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天想你》程唐

5、第四章

　　唐天是在宾馆接到的尤忆。他飞机改签了，赶第二天早上最早的一班提前回了今安。
　　尤忆果然没有回住处，她甚至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明逸，回到了今安。

　　“忆姐！”唐天喊了一声。

　　尤忆就站在路边，远观，亭亭玉立。

　　直到这一刻唐天才觉得自己一颗心完全放下了，昨天晚上他问尤忆在家吗，尤忆倒也没有隐瞒，坦诚说没有，他再追问，她直接就发了一个定位，让他到家后开车来找她。

　　尤忆走近，她状态没有丝毫颓唐，妆容精致而淡雅。

　　唐天没有直接去问薛利明的事情，他笑了一下，语气轻松，“我们去哪儿？”

　　尤忆温和一笑，她顺手拿过唐天手中的车钥匙，示意他去副驾驶，“我开。你睡一会儿。”

　　从明逸飞回今安，回家又直接开车来接她，尤忆看得出来，唐天虽然还是一脸兴奋，但明显也有些疲惫。

　　车穿过市区，驶离城镇，尤忆去了薛利明的老家。

　　这是尤忆第二次来这个村庄。
　　上一次是订婚的时候，当时薛利明的爷爷还在，老人身体不好，怕坐车路上颠簸，就在老家办的订婚酒席。

　　这件事当时还被宋愔妈妈念叨好久，宋玉杰阿姨从小待她就好，总觉得当时的一切安排都太过仓促，委屈了。

　　委屈吗？尤忆当时只觉得开心。
　　她和薛利明八年的感情了。

　　其实，也不止八年。

　　尤忆性格比较安静，小时候，她刚跟着爸妈从外地回到今安，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也不怎么愿意和身边的新朋友说话，除了主动黏上来的宋愔。
　　那个时候，宋愔去哪都要拉着她，小孩子，其实挺愿意别人带着一起玩，宋愔便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后来上学了，交际圈大了，但她还是老样子。
　　她不热衷于认识新的朋友，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看书，她乐得自在，但在同学们眼中，就成了高冷的代言人。

　　直到遇到薛利明。

　　薛利明是第二个主动黏上她的人。

　　尤忆是初一那年认识的薛利明，当时他们两人是同班同学。刚开始，薛利明总是来问她学习上的问题。
　　薛利明太了解她了，如果他只是打着问问题的旗号接近她，她肯定早就不理会了，但他不是，他是真的在学习。
　　她不爱说话是真的，但其实也只是不爱和不相干的人多说废话，性格也其实并不高冷，只是不主动而已。
　　他问，她就回答。他社交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尤忆自然而然也不排斥他们的相处。

　　后来薛利明说，“尤忆，我真的不爱学习，但我喜欢和你一起学习。你学习的时候，特别，美。我坐在你身边一点杂念也没有，只想陪着。”

　　薛利明用“美”来形容当时场景的时候，语气特别真诚，就仿佛在欣赏一副很典雅的画。
　　陪着，还不想做任何干扰她的事情，就只剩下看书做题了。

　　尤忆主动和薛利明熟络起来是在初二。

　　初二，开学一个月左右。
　　尤忆和宋愔像往常一样在公交车站等车，那天她们回去得稍晚了一些，车站只有三个人。

　　“你们是初二的吗？”站在一旁的男生悄无声息间靠近，主动打招呼，“学姐好。”

　　尤忆侧身看了男生一眼，没有接话，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推着宋愔往旁边退了一步。

　　“车到我们学校这一站都没座位了，你们一会直接从后面上车。”男生继续搭讪。

　　如果忽略男生此时此刻手上的小动作，这搭讪完全没有毛病，相反，还很友好。
　　只是——

　　尤忆早在开学第一天等车就注意到这个男生了，男生行为举止特别怪异，每一次，和身边的人说话时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在他身上某部位乱摸。
　　现在也是。

　　尤忆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之前，不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事，她只是选择站得远一些。
　　但现在。
　　男生还在身边说话。

　　尤忆侧过身子，目光冷漠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没有低头，但眼的余光还是能看到他的动作，她觉得恶心。

　　男生抬头，注意到尤忆的目光，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反而说着话再次靠近了几分，就好像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

　　尤忆也没有动，她直勾勾地看着男生，等他说完，平静反问，“你手，能不能规矩点？”

　　男生一怔，动作缓了片刻，却依旧没停。

　　尤忆再没忍住，嫌恶地把男生推离自己身旁，“滚。”

　　周边没有其他人，在男生有所回应之前，尤忆先一步拉着宋愔走了。
　　那天她们是打车回去的。

　　男生的事情，尤忆没有和家里说，怕爸妈担心。学校，她从第一天看到就想和保安处的老师反应，但保安人员都是男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

