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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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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身,二人用过早点,唤店家结清账目,打听清楚路程,上路南行。
此时残冬未消,北国天气乍暖还寒,动辄飘起零星一两点飞雪。然而春节早过,严冬已值强弩之末,冻河渐开,梅枝吐蕊,处处皆透露出春意消息。
早年间,他们虽则各自奔走大江南北,然而一个有复国重任在身,不知闲暇为何物,一个主理天下第一大帮,不是有仇人亟待打发,就是有帮中事务缠身,除去身上有事,便是心中有事,从来无心赏玩风景。像如今这样心无挂碍,一路从容行去,游山玩水,亦不用担心被人认出,在他二人倒都是平生头一遭的新奇经历。
两人此时既无仇家要寻,亦无生死之约要赴,只除了一月后一场嘉兴之约,一路放缰徐行,沿途走到哪里,见得风景骀荡,兴之所至,便盘桓一两日,待得赏玩尽兴,再动身赶路。一路瞧了不少绝胜风景,亦增了不少江湖见闻。
平时随口谈论武学心得,江湖掌故,兴致上来,萧峰将之前执掌丐帮时的见闻拣有趣的讲给慕容复听。慕容复静静聆听,偶有评论,往往一语中的,过往熟悉到寻常的人事被他三言两语一解,竟尔焕发出全然不曾想到的新奇见解。萧峰交游广阔,谈起种种武林见闻,江湖能人异事,也往往令他开了眼界。
感叹:“我自诩也曾经行走江湖,竟不像跟你是同一个江湖。这些事情,往日竟然无人同我说过。”言下之意,颇有一分遗憾。
萧峰微笑道:“我这些年全在江湖上打转,又较你虚长几岁,这些事情知道得比你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不大谈起自己从前的事情,萧峰也不问。
这一路行来,却又与当年远赴大漠的一场奔波不同了。彼时二人关系坚冰初融,尚存种种隔膜猜忌,如今大漠两载,一同经历了种种人事,从柴米油盐到生死离别,心结既解,心意渐通,比诸之前,又更加亲密无间。一路行去,心旷神怡,直如一场大梦。
午夜梦回,或是旅途奔波,萧峰有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疑心自己身在梦中。要待到瞧见慕容复于隔壁安枕而卧,或于身畔按辔而行,神色宁静,这才放下心来,想道:“这是真的。”
随即略觉好笑,自省:“我什么时候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这般从容停停走走,在路十余日,忽而于驿站接到朱聪书信。信中语焉不详,只说六怪同郭靖皆取道中都,要他们择机前去会合。二人商量一番,遂动身往中都去。
彼时中都是大金国的京城,当时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进得城来,天色尚早,二人不急于投店,信缰行去,一路观看中都市景。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街道两旁,高柜巨铺,茶坊酒肆,花光满路,箫鼓喧空。
萧峰道:“这地方热闹得紧,同当年的汴梁比竟不差甚么。”
慕容复点头道:“论市井繁盛,不及汴梁。若要论气象庄严,则又胜之。”
萧峰忽而“咦”了一声,示意慕容复往西北方观看。慕容复顺着瞧去,只见人群中一抹极为熟悉的火红色,一闪即逝,是一匹毛色殷红的坐骑,皮毛鲜亮,身形矫健。
萧峰诧道:“我瞧着怎么像靖儿的马?”
慕容复皱眉道:“不是像,分明就是。”
牵马的人并非郭靖,却是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作乞儿打扮,满脸煤黑,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睛。萧峰只觉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思索片刻,猛然想了起来,脱口而出:“这不是张家口客栈外见到的那个小叫花子么?”
二人对望一眼,俱觉事有蹊跷。不知是这少年盗了郭靖的马匹,还是将他的财物抢夺了来,倘若是后一种,则郭靖的安危恐怕也成了问题。
口中不言,但心中俱已生出担忧不安之意。萧峰道:“跟上去瞧瞧。”一拽缰绳,赶了上去。
缀在少年身后行出一段路,那少年似有所察觉,往后瞥了一眼,加快脚步。只见他脚步轻盈,竟而是身怀轻功模样。
若即若离又行出一段,那少年见摆脱不掉,忽而将身法路线一变,专拣热闹地方,往人群中东一蹿,西一钻,不多时引领着二人来到了一条长街之上。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围着好大一堆人,呐喊鼓劲,呼喝得格外起劲,不知在看甚么。
萧峰瞧清楚了这些闲人瞧的是甚么热闹,大感意外,“咦”了一声,诧道:“那不是靖儿么?”
