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传》幽冀

4、第四章 井底蛙

　　马车停在后巷，清露下马车敲门，里头立刻应了一声。

　　小厮开门道；“呦，姑娘来了啊 ”，说着便赶紧让开身。

　　沈芳菲和清露走在前面，赵珩沈言初一同走在后面，芳菲阁原始不许外人入内，小厮看到沈芳菲并未让拦便也没吱声儿，等众人进去后才关上了后门。

　　这处院子不大，却也“五内”俱全，赵珩瞥眼见了小厨房、工房，还有一间小仓库，而这里的工人似乎也与沈芳菲很是相熟，心道：“这小姑娘不简单啊”。

　　沈言初也是第一次来此处，却深觉沈芳菲着实聪慧，在经过工房时候不觉和赵珩一同停住了脚步，其中工人两男八女，男人在捣碎珍珠，女人在剥花种、晒蚕丝、裁剪、装盒等。赵珩走到一女子面前，看她将蚕丝纸裁剪成小块状，再将纸铺在纱网上，将其上色，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芳菲道：“回世子，这是在做胭脂花片，需要将做好色的花汁涂抹在上面，晾干后在反复涂抹上色”。

　　“这么多红色？”赵珩看着案上那些红红的颜色感觉甚为复杂，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太一样。

　　沈芳菲道：“女子出席不同场合，身着不同颜色的衣衫便要用不同颜色的唇脂，譬如我今日穿的是淡蓝色，便与那淡淡的桃红色最为贴合，大哥哥穿月白，肤色又白，适于那裸红”。

　　赵珩嘴角一勾，回头道，“沈兄，你试试？”

　　沈言初眉头一皱，面上微红，“菲儿——”。

　　“菲儿错了”，沈芳菲轻轻一笑。

　　“这有何错？男子化妆亦是有的，不过沈兄朱颜玉色，却不需要”，又对沈芳菲道，“那我呢？你觉得本世子适合什么颜色”。

　　沈芳菲略一打量，便道：“世子肤色偏暗，很适合土棕红”。

　　“当真？”赵珩面露疑色。

　　“世子若不信，可以一试”。

　　沈言初道：“菲儿，休要放肆”，他看菲儿如此有才心中也很高兴，可身为女儿家，越是聪慧，却越是要懂得守拙，菲儿却将聪慧都展现出来，只会惹贼惦记，他瞧得出来，赵珩已对芳菲阁动心了。

　　沈芳菲刚要请罪，赵珩却抬手免了，“好啊，那便试试”。

　　沈芳菲吩咐清露去拿唇笔，又将土综红的胭脂液取出一些，待要给赵珩上唇色，却被拦下了。

　　“我是男子”。

　　沈芳菲张了张口，忙道：“世子恕罪”，她一时疏忽确实忘了礼数，没想到赵珩竟提醒了她。

　　“无妨”说着从沈芳菲手中拿过唇笔，交给沈言初，“劳烦沈兄”。

　　沈言初拿着唇笔，端看赵珩已然认真的样子，便用唇笔涂了上去。

　　涂完后，赵珩向周围大方展示，“如何啊？”

　　看着赵珩眉宇轩昂，身姿英挺，沈芳菲心中忽然闪过一句古诗“宗之潇洒美少年”。

　　这抹唇色不过锦上添花，赵珩实际也是潇洒俊秀，气度不凡，并不输大哥哥，只是她从前没有注意过罢了。

　　沈言初敷衍道：“不错，绛唇渐轻巧，云布转虚徐”。

　　赵珩道：“子于吾行之！”

　　说白了就是“你给我滚蛋”。

　　沈言初摇头低笑，赵珩也不在乱试，又将工房内大致看了一边便要去前厅看看。

　　“怕是不妥”沈芳菲道：“前厅多女眷，世子和大哥哥还是在偏堂就坐吧，我差人将妆品拿过来随世子挑选便是”。

　　“也好”，沈言初便和赵珩一同在偏堂等候。

　　“赵珩，你看也看了，意欲何为？”

　　赵珩干咳了一声，并未理睬回答，反而转言道：“沈兄，你有没闻到一股清甜香气？很是好闻啊”

　　沈言初看赵珩不答，心知他打定了芳菲阁的主意却也无可奈何，问道：“清露，香气从何而来？”

