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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之二:等你一生亦无悔 ...

  •   雪钦和凤女是指腹为婚的,双方父母是表亲,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雪钦是家里的独子,家境殷实,家里雇了不少的长工,他自幼在私塾读书,天资聪颖,很受老先生的喜爱。

      凤女家里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虽是个小姐,却不懂诗书,倒是练就了很好的刺绣和烹饪本事。

      在两个人17岁时,凤女的父母过世了,雪钦奉父母之命与凤女成了亲。

      凤女还记得那是1937年的腊月二十------他们大喜的日子。

      那一天,凤女被八抬大轿接进了雪钦家,成了李家的媳妇。

      婚后,两人很是恩爱,过了一段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婚后第一年冬天,凤女生了大女儿冬儿。

      次年的春天,形势变得更是动荡不安,18岁的雪钦被父亲托人送进了国民党军校,为国效力。凤女独自在家奉养公婆,照看女儿。

      家处农村,还算安全,家里又有很多地,况且雪钦去的又是军队,凤女过得倒也算安稳。

      1946年,日本投降的第二年,雪钦才回到家。

      这时冬儿已经9岁,还是认人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孩子高兴得不行了,一直跟着父亲,不肯离开。

      父母身体也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可是雪钦在家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又走了,他升任参谋长了,说国共正在交战,军务在身,不得不走,还嘱咐凤女要小心周围,少和别人谈自己的事情。

      凤女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赶走了日本人却还要打仗,看着雪钦离去的身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是凄凉的感觉,不知道这一去又是几年。

      二女儿,盼儿的到来,是凤女很大的安慰,她给女儿娶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盼着丈夫早日回家,亲人团聚。

      可是这一盼又是一年,没有盼来丈夫的身影,却盼来了分田地斗地主。

      凤女踮着小脚,被村民拖到麦场上,看他们挥舞的拳头,凤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

      她一直对这些人很好的,他们去家里借粮食,她总是背着公婆偷偷多给他们,凤女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她看到了挨斗场上,公公婆婆拖着病弱的身子,被人们推来搡去,各种棍子落在老人身上,凤女紧紧地护着怀里的盼儿和身边的冬儿,她也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公公婆婆经不住折腾,不几天就去世了,凤女没有来得及帮他们办丧事,村民们说他们是罪有应得,连张草席都没给两位老人,就给埋了。

      凤女觉得自己对不起雪钦,没有照顾好公婆,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雪钦,凤女知道丈夫参加的是国民党,而胜利的是共产党,这是被批斗的时候,凤女听到的。

      就在凤女感到绝望和无助时,雪钦回来了。

      他是在一个漆黑的半夜时分到家的。凤女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更替他的安全担心。

      雪钦这次是来接凤女的,国民党要撤到台湾,他们要搭车立刻离开,转搭飞机直飞过去。

      凤女叫醒冬儿,抱起盼儿,想起了死去的公婆,两个人来到父母的坟前,抓了一把土,忍住悲伤,急急离去了。

      车开得很快,一路颠簸,把盼儿吵醒了,孩子哇哇地哭起来。凤女急忙哄孩子,怕她的哭声带来麻烦。

      车子很快到了临时飞机场,雪钦抱着大女儿冬儿,凤女抱着盼儿,两个人在人群拼命往前挤。终于到了舱口,却被拦下了,说小孩子不能带,要他们把盼儿丢下。

      雪钦怎么说人家也不同意,人群拥挤的利害,很多人上不了飞机。

      雪钦叫凤女把盼儿留下,凤女看看女儿,悲从中来,女儿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她怎么舍得下。

      凤女咬咬牙,向雪钦挥挥手,“你走吧!我一个女人家,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雪钦看着凤女越走越远,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冬儿也一直哭着喊娘,凤女怕自己会心软,抱起盼儿,就开始往回跑,缠过的小脚让她狠狠地跌在了路上。

      飞机门重重地关上了,那是凤女和雪钦的最后一面,那是1948年腊月20日,是他们结婚的第八年,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3个月。

      看着飞机冲上云际,凤女抱着盼儿痛哭失声。

      历尽千辛万苦,凤女用三寸小脚,抱着女儿,边走边问,风餐陋宿,终于回到了村子。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批斗,他们追问凤女为什么逃走,让她交代丈夫的行踪。

      凤女咬着牙什么也没说,背上被鞭打的伤痕,火辣辣地疼,她只是紧紧抱住了女儿,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

      想想凤女以前的好心,村里很多妇女受不了了,纷纷冲上前护着她,说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哪懂那么多,又不是不知道雪钦常年不在家,何苦为难这可怜的母女。

      村里的人本性善良,没有多大的仇恨,也同情凤女的遭遇,就没有在为难他。

      凤女回到家里,发现东西都已经被搬走,房子也被分了。

      好心的村民,让出了凤女住的那三间屋子,母女俩人才有了栖身之所。

      村里分地了,村干部可怜凤女,也分给了她2亩地。

      小脚的凤女带着年幼的女儿孤苦无依地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村里的很多妇女看不过去,说雪钦可能死在了战场上,劝凤女改嫁。

      凤女却只是摇摇头,在她的观念中,自己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她知道雪钦还活着,即使他回不来了,自己也不能改嫁。

      村里人的妇女见劝说没用,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经常地叫自家男人帮凤女干点体力活。对于村里人的好心,凤女是心存感激的。

      后来,村里成立了合作社,开始吃大锅饭,凤女的日子也好过点了,每天她把盼儿锁在家里,和别人一起下地干活。

      慢慢地盼儿长大了,凤女就开始教女儿认字读书。

      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凤女更加思念雪钦,不知道夫妻两个今生还能不能相逢。每当想到这里,她都会泪流满面。

