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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弑(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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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纪四
醒来了,却还是固执地不愿睁开眼睛。
也许那些事情只是一场噩梦,也许当眼睛睁开后,歌月又会欢呼雀跃,大喊道:“欧耶!我又比星儿起得早。”也许那头恶牛只是重复出现的梦境中的一个虚影。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白色。这里是?医院。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一年前。走出这个房间,看到的还会是爸爸吗?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切都会有答案吗?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狠心拉开了房门。
“星儿姐姐,你醒了,太好了。”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的是子扬,说着他跑进了相邻的房间,“爷爷,星儿姐姐醒了。”
“星儿,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爷爷由门内出来,径直跑到我面前。
“我没事,爷……”剩下的一个“爷”字竟生生噎在我的喉咙中,任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吐出。
“星儿,怎么了?刚才你叫爷爷了,你继续说呀!”爷爷面露欣喜之色。
我指指喉咙,无力地摆摆手,心情糟糕透了。我的声音,真的回不来了么?我鼻子一酸,终还是控制住自己。
爷爷神情有些黯淡,不过转瞬即逝。“星儿别难过,”爷爷摸摸我的头,“总有一天属于你的会回来的。小扬,带你星儿姐姐去看月姐姐吧,不要大吵大闹,知道了么?”
子扬顺从地点了点头,拉起我的手跑到相邻的房间。歌月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好几处裹着绑带。我任由子扬牵着,一步步走到床前。泪,无声地流下来。我微微颤抖的双手拂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庞。歌月,上帝保佑,还好你活着。我终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星儿姐姐,不哭。”子扬踮起脚尖,略显笨拙地擦干我的泪。
门此时开了,我一抬头看见爷爷带着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年轻男人进来,应该是给歌月做检查的。
“爸爸。”子扬有些怯怯地喊道。
“哎,子扬,来,过来让爸爸听听你的小心脏。”年轻男人欢快地答了一声,半蹲在子扬身边,拿出一个仪器给他检查。
迎着我疑惑的目光,爷爷解释道:“这是霍医生,他收养了子扬。”他的头转向霍医生问道:“霍医生,歌月都睡了七天了,怎么还没有醒?”
七天,竟然这么久了。那歌月伤的……
“歌月伤的太重,虽然脱离了危险,她的身体还需要好好休养,不要着急,估计明天就能醒了。只是……”霍医生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
“小扬,星儿,你们照顾歌月。来,霍医生,我们出去说。”爷爷匆匆交代了一声,就拉着霍医生出去了。
是关于我么?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要避开我呢?我有些奇怪。
“霍医生,星伊怎么了?她不是已经醒了么?”爷爷略显焦灼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里。奇怪,我的听力虽好,也不可能隔着墙还听得这么清楚啊!顾不得惊讶,我向门口走了走,希望可以听到霍医生的话。
“对于星伊的症状我有些奇怪,她被送来时,没有什么伤口,可是却昏睡了七天。我们对她全身包括血液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发现她的器官在衰竭,她整个人在不断地衰弱。虽然她的表面还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可她的器官却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也查不出病因,真的很奇怪。”霍医生的话让我一阵心惊,我在衰弱。是不是像那个神秘人说的,我的命,不长了。
“霍医生,这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她还这么小。”爷爷的声音凄凉而无助。
“爷爷,不要着急。你知道星伊的亲人么?我感觉像家族遗传病症,需要了解她的家人中是否有其他人有这样的症状。”
“这个……”爷爷有些迟疑,我想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只是一个他在街头捡来的孤女。
“霍医生,你来一下。”我听到一个女声,叫走了霍医生。然后就是爷爷沉重的叹息声,一声一声敲到了我的心中。
“爷爷,我问你一件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如实回答。”霍医生很快的去而复返,声音里透露出他的紧张和郑重,“王星伊也是你收养的吧?”