　　“回大公子的话，是小厨房做的奶茶”。

　　前厅忽而传来小厮的叫喊，“芋圆奶茶一杯——”。

　　“奶茶？”赵珩来了兴趣，“这是何种茶饮？我竟闻所未闻”。

　　“是姑娘研制的，奶茶用红茶和糖炒制后加入牛奶煮沸，入口清甜馨香，味道独特，世子和大公子要尝尝吗？”

　　赵珩道：“好啊”。

　　不多时，清露便端来了两杯奶茶，赵珩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心道“这沈姑娘果真蕙质兰心”，不过他不喜甜腻，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倒是沈言初，喝了小半杯才放下。

　　沈芳菲跟荷枝拿着妆品进来，足有二十几样，一一摆放在桌案上，看的赵珩眼花缭乱。

　　“种类如此之多？”赵珩道：“看来‘女为悦己者容’确着实用心啊，不知这些都是由何制作？如何使用？”

　　沈芳菲拿起一个精美的青瓷盒，打开道：“这是散粉，是由梁米粉加入珍珠而制，我在上面粘了一层细网子，使用时用粉扑沾上细粉，拍在面上即可使女子面部光滑细腻”又指了指一个盒子道：“同样是散粉还有紫茉莉珍珠粉，是用紫茉莉花种加珍珠粉而制，还有这些，都是眼影，各种颜色都有，那些是胭脂还有唇脂”，又道：“王妃娘娘能喜欢芳菲阁的东西菲儿荣兴之至，劳烦世子为王妃娘娘挑选”。

　　“不急”赵珩道：“我粗略一看，沈妹妹的妆品之后多用珍珠粉，以芳菲阁如今门庭若市的光景来看，每年所用珍珠便至少要百斤吧”。

　　沈芳菲不知赵珩为何突然计算起她所用的珍珠多少，却也不得不回：“世子所说没错”

　　赵珩挑了挑眉点头，“雁南属我父王封地，因此朝廷对雁南的采珠业并未多加干涉，但却也指派了专人管理，私购珍珠亦是大罪——，沈妹妹，你胆子好大啊”。

　　“私购珍珠？”沈芳菲一面疑惑，一面却不待询问，忙的跪下，“世子明鉴”。

　　沈言初忙问赵珩：“菲儿怎会私购珍珠？”。

　　“沈兄不知道吧，在朝廷下采珠令之后，你这妹妹却还联系了几家珠户私自供给珍珠，如今这事情，韩瑾也已知晓”。

　　沈言初道：“朝廷确实已于两个前下了采珠令，可我不大关注此事，确不知晓，菲儿？怎么回事？”

　　沈芳菲一听这话便慌了神，什么采珠令？

　　“回大哥哥的话，我，我不知道什么采珠令......从前采珠中的大珠自然都归于朝廷，而一些小珠却可由采珠人自由分配，有些会被朝廷收走，却也有些珍珠被二手商贩买走，他们低价收购采珠人手里的珍珠，转手却高价卖出，天可怜见，菲儿自有一日去过雁南边境后，看到那些采珠人的生计如此困难，便慢慢联络了几个老实忠厚采珠人，直接收购他们的珍珠，并不知晓采珠令一事”。

　　“沈妹妹倒很是心善啊，不过你可别当本世子在哄你，你只打听了他们的品性，却并不知晓朝廷政策，朝廷早已下令不许采珠人私自倒卖珍珠，所以一经查证，不管买方卖方，都是要受杖刑的”。

　　“啊......”沈芳菲吓傻了，怎么办？难道要挨板子了吗？那，那岂不把祖母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芳菲忙低下头道：“我，我这便将芳菲阁关了，将采珠的银钱填补上，世子是最通情达理的，念着菲儿无知浅薄，请世子饶恕”。

　　“菲儿别怕”，沈言初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赵珩拉住了袖子，虽心疼，却只得闭上嘴巴，紧紧皱着眉头。

　　赵珩一面看着沈言初微微笑着，“别人便罢，你可是沈兄的妹妹，本世子自然法外开恩”。

　　沈芳菲忙道：“多谢世子”。

　　“不过此事也没那么简单，沈妹妹还需听我安排”。

　　沈芳菲道：“自然都听世子的安排”，事情变化的太过突然，叫她完全来不及去仔细思量此事的前因后果，只知道现在能不挨板子，不叫祖母丢脸是最最要紧的。

　　赵珩遂起身道：“既如此，沈妹妹便放心吧，至于这些妆品，妹妹挑几样吧，先拿到府上，回头儿我带给母亲”。

　　“是”。

　　沈言初道：“你去哪？”