　　尤忆第一次拦住了薛利明。
　　初二，他们两人已经不在一个班级了，但薛利明平时还是会来找她问题。有时间的话她会给他讲，没有时间，她会把他不懂的地方写出详细的步骤。
　　以至于后来，尤忆的试卷明明基本上都是满分卷，但较难的题后面总会在发下来之后就直接备注满了笔记。

　　尤忆看着薛利明，直接说，“薛利明，我给你讲两个学期的题了。”
　　薛利明第一时间其实吓了一跳，他以为尤忆不耐烦了，愣是一句话也没敢接。好一会儿才讪讪地“啊，嗯”一声。
　　谁知道，尤忆接着说了一句，“那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这句话一出，薛利明直接就满血复活了。尤忆，竟然主动来对他提要求了。他直接就笑得一脸灿烂，“好！你说。”

　　尤忆删繁就简，只说让他放学之后跟在她后面，等她坐上公交之后再回家。
　　如果不是薛利明对自己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单就这一个要求，也要觉得自己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在公交车站看到吴雨时，薛利明就清楚了。

　　一个学校，总会有撞面的时候，薛利明知道这个男生。
　　男生叫吴雨，是刚升上来的七年级新生。周边朋友早就议论过，一致认为他有病，不管和谁说话，说着说着手直接就不老实了，总是在自己身上乱摸，大多停留在自己某部位。
　　薛利明见过他那副样子，也觉得反感，但之前没交集，纯粹陌生人，就没想着怎么样。

　　他现在才知道，这男生竟然和尤忆是一个公交站。

　　“兄弟，来，我问你个问题。”薛利明招呼着站牌处其他几个男同学，不动声色地把吴雨挤到了一旁，让他和身边女生隔开了。

　　那天之后，尤忆就没见过吴雨了，后来在车站处听身边的女生议论，说学校联系了家长，让家长把人接回去了。

　　但从那天开始，每天放学，薛利明依旧跟在她后面，一直等到她上车才离开。

　　其实，薛利明陪尤忆一起去公交站的那天，宋愔也喊了同学一起，是和他们一起长大还住一栋楼的朋友，沈邃。
　　之前，沈邃总是喜欢放学后在学校打篮球，就没和她们两个一起回家。
　　但当时，尤忆完完全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薛利明依旧等她上车之后才离开的事情，尤忆知道。
　　她从刚开始上车就走头也不回，发展到别别扭扭隔窗打一个小幅度的招呼，到最后，直接把人介绍给宋愔，两个人在路上就开始说话。

　　薛利明这一行为，尤忆从来没有说过拒绝。
　　而这一等，就是初中两年和高中三年的时光。

　　**

　　“忆姐。”唐天连喊两声，才打断了尤忆的思绪，他见尤忆回神，这才说了一句，“你停一下车。”

　　尤忆心中错愕，但还是依照唐天说的在路边停了车。一直到唐天抽出纸巾递给她，尤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她接过纸，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唐天什么都没问，只是笑了笑，说，“我休息好了，我来开。”

　　薛利明的老家在农村，离城区有段距离，但也不算远。
　　这几年，薛利明早就和尤忆商量过在市区给爸妈买套小房子，尤忆同意了，也对老两口明确表明过态度，说他们年龄大了，不要再忙家里的农活，但两位老人怎么也不同意。
　　市里的房子甚至都买好了，最后还是租出去了。

　　尤忆没再出神，主动和唐天聊了起来，“你开车出来，怎么忽悠的玉杰姨和唐叔？”

　　“没忽悠，”唐天侧身看了尤忆一眼，笑了。他提醒，“姐，这是白天。”
　　而且，唐天一本正经地继续，“我现在是早就成年的出门可以不报备的走向独立的青年了，不是少年。”

　　他只是和爸妈说了一声自己出去一趟，爸妈交待了声注意安全，什么也没追问。

　　尤忆直接就笑了，从心底感受到了几分愉悦。她盯着唐天看了几眼，点头认同，“确实。”
　　时间过得是真快，当初的小屁孩不经意间已经长大了。

　　“你呢？”唐天追问。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尤忆，没有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你是怎么忽悠的身边人，刚出差回来连家门都不回，人来到外地也没被追问。

　　“我？”尤忆笑了，她想了想更觉得搞笑，“我也没忽悠。”
　　她就和薛利明打了个电话，刚开口说了句“有点急事”，通话另一边，薛利明就自动理解成了“公司项目出了急事”。

　　他们恋爱这么多年，信任早就建立起来了。她现在对薛利明说句公司有事，人直接消失，薛利明压根都不会怀疑一下。
　　只是现在，这信任可能也捅她最深。

　　提到公司，尤忆想到了唐天昨天提到的实习的事情，开口换了话题，“公司有些部门对实习生有要求，我这边还有陆源程那里最近都招不了新。你先去行政部待一段时间，后面我来安排。
　　尤忆继续，“我刚给你推了一个账号，你最近先和他联系，按流程来就行。”

