾,恕罪恕罪。”
      萧峰同慕容复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俱生警惕,心想完颜洪烈消息竟然如此通达,定然是在蒙古人当中安插了眼线密探。
      灵智上人续道:“不想今日竟于中都邂逅,何幸之有?适才同公子高徒切磋功夫的,正是王爷的独生爱子,我们都唤作小王爷的,单名一个‘康’字。昔日有幸同公子大漠一战,刻骨铭心,不敢有忘,适才见公子出手,老衲便认了出来,这才急忙赶来恭请二位留步。”
      慕容复不冷不热地道:“原来这叫‘切磋’。恕在下孤陋寡闻,却不晓得刚刚彭寨主出手的杀招原来也可以称作‘切磋’,受教了。”他不识彭连虎,但听柯镇恶描述过此人名号模样,适才又听他同王处一对答,自报家门,遂对上了号。
      灵智上人微笑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切磋两招是常有的事,即便有个小磕小碰,也万万不至于伤了和气。彭寨主也是王爷府上的贵客,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对公子高徒多有冒犯。待回头到得赵王府上,王爷少不得要他向诸位赔礼道歉的。”
      慕容复闻言皱眉:“赵王府?”
      灵智上人躬身答:“此次诸位一同履京,也算是莫大的缘分,王爷吩咐了,不管是请得动也好,请不动也好,务必邀得公子至王府盘桓数日,以尽地主之谊。”说得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然而话里话外之意,已然隐现峥嵘。

      慕容复略略挑一挑剑眉,淡淡地道:“哦?如果我不想去呢?”
      灵智上人恭恭敬敬地道:“公子久居大漠,想必有所不闻,完颜王爷的封国国号名‘赵’,都城正在中都。封国方圆数千里,无不以王爷马首是瞻。适才小王爷同令高徒是一场误会,贫僧已代为解释过了。小王爷吩咐,要我等务必将二位延请回府上,一是代父亲接风,二是为此事道歉。等二位来了,回头再将令高徒延请至府上,同公子师徒相见,大家不打不相识,把话说开,平息这一场误会,也不枉小王爷这一番苦心安排。”
      慕容复愈听下去,脸色便愈发阴沉。

      待得他说完了,微微冷笑,道:“你们以为能拿郭靖来要挟于我?”
      灵智上人道:“公子言重了。这实在是小王爷的一番拳拳孝心,不干王爷的事。不过王爷之前也说过,倘若公子实在不肯赏脸的话,有一句话要老衲转告。”
      慕容复沉着脸道:“请讲。”
      灵智上人道:“王爷说,有这么一句诗,想必公子熟知。”说罢吟道:“‘四海鼎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
      慕容复吃了一惊。

      灵智上人见他色变,不再催促,只静待他反应。
      慕容复沉吟片刻,脸色缓和下来,道:“既承宠召,敢不辱命?有劳上人带路罢。”他说这话时不瞧灵智上人,眼神却望着萧峰。萧峰会意,微微点头。
      灵智上人面露欣然之色,躬身道:“请。”

      在这中都寸金寸土之地,赵王府居然临着一片风光秀丽的海子而建,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
      进得门来,忽听得鼓乐声喧。慕容复微微皱眉,未及说话,灵智上人察言观色,抢先道:“二位一路奔波,想必劳累,今天王爷便不敢擅自安排下酒席,还望恕招待不周之罪。”
      慕容复道:“王爷费心了。原本不必。”
      此时锦衣随从已然将坐骑连同行李带到。似管事模样的一个吩咐道:“二位爷的马匹,你们牵去洗刷,好生喂养。住处王爷早已安排下了,行李回头送过来。”
      他走在前头,领着三人,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柳暗花明,绕过一带花墙,眼前忽而现出一处清净别院,北房三槛精舍,以抄手游廊同南房连通,一明两暗,动静相彰。王府处处富贵庄严气象,这五槛精舍却清净朴拙,不事雕琢,毫无烟火气息,窗楹以黄杨紫檀雕成,院中陈设一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周遭木药围抱,槛外几株白梅绽吐芬芳,修竹盈盈。时值残冬,北国景物肃杀萧索,院中添了这一径修篁,却满眼却皆是沛然绿意。