此时天色阴沉,空中零星飘落几点雪花,被朔风吹得于空中上下飞舞盘旋。天阴欲雪,这一群闲人却贪看热闹,哪一个都舍不得走开,他们围成一圈,中间空出老大一块地方,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
一名妙龄红衣少女并一名中年男子立于旗下,中年男子衣着寒素,两手手背鲜血淋漓,显见受伤不轻,少女玉容惨淡,双目含泪,正替他包扎伤口。场地中央,一名衣着华贵的俊俏公子同一名高大魁梧的少年拳来脚往,斗得不可开交,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郭靖。
于此地乍遇郭靖,二人俱是一怔。转头去寻适才那名少年,早已连人带马消失于人群当中。
此时场中情形忽变:只见那公子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在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重重打在他肋上。郭靖虽受重击,却临危不乱,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砰然两声,那公子左右腰上均被踢中,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将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向对手怒目而视。
那公子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抢上,二人又战在一处。这一次他一路抢攻,打得郭靖措手不及,落了下风,脚下一勾,扑地跌倒。
见郭靖吃亏,人群中几名锦衣人嬉笑起来,这些人衣着华贵,面色不善,看样子似富贵人家的恶仆。只见那公子拍了拍衣上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脚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吗?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罢!”
郭靖一声不响,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
那公子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赶快娶一个罢!”
郭靖正色道:“我师父爱谁,娶谁,那是我师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左掌划了个圈子,右掌向外击去,“呼”的一掌推出,掌风凌厉,将那公子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掌出手不凡,那公子虽然嘴硬,却也不敢托大硬接,向后急跃闪避。
慕容复面有诧色,惊异中隐含赞许,偏头向萧峰瞧了一眼。察觉到他目光,萧峰含笑道:“你瞧他练得如何?够不够出师的资格了?”
慕容复道:“你是甚么时候将这套掌法全数传授于他的?我竟然全不知道。”
萧峰道:“自从决意回南,靖儿的功课都荒疏下来了,无人督促。我便趁这段空档,将一套廿八掌统统传了他。”
慕容复点了点头,道:“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火候是还不到,架势倒已经有个样子了。”
萧峰道:“这套掌法你是知道的,后十招过于繁琐,威力远不及前十八掌。当年我于仓促间传给义弟虚竹,只教了他廿八掌中的前十八式,也不知道如今下落如何?普天之下,除了我,恐怕就只有靖儿一个通晓这后十式了。”
慕容复道:“降龙掌法,大道至简,同郭靖练武的路子颇为契合。如今你有他做这套掌法的传人,再理想不过。”
此时雪渐渐下得紧了,萧峰无意间扭头一望,慕容复衣上、发上皆沾了零星雪粒,心中微微一动。想替他拂去鬓边雪片,手甫抬起,刚巧慕容复朝这边望来。萧峰的手停于半空,不上不下,这一下便伸不出去。
微觉尴尬,收回手,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你头发上有东西。”
慕容复愕然道:“有什么?”伸手一摸,却没摸到甚么。
愣了一愣,似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掉开头去观战。他神色如常,一点红晕却自耳根蹿起,渐渐于他白皙脸颊上弥漫开去,萧峰瞧在眼里,忽觉胸中怦然。
收敛心神,摇一摇头,自己纳闷道:“怎么回事?”转头向场中注视。
这时形势却又起了变化:郭靖是初学,招式转折之间还微见滞涩,然而一套降龙廿八掌使发了,满场风声,掌影重重,单凭掌法本身威力,竟而将对手逼迫得节节败退。
萧峰瞧着他将这廿八式一招一式施展开来,有板有眼,虎虎生风,好似瞧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汪剑通手下出师,初入江湖的情形,又是感慨,又是自豪,想道:“果然传对了人。”
那华服公子被逼迫得左支右绌,眼见不支。周遭围观的锦袍家奴见情势不好,脸色大变,纷纷呼喝叫嚷起来。
“小王爷万金之躯,犯不着跟这浑小子一般见识!”