　　唐天愣了一下，片刻才点头，说“好。”

　　原本约好今天上午的面试，他今天早上就和HR聊过，推了。他本来没觉得遗憾，但没想到，现在突然又有了机会。
　　他昨天随口一提，完全是玩笑语气，没想到，尤忆放在心上了。

　　尤忆又问，“实习的事情，你姐不同意吗？”

　　陆源程在卓宇的话语权比她要高，但现在看唐天的反应，陆源程好像并没有给过任何指导。
　　她以为，宋愔是怕唐天耽误学业。

　　“算是吧。”唐天回答得有些心虚。

　　其实，去卓宇实习的事情，不是宋愔不同意，是唐天压根就没对她提过。
　　陆源程很早就看出来了他对尤忆的心思，虽然答应了不和宋愔提，但唐天之前怕他说去卓宇实习，他姐夫直接把他刷下来。

　　尤忆佯装为难地皱了皱眉，笑着反思，“那我这属于助纣为孽？”

　　“不，”唐天果断纠正，他看着尤忆，重申，“这是先斩后奏。”

　　还先斩后奏。
　　尤忆嘴角带笑，她知道唐天指的是什么，“你也牛了。”

　　当初，宋愔文理分科，她最初顺从家人意见选了理科，结果学了一个月后确定不是心中所爱，果断先斩后奏，悄悄转到了文科，之后愣是瞒了家里将近一个学期。
　　唐天现在这行为，确实算是活学活用。

　　到目的地的时候，尤忆让唐天把车停在了村口的广场上。
　　前面在施工，挡住了去路，车开不过去。

　　尤忆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薛利明老家的住宅。
　　房子就挨着村前的马路，房前一片宽敞的地方，还能看到有几个老人坐在那片空地里闲聊。

　　唐天跟在尤忆后面。
　　他看着眼前的身影，突然就想到了她刚才在车上的无声哭泣。

　　唐天觉得心中很痛，他心疼眼前人所有的压抑和难过。

　　施工的地方是在盖新房。
　　房子主人端着煮好的绿豆汤出来给大家分，工人们歇工，接茶杯的时候，顺口打听，“这是谁家的亲戚呀，这么气派。”
　　另外一人补充，“开的车气派，人也气派，一看就是城里来的。”

　　女主人顺着工人们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尤忆。她看了一眼之后又睁大眼睛看了一遍，皱了皱眉，猛戳身边来帮忙的邻居，“这不是老薛家以前那个媳妇吗？”

　　被戳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嘶”了一声，“哎就是。不是断了吗，怎么现在又找来了？”
　　她放下手中端的西瓜，吆喝着让大家自己分，起身又看了过去，“不会是后悔了吧？后悔了也没用啊，利明老婆孩子都有了。”女子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这个好看。”

　　女主人又盯着尤忆看了一会，看着她径直走向薛利明家门，她拉着身边女子，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啊，没断，是家里一个，外面一个……”

　　尤忆在路边站住，大门紧关着，看着像是锁了。
　　门口坐着的几位老人明显不认识她，尤忆也不认识对方，双方面面相觑。

　　这样需要搭讪的场合到底和商场上合作方第一次见面互动不一样，尤忆有些不习惯，她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才缓了情绪准备上前打招呼。

　　唐天已经先她一步，走上前去。

　　“小朋友，你好呀。”唐天格外亲/热地抱住了老人身边的小男孩，还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软糖。他摸了摸小家伙的脸，热情得小家伙一点也不排斥自己正被陌生人抱着。
　　唐天这才再次亲/热地和老人打招呼，“奶奶好，我叫唐天，是利明哥的朋友，来替他看看叔叔阿姨，他们没有在家吗？”

　　唐天长得俊，嘴又甜，几个老人都笑眯眯地，争着回答，“在家在家，门没锁，一推就开。”
　　有一位还直接朝着门口方向大喊了一声，“秀，景秀，来客人了。”

　　尤忆失笑，她看向唐天，正准备说些什么，话还没有脱口，笑已经僵滞在脸上。
　　她看到——

　　面前的那扇大门开了，一个小孩儿踉踉跄跄先走了出来。
　　小男孩儿的身量和陆朝夕差不多，不过比她瘦小了一点儿，猛一看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他抬头的时候，尤忆看清楚了，正是她在短视频中看到的那个。

　　他身后，薛利明的妈妈匆匆忙忙地跟了出来。

　　薛利明妈妈的视线最初全在小孩儿身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尤忆，直到尤忆喊了一声，“阿姨。”

　　尤忆的声音还算正常，正常语调，正常情绪。
　　但那一瞬间，尤忆看得清楚，薛利明妈妈看到是她之后明显吓了一跳，浑身都一颤。

　　同时，有一个女子从屋里追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奶瓶，开口就对着薛利明妈妈喊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