      那管事的察觉到慕容复眼光,笑道:“竹子到了北方,室外难以渡冬。这是全靠了西山引来的一泓温泉,才种活了这一丛竹子,整座中都城里绝无仅有,恐怕就连皇宫大内都找不出来。”
      他这么若无其事的一句,慕容复却暗暗吃惊,心道:“倘若有心人追究起来,可算得逾制了。这个完颜洪烈如此不避嫌,要么是恃宠而骄,要么就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了。”表面上并不露出,若无其事地道:“王爷偏好南方风物。”
      灵智上人微笑道:“王妃是江南人。”
      随从将行李送入,问道:“今天的饭,二位贵客是在这里用还是在花厅用?可有忌口?”
      慕容复道:“听凭安排。王爷不在府中?”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灵智上人答道:“王爷随圣驾狩猎,尚未归京。待回来了,改日为公子接风。”他口风甚严,不肯再多说半句,打个问讯告退。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了。院中落雪无声,积了半寸深浅。一名使女手执长竿,于廊下点燃风灯,踏着雪一盏盏点将过去。风灯亦极为讲究,以磨得薄薄的半透明蚌壳制成,透出柔和烛光,将一座初雪的院落映得明净动人。
      掌过灯火,随即有人送上晚膳。不过七八碗碟,食器古雅,肴馔精洁,另备两坛上好的绍酒,显然知道萧峰好饮。萧峰也不多问,往几边一坐,提起坛子,斟出便喝。
      慕容复待欲拦却不及拦阻,见萧峰酒已入肚,皱眉道:“你不怕他们下毒?”
      萧峰处之泰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他们既然客客气气地请了咱们来,就不会设法加害。”
      慕容复一想,似也有理。瞧桌上菜色时,中都时值残冬,碗盘中托出却件件皆是江南春色,油焖春笋,龙井虾球,雪菜蚕豆等物,瞧得他微微皱眉,道:“过于奢华了。”
      萧峰正伸箸夹菜,愕然道:“怎么?不都是寻常之物?”
      慕容复道:“是寻常江南小菜不错,时令地点却全不寻常。”
      萧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不忍,停箸叹道:“这么一餐饭,不知要耗费何等物力人力。”
      慕容复见状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昔日南院大王王府,比诸这里的排场如何?”

      萧峰知是他体贴,以言语开解,遂也顺着话头道:“南院大王的府第便是昔日的楚王府,设在上京。上京可比不得中原的排场啦,不过府第也颇为宏大,我一生从未住过那样富丽堂皇的屋子,头一遭进去,几乎迷了路。实在住不惯,便命部属在军营中竖了营帐,我便住在营帐当中。因此你要问我南院王府是甚么模样,我却也说不出来。”
      他随口谈论,将昔日见闻拣有趣的讲给慕容复听。讲到自己后来进驻南京王府,开府视事,看了数日文书,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听得慕容复不禁微笑,道:“那时节你身边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忙分担一二?”
      萧峰笑道:“唯独缺了你。”
      他是无心之语,脱口而出,慕容复却抬头向他注视片刻,若有所思,未说什么,微微一笑,举杯饮酒。
      二人用过晚饭,自行归屋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天不亮萧峰即醒转,照常盘坐于榻上行功吐纳,行完早课,天色微微亮起。洗漱完毕,推门出去,瞧见慕容复房门仍然掩着。
      笑道:“怎么今天还没起?”少年心性忽起,想要去闹他一闹。推他房门,却纹丝不动。
      微微一怔。欲抬手叩门,手才抬起却又放下,自己道:“让他多睡一会儿。”

      这时忽闻院内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便似一个猫轻轻翻身落地。换成常人就是察觉也难以察觉,萧峰却一听便知是高手行藏。
      他微微一凛,提掌往窗边侧身闪避,刚好瞧见两扇长窗“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衣人悄没声息地蹿上窗台,轻轻跃下地来。
      他穿着夜行衣,头上面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两眼,返身轻轻将两扇长窗掩上。
      不及转身,忽闻背后劲风飒起。吃了一惊,却不慌乱,将身一矮,堪堪避过背后袭来的一击。