      盼儿猛然醒来时,总会看到母亲落泪,年幼的她仿佛也能感受到母亲的悲伤,爬起来紧紧地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母女两个人对着夜色,默默地流泪。

      慢慢地,盼儿知道了父亲的事情,她也会悄悄地问母亲,父亲还活着吗?凤女却只是摇着头说不知道,她怕还年幼的孩子说出不该说的话。

      盼儿心里有数,她隐隐约约地知道母亲在等父亲回来,因为她发现家里过年供的祖先牌位上,没有父亲的名字,她猜到父亲还活着,她也知道了自己有一个姐姐叫冬儿,她要陪着母亲一起等父亲回来。

      突然而来的饥荒,让凤女措手不及,村里的人家都断了炊,人们什么东西都吃,能活命的东西被人们吃光了。

      村里的男人们开始拖家带口地去逃荒,小脚女人凤女,已经没有勇气走出村子了,她怕万一雪钦回来找不到自己,更怕自己和盼儿会死在异地他乡。

      饥荒的日子是不是一般的难熬,凤女去挖野菜、挖草根,去捋树叶,去扒树皮,她把衣服里的棉絮都吃了;还把别人家屋梁上的树皮拨下来煮了。

      在凤女以为自己和盼儿怎么也熬不过去了的时候,她自家废弃的粮仓里找到了一个老鼠洞,里面的粮食救了她们母女的命。

      凤女把米饭熬得稀稀的,每天和盼儿喝一点,就这样,娘俩险险地活了下来。

      经历了挨饿的折磨,凤女原以为日子终于可以平淡地度过时,又突然刮起了政治狂风,雪钦的陈年老帐又被翻了出来,上级领导追究了冬儿的失踪,查出了雪钦的逃跑,凤女和盼儿,作为国民党军官家属和地主家属,遭到了严厉的政治斗争。

      每天凤女和盼儿都会被拖出去批斗,让他们交待事实,凤女不知道有什么交待的,就保持沉默,盼儿已经17岁了,她也过早地成熟了起来,和母亲一样,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好在,上面派下来的领导没有待太久,他们一走,村里的形势也就恢复了,凤女和盼儿也就不用经常被斗了。

      只是村里的人看她们的眼神,有了很大的改变,一下子就远了。

      盼儿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却没有上门提亲的人。

      凤女也盼着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她也希望女儿能够幸福,可是在这动荡的年代,谁愿意娶一个地主国民党的女儿呢?盼儿眼睁睁地看着同龄的女孩做了新娘,自己却还是形单影只。

      同村的小伙子们也会被盼儿的美丽吸引,也喜欢远远地看着她苗条的身影,却没有人愿意娶她。

      美丽的女孩总是命苦的,盼儿也不例外,她被村长的儿子奸污了,她不敢声张,怕给母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很不幸地,她怀孕了。

      细心的母亲还是发现了盼儿的沉默和改变,凤姐打算把盼儿嫁到远方去,让女儿远离这个恶梦。

      于是托人说媒,在离村二十里远的一个村子,有一个小伙子父母双亡,不在意盼儿的出身,愿意做上门女婿,不过小伙子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

      这个时刻,凤女和盼儿也不能挑了,急急忙忙地办了婚事,小伙子就成了上门女婿。

      女婿对盼儿很好,对凤女也很孝顺,虽然不是很能干,不过有了男人的家多多少少像个家了。

      结婚7个月后,盼儿生了个儿子,取名念冬。名字里寄托了凤女和盼儿盼着早日和亲人团聚的梦想。

      女婿很疼念冬,抱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这个家业倒算和睦。

      凤女很是感激女婿,也希望盼儿能再生一个孩子,可是却以一直没有消息。凤女问了盼儿才知道,女婿不能生孩子。

      凤女是认命的人,也就没有太多的伤感了,女人的命不都是如此惨吗?都怪自己和盼儿命不好,女婿也是苦命人。

      自此一家人更加互相关爱,倒也过的平安顺利。

      1979年,村里实行承包到户,分田到户,凤女家里四口人,分了10亩地,一家人觉得又有了新希望,更让凤女高兴的事,听说已经不追究逃到台湾的国民党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再被当作国民党家属挨批斗,与别人是一样的了。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家里也有了牲口牛羊,念冬也上了小学,陆续地听说一些逃去的台湾的人与家人联系上了,凤女和盼儿是左也等右也等,可是却一直没有雪钦的消息。

      盼儿不知道怎么劝母亲,只好什么都不说。凤女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敢抱什么希望了,心里的期盼也就越来越小了。

      慢慢的,念冬娶了媳妇,盼儿都当了婆婆,凤女也已经70多岁了,心里老想着自己那天就突然没了,她交代盼儿,自己要是死了,下葬时记得要在方砖上写上雪钦的名字,和自己一起埋掉。

      就在全家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凤女收到了来自海峡另一端的信件,是冬儿写来的。

      说父亲在那边有了新的家庭,自己现在有3个弟弟,一个妹妹,还说雪钦去年已经过世,临死的时候还念着凤女,嘱咐冬儿把骨灰送回来一半。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全家福和半罐骨灰。

      凤女看着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捧着骨灰,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次日早晨,凤女没有起床,盼儿去看时,发现母亲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抱着父亲的骨灰,已经去世了。

      凤女身边有一张纸条:李家有后,我死也甘心了。我要随你父去了,省得他一个人孤单。

      盼儿按照母亲的吩咐,给父亲打了棺木,把骨灰撒在里面,和母亲的一起下葬,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盼儿端端正正地在族谱上写下了:李雪钦 妻:李门王氏凤女 ,然后装进信函寄去了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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