“你这小子好大的胆,伤了我们小王爷,是你担待得起的吗?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萧峰慕容复听见称呼“小王爷”,微微一怔,对望一眼。见那公子衣着华贵,气度骄横,确似官宦子弟模样,想不到原来竟是哪家郡王府的公子哥儿,难怪蛮横任性如此,直是将京城当作自己家一般为所欲为,金人贵胄治家之风,可见一斑。齐家如治天下,推及治国之风,又自不待言了。
郭靖似不曾听见一般,愈战愈勇,精神愈发抖擞。小王爷脸色铁青,显然毫无斗志,勉强招架过几个回合,将牙一咬,喝道:“你既不识抬举,莫怪我心狠手辣!”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分别向郭靖左右双手手背插去。
这一招好生狠辣,谁也不曾料想到他竟忽而下此毒手,慕容复“啊”的轻呼出声,这一声饱含惊讶,却也带了怒意,袍袖一拂,纵身便欲上前,却被萧峰拦住。
慕容复愕然道:“怎么?”
萧峰道:“你不能去。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靖儿已入江湖,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要凭他自己的本事解决了。他的事情,你替他出头,徒然惹人耻笑,会令他抬不起头来。”
慕容复愠道:“我几时将江湖规矩放在眼里?放手。”
萧峰手上加劲,轻轻环住他肩头,道:“你也过于小瞧靖儿了。他自己能应付。”偏头向场中示意。
慕容复一怔。往场中看时,果然两个少年人已然分开,不再缠斗在一处,罢手暂休,各各喘息,彼此怒目而视。见郭靖模样似不曾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萧峰松开他道:“适才你不曾瞧见,靖儿应对着实了得,不退反进,变招攻他下盘,逼得对手撤招自保。这人下盘功夫薄弱,被他瞧出来了。”
此时雪已经下得颇大了,纷纷扬扬,如同搓绵扯絮,不一会地下已堆起小半寸厚积雪,然而围观的没一个舍得走开。
不知何时,场边停了一顶绣金红呢的软轿,周围簇拥着十几名军汉健仆,阵仗颇大,手执藤条,喝道开路,呼叱跋扈,口口声声,听闻称呼“王妃”之语。
再往周边一瞧,小王爷的随从中赫然多了几个相貌特异的武林异士,一个身材矮小,面色铁青;一个童颜鹤发;还有一个是身材魁梧的藏僧,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竟然便是那日同慕容复交过手的灵智上人。
乍见此人,慕容复脸色微变,同萧峰对视一眼,两人都心中雪亮:这几人想必是赵王府豢养的高手,这小王爷多半则是完颜洪烈的儿子了。
萧峰皱眉道:“中都城里熟人不少。”
只见小王爷走至轿边,半躬着身,状甚恭谨,倾听母亲说话。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给小王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柔声叮嘱他话,那衣着简素的中年汉子呆呆地向那边瞧着,竟似瞧得痴了。
话音刚落,忽听得场中闹嚷声渐高,转头望去,只见郭靖同军汉争执起来。那些军汉适才手执藤条,耀武扬威,这时却全非郭靖对手,被他一双双地提起扔了出去,旁观的百姓无不暗暗拍手称快。
那小王爷勃然大怒,喝道:“你还要猖狂?”接住郭靖迎面掷来的两名军汉,放在地上,跟着抢上前去,拳风虎虎,两名少年人竟而又动上手来。王妃连声喝止,小王爷只是不听。
这一轮相斗全不同于刚才相互试探留手之状,两名少年脾气上来,都打发了性,使出浑身解数。郭靖将诸位师父所授一一使出,虽则接连小挫,但愈战愈勇,那小王爷虽然身份高贵,然而武功却也似蒙高人相授,十指成爪,不断戳出,便以先前伤了穆易的阴毒手法抓向郭靖,但郭靖使出分筋错骨手来,尽能抵挡得住,二人有来有往,打得极为漂亮。
萧峰忽而“啊”了一声,道:“他这门功夫……”
慕容复接口道:“不错。”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都认出是蒙古大漠悬崖之上梅超风所练的那门古怪狠毒功夫。只是这小王爷金枝玉叶的身份,却从哪里学来这门阴狠招数?