      萧峰见他轻易闪躲过自己一击,喝道:“好!”手上不停,变掌为爪,以少林擒拿手法抓出,向来人咽喉袭去。蒙面人抬手挡架,太极八卦掌“如封似闭”,将萧峰来招封住,趁势往侧面急退开两步。
      萧峰试出他身手不凡,更是吃惊。隐隐觉得他身姿出手熟悉,然而仓促间不及细想,对手已蹂身反攻而上,左手成掌拍出,游龙一般,朝自己胸前袭来。萧峰提掌架住,一格一带,将劲力卸去,手掌反钩,搭上黑衣人手腕,扣住他脉门,左肘顺势压上他前胸,右手成爪疾伸而出,扣上来人喉头,将他望墙上一抵。
      沉声喝问道:“甚么人?”
      黑衣人被他压在墙上,却不反抗,只轻轻喘息,胸膛起伏,面上蒙的黑布也随他呼吸一起一落,面罩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两点寒星。

      半晌,道:“是我。”竟而是慕容复声音。
      萧峰吃了一惊。
      伸手扯下他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美青年面容,果然是慕容复不错。
      他这下着实呆了一呆,一时竟有一些震惊无措,忖道:“糟糕,这下真正开罪他了。”
      慕容复却并无怒容,只轻声道:“萧兄,你先放开我。”
      萧峰这才察觉自己右手仍然扣于他喉头。手掌下感觉到他血脉急速奔流,脉搏急促,脸颊微微泛红,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何,忽觉口干舌燥,自己胸膛中一颗心也急剧跳动起来。
      疾忙松手,道:“对不住,我适才不知是你。伤了你不曾?”

      慕容复摇了摇头,伸手扯下蒙头的布巾,道:“我趁夜出去了一趟,在府中转了一圈,打探情形。回来时耽搁了一会,不想刚好撞见你起来了。”
      擦过萧峰身边,向内走去,一面走一面反手解开发髻,走至中途,忽而停下脚步,偏头去读案上一封摊开的书帖,看样子是今早送来的。
      他平日惯作士人打扮,宽袍广袖,轻裘缓带,今日穿的这一袭夜行衣却纯为方便夜探,紧紧包裹着他颀长身躯,勾勒出窄腰宽肩,挺拔英武,尽显武人本色,也难怪适才萧峰不曾认出。发髻一解散,束成马尾的一头长发顿时垂落双肩,脸面顿时又回复平日隽秀清贵公子模样。
      他默读毕书信,屈起指节轻轻叩一叩桌面,道:“完颜洪烈写来的帖子。他要回中都了。”不再说什么,抬手两三下将长发重新结束至头顶。
      萧峰问道:“你探得了什么没有?”
      慕容复略一犹豫,道:“回头再同你说罢。我先睡一会。”走入房内,将门于身后轻轻掩上。

      萧峰独自用过早饭,出得门去。他于王府内随意走动,无人以为怪,所到之处,王府中人无不待他执礼甚恭。然而走到大门口,却被守卫客客气气地请回,撇着一口京腔,毕恭毕敬地道:“萧大侠就在府里逛逛罢。外面没什么好瞧的。”
      萧峰口中不言,肚内暗暗好笑,忖道:“我同他真想走的话,难道还非得从正门出去不成?这王爷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好奇心起,却也想瞧瞧完颜洪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他仍然独自出门闲逛。信步走至一处地方,是极为高敞的花厅,天井宽大,未摆家居什物,贴墙却摆着一溜兵器架子,地下铺着平整细砂,像是演武厅模样。灵智上人正同彭连虎等人立于场中谈笑,扭头瞧见萧峰,快步迎上前来,远远便道:“什么风把萧大侠吹来了?”
      萧峰道:“无事出来散心,不想走到这里。叨扰各位。”

