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柑子刺

9、第 9 章

　　那字很好看，好看得曾轶几乎没办法怀疑它并非出自时鸣之手。

　　他见过时鸣的字，他记得是很好看的。

　　他喜欢他。藏在那封信里。

　　原来如此。

　　可是，他喜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曾轶挠挠脑袋，匪夷所思地俯视着病床前那张安静好看的脸。

　　他顾不得去想他和他都是男生，他好像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在埋头想着这个问题——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遵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曾轶开始回想起来。

　　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手机没电坐不了公交车，但是时鸣很大方地替他付了车费；想起了从时鸣课桌里掉落的那张写满他的名字的纸张；想起了他往自己课桌里塞过的很多封情书，里头或许就藏着一封是他写的；想起了时鸣替他包揽了值日……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当时的他看来，似乎是很寻常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这一封情书，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用在此之前的那种心态去面对时鸣。

　　因为时鸣，可是喜欢着他的啊！

　　“卧槽。”他大脑一片混乱，大碴子味儿的脏话脱口而出。

　　一旁替其他病人换药的护士听到后白了一眼曾轶，心想好好的帅哥长了张嘴，提醒道：“帅哥，病人是需要静养的。”

　　曾轶没理她，他捏着那封被他拆开的情书，正想着怎么办呢。

　　再还回去是不大可能了，他也没办法将信复原。要是还回去被时鸣发现信被人拆过了，那么头号嫌疑人就是他。

　　他可还没想好要怎么对时鸣的这封情书做出回应。

　　曾轶再次望了望时鸣的睡颜，最终不动声色地将那封情书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他心烦意乱地离开了医院。

　　那天回去之后，曾轶向学校请了第二天考试的假，理由是他被同桌传染了，患了感冒需要休养。

　　他连请假带周末在家憋了三天，到了周一还是不想去学校，连他小姑的历史课也不想去，又继续请了几天假。

　　他还没能从那股冲击中缓过神来，他满脑子都是时鸣给他的那封情书，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因为那简短的六个字，变得如此神经。

　　至于他的神经到底是因为那六个字本身，还是因为写下那六个字的人，他完全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那几天他憋在家里，连朋友给他打电话约去玩儿也不想理会。

　　他洗澡的时候想，躺床上的时候想，吃外卖的时候也在想。最终又想起了时鸣替他在老师面前作证的事，顺带想起了时鸣还舍不得刷他的饭卡，时鸣甚至记得他之前坐公交车时是在哪一站下的车。

　　他想了几天，好像终于想通了。

　　不就是被男同桌喜欢了吗？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是。

　　他在周五那天回了学校，他从课桌里掏出几封情书，这次他没像之前那样看也不看就扔掉，而是一反常态地拆开来一封封的看。

　　如同检验一般，每一封都直奔落款处，只要发现名字不对劲就立马搁下不管了。

　　他拆开了最后一封，依旧没有他期待的名字出现在落款处。而且这些情书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长篇大论，没有一篇是属于时鸣那样简短精炼的风格。

　　突然，一个清朗平淡的声音响起：“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吗？”

　　“哥哥的事儿你少管。”曾轶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问话的人是时鸣，时鸣看起来已经不再虚弱，而是健健康康地坐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曾轶刚才完全没注意到时鸣的存在。

　　时鸣说：“刚刚。”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曾轶，我听说你被我传染了，所以请了这么久的假？”

　　曾轶心虚地挠了挠头，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时鸣诚恳而歉疚地说：“实在对不起，对了，那天的医药费是多少？我还给你。”他说着就从书包里掏了钱包出来。

　　曾轶哪还记得这种东西，他也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忽然灵机一动，推说：“我不花现金，你有微信吗？要不你微信转我吧。”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想要时鸣的微信。

　　时鸣今天没带手机来学校，就说：“行，你把微信号给我，我晚上回去加了转给你。”

　　他在纸上抄下了曾轶的微信号，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下午学校举行期中总结大会，先是校领导发言，听得曾轶直想睡觉。接着开始做期中汇报，毫无疑问，曾轶在校领导的批评名单里面出现，他的名字作为反面教材响彻整个校园。

　　完了开始给各年级前十上台颁奖，时鸣的名字是第一个从话筒里传出来的。

　　曾轶听着那名字一惊，他在人群中找到时鸣的身影，望着那个和他一样穿着校服的削瘦身影自人群中站起身来，一直走到台上接受校长颁发的奖状证书。

　　他逆着人群回到自己的位置时，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那种冷然的疏离感让曾轶的内心百转千回。

　　一切都只因着，时鸣喜欢他。

　　他望着时鸣那张冷然的脸呆呆地走了神，他还是怎么也想不到时鸣居然喜欢自己。追他的人真不少，他被男生追过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初中的时候曾轶被外校一个男生追过，但他觉得那个男生太娘了，他不喜欢。