慕容复皱眉道:“我瞧他身手,倒还是道家路数打底,这可奇了。”
这时人群忽而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小乞丐趿拉着鞋皮嘻嘻哈哈地奔来,满脸煤黑,衣衫褴褛,正是刚刚引着萧峰慕容复二人到此的少年,背后跟着一个怒气冲天的钱青健,手中双斧不断挥舞,乱劈乱砍,然而那少年身法轻盈灵动,无论如何也挨不到他身上半点。
郭靖于恶斗之余见他奔来,喜道:“好兄弟!”
少年百忙之中朝他粲然一笑,朝人群中一钻,霎时便不见了,气得钱青健“哇呀”乱叫,跟着追上。
慕容复诧道:“这位小朋友的轻功倒也不俗。当真不是丐帮的人么?”
萧峰含笑道:“丐帮的规矩,向来不收女弟子。”
慕容复不禁失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萧峰微笑道:“我在的时候,丐帮是没有女弟子的,全仗着一帮糙老爷们儿光大门派。如今有没有可就不知道了。”
慕容复朝他看了一眼,道:“都是糙老爷们儿,那马大元的夫人却又算甚么?”
萧峰微微一怔,诧道:“平白无故,你提起她做甚么?她是副帮主夫人,我那时是帮主,应酬往还,有时免不了同她打个照面。”
慕容复淡淡地道:“原来如此。贵帮不收女弟子,却要副帮主夫人出头陪着帮主应酬。头一回听说有这个规矩。”
萧峰愕然道:“我几时要她陪我应酬来着?”
慕容复道:“你们丐帮的事情,我如何会知道?”扭头观战,不再理他。
萧峰莫名其妙地碰了个软钉子,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待要解释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疑惑一会儿,只好也掉头向场中观看。
一看之下,眉头一皱,原来两位少年已然动上了兵器。小王爷使一柄长枪,朱缨乱摆,枪头嗤嗤声响,郭靖却则是将那面“比武招亲”的大旗掉过来以杖法使用,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长杆上锦旗飞舞,卷动片片雪花狂转急旋。
王妃眼见儿子累得满头大汗,两人这一动上兵刃,更是刻刻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连叫:“住手,别打啦!”
彭连虎听得王妃的说话,大踏步走向场中,左臂振出,格在旗杆之上。郭靖斗然间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旗杆脱手飞向天空。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吹,张了开来,猎猎作响,雪花飞舞中展出“比武招亲”四个金字。
郭靖大吃一惊,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只觉风声飒然,敌招已攻到面门,危急中斜窜出去,饶是他身法快捷,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郭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说道:“小王爷,我给你料理了,省得以后这小子再纠缠不清!”右手后缩,吸一口气,手掌抖了两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头顶拍落。
郭靖心知无幸,只得双臂挺举,运气往上挡架。灵智上人与参仙老怪对望了一眼,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他手臂非断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一个声音喝道:“且慢!”
一件物事随声掷出,似暗器,却又较暗器规格为大,携破空之声,直直向彭连虎飞去。
彭连虎自恃暗器修为了得,哪里将这一下放在眼里,回转一臂挡格,另一掌照样劈落。然而那件物事掷出的轨迹极其刁钻古怪,竟而于空中“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正好避开他挡格之势。
彭连虎出其不意,呆得一呆,只觉左肘麻穴上被一物击中。这一击认穴极准,力道极大,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无力,软软垂落下来,这一掌哪里还劈得下去?
运真力欲将被制的穴道冲开,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丝毫不见效力,心头一惊。
他擅长暗器,心知点穴之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嘴上却绝不肯服软,捂着手臂向后跃开,怒道:“是谁?施放暗器,算什么好汉?有种站出来和我打一场!”
郭靖险中逃生,听得刚才一声隐隐是慕容复声气,喜出望外,叫道:“师父!是你么?”跃起身来,四处张望。
连唤几声“师父”,却无人理他。正自失望,听闻一个声音朗声道:“好孩子,你的师父是谁?”