      灵智上人满面堆欢,替他引见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道:“这位便是梁翁,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江湖中朋友都尊他老人家一声‘参仙’。”
      这老者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态度甚为和气,笑眯眯地拱手道:“在下梁子翁。莫要提甚么‘参仙’,不过是朋友们变着法子骂我一句‘老不死’罢了。久仰久仰。”
      萧峰那日比武招亲便见过他,当下还礼,二人交换了几句客套。彭连虎落在后面,满脸悻色,显然对那日比试于慕容复手下吃了亏去一事仍然耿耿于怀,冷淡地点一点头,并不上前招呼。
      梁子翁问过萧峰名姓,笑道:“老夫久居西域,这两年甚少涉足中原,如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竟是一个也不认得了。”
      灵智上人笑道:“萧大侠也是贵客,王爷三番五次,请也请不来的。那日蒙古战场,萧大侠有赵子龙再世之勇,出入千军万马,宛入无人之境,令王爷相见恨晚,一再说了,回头要同萧兄好好亲近。我瞧萧兄不仅战阵冲杀了得,武功亦甚为精湛,只恨那日不曾有机会细细参详。恰好今日诸位兄弟都在,不知萧兄可愿露一手,让大家开一开眼界?”

      萧峰自适才起便已抱了一分戒心,这时听话头隐隐竟现锋芒意味,应道:“不敢当。我是个粗人,不过粗通几式拳脚,上不得台面,平白令诸位方家贻笑。动手就不必了罢。”
      彭连虎冷冷地道:“萧兄也未免太过自谦了罢?这话说的,分明是看不起兄弟几个了。我来领教。”不由分说,闪身而上,只闻风声响动,“呼”的一声,一掌击到。
      萧峰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同他对了一掌。他这一掌击出未尽全力,手下留情,颇留了几分力道,只闻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彭连虎脸色大变,“啊”了一声。两掌相交之下,登时觉出对方内力深不可测,修为竟似同高山仰止一般,望不到头,心中大惊,待要撤掌,整条手臂却似不听使唤一般。

      萧峰知彭连虎不是对手,见他脸如死灰,不愿当着众人之面给他难堪,正欲潜运内力轻轻推出,将他震开,令其知难而退,亦替他保存一分颜面,这时身旁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彭连虎手腕,右手压住萧峰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中都感到一震,双双收手后退。
      彭连虎乍得解围,不用在众人面前丢这个面子,心头一宽,又是惭愧,又是如释重负,连退几步,朝萧峰恨恨地瞪了一眼。萧峰向来人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甚是潇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这时亦带讶然神色,向萧峰上下打量。

      灵智上人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
      萧峰见了他打扮作派,只觉眼熟,低头略一沉吟,想了起来,心忖:“道上遇见那些女扮男装的白衣女子,多半是同他一伙的。那她们口中说的‘欧阳公子’‘少主’,想来也是此人了。”
      忆起这帮人骄横促狭,眼中无人,对慕容复态度轻狎无礼,心中怒气微生,面上却并不露出,淡淡地道:“原来是欧阳公子。失敬了。”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燕京,只因途中遇上了一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
      灵智上人笑道:“前日确听王爷说起欧阳公子要来。日盼夜盼,今日总算把公子盼来了。”
      欧阳克道:“大师抬爱。兄弟此来,一是应了王爷的邀约,盛情实不敢辞,二来则是有家叔命令在身,奉命来中原寻一个人,办理一桩事务。”
      灵智上人好奇道:“哦?欧阳公子此来,身上还负得有别的要事?”
      欧阳克似笑非笑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梁翁可听说过?当年西夏国曾有一种毒性高强的药物,唤作‘悲酥清风’,名动天下。”
      梁子翁面露诧色,道:“悲酥清风?老夫在药经中读到过这个名字。方子不是早就佚散了么?”
      欧阳克点头道:“不错。那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使用时拔开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风拂体,便是功力再高深之人也无法察觉逃脱,待得眼目刺痛,毒气已冲入头脑。中毒后泪下如雨,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称之为‘酥’,毒气无色无臭,称之为‘清风’。”