“你,你怎么这么说?星儿是我的孙女。”爷爷极力地否认。
“爷爷,一年前,一个小女孩从医院跑走,下落不明。就在刚才,照顾星伊的护士说,星伊的长相和那个小女孩很相似。那个护士是当年负责看护小女孩的,小女孩下落不明她一直很内疚。那个小女孩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沈桃夭……”
沈-桃-夭,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瘫坐在床头,什么声音都消失在耳边。我的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沈-桃-夭。一年了,我差点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了那惨烈的过去。一直以为可以借着王星伊这个充满希望的全新的名字活在幸福中,可是,一个人想要忘记,并不意味着所以人都会忘记。
是啊,如何能忘记,我,作为沈桃夭的一切。
辰纪六
那天过后,蓝晷确实如我意料,没有和我有任何的接触。不管他信不信我失忆,他都会去查。想想不足十天,不,现在只剩下七天。七天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沐清浅这个人。即使他查到什么,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我作为沐清浅的日子不多了,想多陪陪青柠和青榆,就一直没有回家。自然,那是沐清浅的家,回去的次数越少,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少。晚饭过后,青柠照例回寝室洗衣服。我因为归期将近,这副身体有些抗拒我的噬魄,有时行为不能控制,必须在晚上吸收天地生命之灵,修补噬魄。随便找了借口与青柠分开,我独自一人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自从上次和青榆一番对话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这里了。夏夜的星星很亮,尤其是在这里仰望,像极了我与青榆五年前那晚看到的。那是五年前的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浅浅,想不到你还保留着老习惯,晚上来看星星。”我一回头,便看到扛着天文望远镜的蓝晷。
“蓝同学说笑了,我没有这个习惯,我只是上来吹吹凉风。还有,我跟蓝同学并不太熟,你还是叫我沐清浅比较好。”我不动声色地客气回答道。
“哦,沐清浅是吧。我改口可以,不过你要来和我一起看星星!”他向我走来。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有危险,我感觉到有种不同寻常的威胁,虽然我的能力很弱,可我的直觉不会有错。有古怪,必须赶快离开。
“我没有兴趣,不打扰你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拜拜。”我面朝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一边向他挥手告别,一边向楼梯口后退。
“沐同学怎么不关心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呐?那天,你不是还偷偷对我施展秘术,想要偷窥我的记忆么?不必那么迂回,直接问我就好了。还有上次,你不好奇那个孤儿院的院长为什么会受到离火的惩罚?”蓝晷看着我的动作没有阻拦,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走不出天台的范围了。
“形影无迹,生灵无息。能施展出锁魂之界,你到底是谁?”我停下脚步,不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此时在普通人眼里,天台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借助鬼弑独有的的噬魄之力,我可以清楚地感应到,我的周围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这不科学,唯一的解释就是鬼弑法典中排名第八十九的攻势-锁魂之界,他已经锁住了我的噬魄。鬼弑法典,记载了自鬼弑这种神秘生物诞生以来出现过的共计一百五十六种攻势。锁魂之界虽然排在半数之后,但对付我是绰绰有余。
“你果然不是她。”他向我逼近,眼神里带着凌厉的杀气,“告诉我,浅浅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假扮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关于身份这件事,我绝对不能承认。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两天不到他就识破了我的骗局。
“你以为你装作失忆我会相信么?你未免太高看自己的演技了吧!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神识里有浅浅的记忆。可我非常清楚,你不是她。告诉我,她在哪里?你说啊!”他一挥手,一阵气刃仰面扑来,我感到全身火辣辣的疼,伤口处鲜血慢慢渗出,一滴滴落下,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即使我不是沐清浅,但这具身体确实是她的。蓝晷,你就是这样对她的?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身体上的这点痛楚还不值得让我求饶,与五年噬域磨练的痛苦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你说……这具身体是浅浅的?难道,你杀了她,将她的身体占为己有?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蓝晷的眼神似乎能吃了我,他的杀气更盛,却顾及沐清浅的肉身,没有再次发动气刃。