人群一分,一名中年道人随声走出。他身披灰色道袍,手执一柄拂麈,生得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白袜灰鞋,似是一个极为注重修饰的羽士。
郭靖见这道人甚为面生,道:“我师父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道人道:“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彭连虎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
那道人并不答话,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又缩脚回来,只见地下深深留了一个印痕,深竟近尺,这时大雪初落,地下积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竟是这么一个深印,脚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彭连虎心头一震,道:“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真人吗?”那道人道:“彭寨主言重了。贫道正是王处一,‘真人’两字,决不敢当。”
转头向着郭靖,和颜悦色地道:“小朋友,我刚才瞧了你许久了。我同你素不相识,然而见了你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心下好生相敬,因此斗胆求彭寨主手下留情。”最后一句是朝着彭连虎说的。
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心想既有全真教的高手出头,自己一条手臂又全无知觉,打也打不过,只得卖个人情,当下举一手当胸,欠了欠身,应道:“好说,好说!”
随即将脸一耷拉,苦笑道:“也请道长高抬贵手,替在下把穴解了罢。”他适才运气试冲了几次穴道都无法冲开,迫不得已,这时只能不惜拉下面子相求了。
王处一道:“暗器一门有违正道,伤天害理,出家人向来不忍使用。适才出手的高人并非区区。”
彭连虎愕然道:“难道还有别人?”
向地下张望一番,“啊”了一声,俯身将地上一件物事捡起,惊道:“不是暗器。”他手中执的竟然是一把书生出入怀袖的竹骨折扇。
王处一微微动容,肃然道:“能以寻常折扇作兵刃使用,竟点穴之功,功力实在已经出神入化,贫道自问是做不到的,彭寨主太看得起在下了。”
郭靖一见那把扇子,却似见了熟人,惊喜莫名,道:“这是我师父的扇子,你快还我!”说着抢步上前欲夺。彭连虎侧身闪开,喝道:“口说无凭,你说是你师父的扇子,有什么凭据?”
郭靖涨红了脸,道:“扇子上写的是一首词,我……我背给你听。”说着大声念了出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执苍……’”
他早已将慕容复从不离身的这一把折扇看熟,这一阙脍炙人口的《江城子》记得也一字不差,但是苏学士词句在他口中念出来,不似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豪气干云,倒像蒙童死记硬背“人之初,性本善”,一板一眼,小王爷虽然鼻青脸肿,倒被他给逗乐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待得听见郭靖背到落款,却“啊”了一声,诧道:“章质夫?哪个章质夫?”
彭连虎对诗词一道也是七窍通了六窍,抖开一瞧,见扇面字句大致都对得上,再兼落款背得一字不差,再不疑心。冷笑一声,道:“你师父姓章?既是你师父的手笔,那你叫他出来,同我正大光明交手,打一场再说。”
王处一叹道:“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高人既不愿现身,又何苦强求?贫道虽力有不逮,替寨主解厄,这一个忙还是力所能及的。”
踏上一步,拉住彭连虎右手手臂,运气于掌,推宫过血。过得片刻,彭连虎整条手臂慢慢恢复知觉,转动如常。心头一喜,急忙试着运转真气,流动无碍。急忙向王处一道谢不迭,面上却有惭色。
王处一微笑道:“彭寨主太多礼了。”转过身来,双眼一翻,霎时之间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厉声向那小王爷道:“你叫甚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慕容复将萧峰手肘轻轻一拽,低声道:“这道人出来搅局,倒是正中我的下怀。咱们走。”
萧峰听凭慕容复拉着自己穿过人群,向人少处挤去,笑道:“扇子不要了?”
慕容复头也不回地道:“身外之物。”
萧峰笑道:“好罢。适才你出手解围,现下怎么却又不敢同靖儿相认?”
慕容复向后望了一眼,见小王爷已然跃上马背,向王处一遥遥作揖,知道这一番事情就算妥善解决了。道:“他们那边也不缺高人,很快就会察知是我出手。”
萧峰道:“以这些人的道行,真要动起手来,你我也不至于吃亏。你不去同靖儿相见,是担心甚么?完颜洪烈府上莫非还有别的高手?”
慕容复皱眉道:“你我当然不至于怕了他们。我是有别的顾虑——”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忽而往前一站,拦住二人去路,长颂一声佛号,声音宏亮:“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