      萧峰当年同这种毒物颇打过几次交道,可算得深受其害,这时突然间听人提起这久违的名字,心头一震。听欧阳克描述得头头是道,同当年丐帮诸位长老弟子中毒的情形无二,暗暗惊讶,忖道:“这人怎么竟然知道这些?”
      欧阳克续道:“……这种药物乃是西夏皇宫中某位高人炮制而成,搜集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不知道多少种毒物,几经制炼,配方乃是西夏大内不传之秘。后来西夏政变,方子佚失,悲酥清风遂成广陵之散。不想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完颜六王爷从西夏皇帝李安全手里得了悲酥清风的配方。家叔同完颜王爷是旧识,蒙王爷赐了这方子,远赴雪山大漠,足足费了两三年的人力功夫,总算是把这悲酥清风又重新配了出来。”说至此处,面有得色,似乎甚为自傲。
      梁子翁“啊”的一声,耸然动容,颤声道:“欧……欧阳锋竟然把这悲酥清风重新配制出来了么?”言下之意极为艳羡。

      欧阳克微笑道:“不错。容在下说一句狂话:我生平过眼的药物,不知凡几,然而这悲酥清风可算得上个中翘楚。它难得就难得在各美兼具,但唯独有一个弱点:施放之时,无色无味,入眼却令人眼目刺痛,倘若中毒之人此时察觉,尚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梁子翁面上仍带妒色,不冷不热地道:“药典上确有此载。令叔手段高明,想来破除这个弱点不在话下罢?”
      欧阳克正色道:“梁翁谬赞。说来惭愧,我叔侄二人这两年来殚精竭虑,想破了头脑,试了各种法子,也去不掉它刺痛眼目的特性。倘若去掉了,药性便也一并削弱。”
      梁子翁哼了一声,却也似乎心生好奇,道:“欧阳锋也办不到的,那还有甚么人能办到?”
      欧阳克微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听说当年姑苏慕容氏曾经出过一位高人,对这款西夏迷药略施改造,去掉了它刺痛眼目的气息,真正做到了‘杀人于无形之间’。只可惜经他改进过的方子,却也一并散轶了。”

      他似有意无意地顿了一顿,转向萧峰,道:“前日听王爷说起,于蒙古访得一位慕容氏后人,本事了得。我叔侄二人虽则天资愚钝,对使毒一道亦有粗浅心得。当年慕容氏既然曾改进悲酥清风,想来后人亦多半精通药理罢?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向慕容兄讨教一二?”
      说着折扇一收,拱手一揖,脸上挂着殷勤微笑,眼中却带一丝挑衅好奇神色。
      萧峰恍然,明白他是认错了人,将自己当成了慕容复,适才这一番铺垫做作自然也都是冲着“慕容复”三字去的。
      正色道:“欧阳公子认错人了。敝姓萧,非慕容氏后人,也并无这个本事。”

      欧阳克一怔,略现失望之色,随即笑道:“无妨,咱们交个朋友。方才萧兄掌力好生沉雄,敢问师承何处?”
      萧峰平生行事,光明磊落,最厌暗器使毒这等隐秘手段,见此人谈起各种毒物如数家珍,作派轻佻迢达,略生反感。
      不轻不重地道:“我的师父,说出来徒然给他们没脸,就不必唐突公子了。”
      欧阳克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僵了一僵。他倒也颇沉得住气,神色只略略一变,随即堆起笑容,笑吟吟地道:“萧兄也未免太过谦了罢?尊师的名号,不便透露倒也无妨,只消同在下切磋一二,高下也就晓得了。”话音未落,袍袖拂出,“孔雀剔翎”,右掌斜劈,向萧峰肩头削去。