我在此刻,居然很羡慕死去的沐清浅。她拥有的幸福与守护,远比我多的多。沈桃夭,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愿望,让无辜的人痛苦。
“蓝晷,你误会了。我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就已经死了。你不会不知道,她患了很严重的病。”我试图向他解释,以我的能力,根本抵挡不住他的攻击。
“这个世界那么大,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要选择她?就算她死了,你有什么权利让她不能安息。”蓝晷此刻变得有些疯狂,他两手紧握,我感觉锁魂之界在慢慢收紧。他是,,,,,,他是要把我的噬魄逼出来。
“蓝晷,你住手啊!我的噬魄一旦出去,她的□□会灰飞烟灭的。”我的神识像是被石磨碾压一般撕裂地疼,只能尽力保持清明,无力反抗。
“我既然有自信把你逼出来,就有办法保存她的肉身。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是天文望远镜吧。”他拿起在一旁的仪器,手里蓝光一现,变化成一个刻有古朴花纹的木盒,打开青光一闪,淡淡莲香飘来。
“这是……”
“莲心丹。”他一手把玩着那颗丹药,一手仍在收缩着锁魂之界。
怪不得他这么有恃无恐,原来,他竟有传说中能保人□□永世不腐不灭的莲心丹。莲心丹,为梵莲所炼,是上古神药。
梵莲,鬼弑界惊艳绝伦的人物。据鬼弑史典记录,公元前二六二年,秦武安君白起将长平之战中四十余万降军活埋。四十余万冤魂不愿随鬼弑的引领去冥界,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一片混乱。而梵莲以一己之力渡这四十余万冤魂过忘川,洗刷他们的怨气,扭转了局面,得佛祖赞赏,赐以“梵莲”之名,并赠他净魂莲衣,用忘忧河上绽开的青莲之灵洗涤因此次渡魂沾染的戾气。野史记载,梵莲取自己的心头血炼得莲心丹三颗,以保存自己心爱女子的尸体。
我的噬魄残存,斗不过蓝晷。而蓝晷准备充分,执意要我的命。看来,我今天注定命丧于此。罢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主动向外散出噬魄,就算是我对沐清浅的报答吧!
蓝晷察觉到我的心思,他神情复杂,放下了手。我将自己的噬魄一丝丝抽离,淡黑物质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到如烟般环绕在我……不,是沐清浅的身旁,那是我的噬魄,我的最后生命。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环绕的黑光像是有意识一般,突然冲向蓝晷。而蓝晷身上的蓝光盛放,也冲向了黑光。在我和蓝晷惊讶的目光中,重击在一起。
没有想象中噬魄受创的彻骨的痛,连刚刚的痛楚都在一瞬间消失。我看到蓝光包围中的噬魄,光芒渐盛,而我身上的伤痕也全部消失了。这是……这是在被修复。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蓝晷,刚刚可是他要杀我。
蓝晷脸上的惊讶比我只多不少,准确来讲,他是错愕,仿佛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见救我并不是他的意愿,那怎么会?
“你,,,,,,你为什么和浅浅的气息一样?原来一直以来是我错了,竟然是你,我要找的居然是你。”他向我走来,脚步有些不稳。手中蓝芒一现,我的噬魄回到体内。不过我清楚,这样的修复只是让我多些气力,七天后,我还是要死去。
“浅浅,老天真是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呐!”他轻抚我脸的轮廓,目光望着我却像是看另一个人。
“你没事吧。”锁魂之界还在,我无法有任何的躲避动作。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他手自我耳边落下,解开了结界。
“我……”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他看出了我的迟疑,回了我一句,便躺在天台上看星星,不再理会我。
我确实该回去了,耽误了这么久,青柠会着急。不再迟疑,我匆匆下楼。
刚到楼梯口,就看到青榆匆匆而来。看到我,他松了一口气,解释道:“青柠那个臭丫头,就只会小题大做……”
他突然停住了,神情怪异地看着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校服的下摆有一些残破不齐。刚刚遭到蓝晷的气刃攻击,伤痕虽然消失了,可是破掉的校服是修复不了的。鬼门关前走一遭,我竟忽视了这个问题。
“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我看着青榆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下次小心点,我送你回去。”不管青榆信不信我,他都没有深究。
“不……好!”我不想所有与青榆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在躲避中度过,这并非我初衷。既然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为何要在违心和遗憾中度过?
我经过他身边率先下楼,感觉背后他没有跟来。我一回头,就看到他面色不善,望着天台。
糟了,青榆他看到了蓝晷。完了,我还未来得及松下的气又堵在了胸口。
“他……他是来看星星的。”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青榆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最终青榆还是什么都没说,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宿舍。不远不近,还是三米。我第一次无法忍受这三米的距离。因为我感觉,我和青榆的心,在这三米的距离中越隔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