　　可是面对时鸣的那封情书，他半点没有诸如“恶心”此类的想法。

　　不可否认，这是很奇怪的。

　　总结大会一完，大家有序回到教室，班主任交代完就放了学。

　　曾轶罕见地回了家，不是他爸给他在学校附近留的那套学区房，而是他们全家人一起生活的那个家。

　　他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阮一程在阳台收拾东西，大都是些书，看起来像是拿出来晒了会儿正要收。

　　阮一程抱着一大摞，因为书堆得太高，他搬着走两步掉了一本，也腾不出手来下去捡，只好先抱着那摞书回了二楼左侧的保姆房。

　　曾轶从二楼大厅角落闪出来，走过去捡起那本书，封面印着《中国语言学史》几个大字，他随意翻了翻，没什么兴趣，不过他无意间翻到这本书的封底还贴着一个黄色纸袋，里面插放着一张借书卡。

　　他把那张借书卡抽出来看了看，那张透着岁月痕迹，微微泛黄的借书卡最后一个名字居然是他爸的。

　　“少爷。”男人清润的声音礼貌地叫住了他。

　　曾轶抬起头来，目光对上阮一程那双似乎装了许多东西却依旧如水般清亮的眼睛。

　　他想起来之前吃饭的时候，他爸好像是说过，这个阮一程是他爸大学室友。

　　曾轶干干笑了笑，把借书卡重新放了回去，又将书递给阮一程：“阮叔叔，你叫我曾轶就行了。”

　　阮一程也笑了笑，说：“好。”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温温的，只是眼角平添了一丝皱纹。

　　感觉阮一程和他爸完全是两个性格的存在，也不知道当年他们关系怎么样，曾轶这么想，不过他爸既然肯让人家留在家里当保姆，俩人应该是有些交情的。

　　阮一程拿了书又继续往阳台走，去收拾剩下了一些书。

　　曾轶有些迷惑地盯着他微躬着收拾旧书的削瘦背脊，一个这么有书卷气，又爱看书的人，还上过大学，怎么想不通来给人做家政了呢？不过这些他并没多感兴趣。

　　曾轶跟着走到阳台，突然问：“阮叔叔，我爸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一程已经把书收成一摞，听到曾轶的声音，有些错愕地转过头来：“以前？”

　　“就是你们认识的那时候。”曾轶说。

　　“哦，”阮一程笑，“你爸爸是个很不错的人。”

　　曾轶皱了皱眉：“除了我爷，你是第一个说他不错的。”

　　阮一程不太清楚曾轶和他爸的父子关系究竟怎么样，但从曾轶一个高中生却很少回家来住这事儿上，他大概能猜出点什么。

　　阮一程轻叹一声，似乎想起了曾经那些很悠远的日子：“你爸爸以前帮了我很多，还借过很多书给我，总之，在我认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切，”曾轶小声嘀咕，“还是太片面了。”

　　阮一程看着曾轶那张嫌弃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曾轶，你还有个叔叔吧？我记得是叫曾，曾信临，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他认成你爸了，他们长得太像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双胞胎。”

　　曾轶想了想，低声说：“我爸是有个弟弟，我听说过。”

　　他用了“听说”这个词，阮一程的脸色慢慢凝住了，他的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不好细问。

　　曾轶倒不避讳：“我没见过我叔叔，我爷说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好像是交通事故。”

　　完整的版本是这样的，曾信临坐着女友的车去往某处，但中途刹车失灵，出了事故，当场死亡。交警检查出这并非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有人将车子做过手脚，但因为当时监控不发达，有没有搜寻出什么证据，这起案子至今也没破获。

　　当然曾轶还没无聊到什么话都往外说，而阮一程也识趣地打住了话题，冲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我没想到……实在抱歉。”

　　曾轶摆摆手，示意问题不大，转身回了房间。

　　他在床上躺着无所事事，手机掏出来看了八遍微信也没动静，直到晚上阮一程叫他下楼吃饭的时候，他瞄了一眼微信，才看到时鸣通过他好友请求的信息。

　　而发来的信息也是简明扼要：医药费多少钱？我转你。

　　曾轶翻了翻先前的付款记录，医药费是一百多，正准备截图发给时鸣的，但他忽然脑子拐了弯儿。

　　时鸣那个人，平时总是很冷淡，可他又喜欢自己……曾轶真想看看时鸣不一样的一面。

　　“既然你喜欢我？那我浅撩一下没问题吧。”

　　他打出一个自认为十分细节，十分值得推敲的数字：52.0。

　　那边转账得迅速，曾轶收了钱，美滋滋地下楼吃饭。

　　今晚的玉米排骨汤真香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