      萧峰不防他脸上笑意吟吟,手上突然发难,眉头微皱,望侧一避。这一退似下意识的反应,轻描淡写,然而分寸拿捏极为精妙,无十年之功不能竟,高大的身躯这么随随便便地一侧,于间不容发之际将欧阳克这一掌避过,令他指尖擦着萧峰衣衫掠了过去。
      欧阳克面有诧色,一时竟不敢判定对手这一闪是碰巧还是凭真本领,赞了一声:“好!”变掌为爪,攻势不停,向萧峰头颈间要害抓至。
      萧峰一言不发,这一次不再闪避,抬手挡架。他使的也是一套擒拿之法,五指微屈,左肘撞向欧阳克胸口,右掌斩他腰胁,来势快捷沉猛,无可闪避,逼得欧阳克撤招回救,变爪为掌,格开他右掌,向后跃开。两人虽然手上只走过了不到两三招,却已试出了对方深浅。
      灵智上人“啊”了一声,惊道:“居士是少林寺的人?”
      萧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亦不乘胜追击,收掌而立,沉声道:“欧阳公子,点到为止了罢?”语带警告意味。

      欧阳克愕然片刻,竟而脸色一变,“哈哈”一笑,笑意未敛,沉声道:“意犹未尽。再来!”反手抽出腰间折扇,纵身杀上。
      他虽则面带轻佻笑容,这一次出手却凌厉至极了,显然不敢再稍有轻敌。手中一柄扇子扇骨黑沉沉的,全然无光,似镔铁制成,合起便作一支判官笔使用,贯注真气,点戳挑捺,“嗤嗤”作响。萧峰不防他一个不打招呼竟动了兵刃,扇缘擦着前胸掠过,“嗤”的一声,将他前襟衣衫划破了一条口子。
      这一下亦激发了萧峰的怒意,喝道:“好!”
      他恼怒欧阳克咄咄逼人,手下不再留情,少林正宗功夫“龙爪手”施展开来,“抢珠三式”“沛然有雨”,气象宏大,虎虎生风,刚猛中蕴着灵动。虽则是空手入白刃,险之又险的对局,然而萧峰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欧阳克却似上来便落了下风,渐渐施展不开手段,疲于招架,瞧得梁子翁等人尽皆骇然。

      过得片刻,只见欧阳克穷于应付,分明不是萧峰对手,灵智上人连连皱眉,叫道:“欧阳公子,今日这个胜负便不用分啦,大家平分秋色!都住一住手,不用再比啦!”
      连喊几声,欧阳克充耳不闻,脸色阴沉,攻势愈紧,然而额头隐隐现汗,颇见吃力。这时他莫说俏皮话了,就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峰见他不敌,心想:“我同他并无冤仇,何苦结下这个梁子?”
      拣个破绽,身子一侧,避过对手来招,左臂一伸,三指钳住欧阳克手中铁扇。欧阳克一惊,奋力回夺,却觉分毫不可撼动。萧峰于扇身微一借力,将他拉近,右肘轻挺,撞中了欧阳克胸口“中庭”。欧阳克只觉一股内力自穴道透入,循着经脉,直奔膝关节“阳台”而去,膝盖不由自主地一软,往前栽倒。
      萧峰大手一伸,往他臂上一托,一股极浑厚的力道登时将他整个人托住,不令他倒下,右手顺势于他肋下轻轻推拿两下,解开被封的穴道,说道:“得罪。”
      欧阳克踉跄一步,顺势立定,半晌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灵智上人等尚且不明其意,萧峰已然退开两步,一抱拳,朗声道:“公子本领高强,在下实非对手。承让了。”
      欧阳克脸色惨白,心知是萧峰手下留情,亦为他保留了一分面子,定一定神,苦笑道:“胜负已分。萧兄,承情之至。”
      这一句极为勉强,犹带悻悻。周遭观战之人也俱都看出了几分端倪,适才有见萧峰衣着朴素,应对平易,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这时也全数收起了小觑之心。

      灵智上人抢步上前,合掌肃然道:“想不到居士原来是少林寺的人。一套‘龙爪手’,出神入化,令我等大开眼界。贫僧久处西域,然而平日同少林同侪亦有所往还。不知居士师承哪一位高僧?”
      萧峰摇头道:“我虽是少林俗家弟子,半生庸碌,一事无成,辱没师门。师承不说也罢。”
      灵智上人哪肯就此作罢,正待追问,忽有一名锦衣家仆走过来道:“王爷回府了。请上人几位过去相见。”
      众人不敢耽搁,同萧峰道别,匆匆前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