　　赵珩道：“去千香楼一趟”。

　　沈言初扶起沈芳菲，温言道：“别怕”。

　　明知道赵珩是想用菲儿的芳菲阁做拿回雁南采珠业的由头，可他却也不得和菲儿说出实情，如今朝廷形势复杂，大盛唯一的太子迟早都要回朝，可太后依然把持朝政，只怕两方会起纷争，太后虽与沈家有亲，可是他心里却知道，这江山，这皇位，只有那个虽身在朝堂之外，却将朝堂之事稳握在手的人能做得的。

　　“日后与外人相处，要多留心才是”。

　　沈芳菲点点头，“多谢大哥哥”。

　　沈芳菲一面心下慌乱着一面觉得古代做个生意真是太难了，可到底是自己做了井底蛙啊。

　　回到沈府，午膳时林大娘子来叫一同吃席，老太太说身体不舒服便不过去了，沈言初和沈芳菲自然也陪着祖母。

　　今日天气沉闷，连正午的日头都没了光辉，暗暗淡淡的。

　　沈芳菲心不在焉的吃着饭，想着赵珩说要听他安排，他究竟会怎么安排呢，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到。

　　老太太抬眼瞧着，觉得这丫头今日状态不太对劲。

　　午膳后，老太太方才开口“哭眉耷眼的像什么样子？出什么事了？”

　　“啊？”沈芳菲做着茶，这才回过神来，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啊祖母，菲儿很好啊”。

　　“你这小猢狲，还想哄骗祖母不成？初儿，你说，出什么事了？”

　　沈言初便将今日在芳菲阁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老太太略一思量，“初儿，你妹妹不过小女儿家，她哪里懂什么采珠令，等南安王世子回来，你便同他说这芳菲阁原是在我名下，叫他有事同我问就好了，菲儿从今日起就在南院子里女红，别再出门，听到没有？”

　　“是，祖母”，沈芳菲不敢再惹祖母生气，当下便退了回房。

　　沈芳菲走后，老太太又道：“初儿，你跟祖母说实话，南安王世子是想做什么？”

　　沈言初就知道，祖母才智过人，就算他不说，也定能猜得到。

　　“祖母恕罪，并非言初要隐瞒祖母”。

　　“罢了罢了”老太太摆摆手，“这大盛，迟早是要乱的，只是我不管其他，你们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但不能碍着我的孙女”，对于这大孙儿，老太太心里还是信任的，比他那伯爵爹聪慧了不知多少倍。

　　“祖母放心，菲儿也是我的妹妹，我定然会护她周全”。

　　外面院子突然喧哗起来。

　　“怎么回事？”沈芳菲和清露果儿对视一眼。

　　清露道：“怎么听着有点像吴姨娘的声音”

　　沈芳菲好奇心起，“清露，快出去帮我瞧瞧”。

　　这吴姨娘便是康家老爷最得宠的小妾，给康老爷生下一儿一女，这些年沈芳菲明眼瞧着这吴小娘的风头竟和正头大娘子也不相上下，不过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倒也相安无事，不知今日是为了何事。

　　清露在门外道：“云荣姑娘，这是怎么了？”

　　女子挽着单髻，身着淡紫色簇花小褂，下身着淡紫色纱裙，白嫩嫩的面皮上急出一层细汗，“菲儿姐姐在吗”

　　“姑娘在呢”。

　　清露打开门让康云荣进屋，沈芳菲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云荣？”和吴姨娘的泼辣不同，康云荣为人确实极好的，又体贴又和善，和她也很要好。

　　康云荣急急道：“是我小娘，她听来你们要回盛京的消息，又晓得大姐姐要和你们同去盛京，便去找大娘子说道，想让我也同去盛京，大娘子不同意，小娘便来找姨奶奶了，怎么办啊，我拦不住小娘”。

　　“别慌，别慌”沈芳菲安慰道：“不就是去盛京吗？你想去吗？”。

　　“我......”康云英低下头，“我也想出去，可我也害怕”。

　　“害怕什么？”沈芳菲心道，你再害怕还能有我怕吗。

　　“我是庶女，怎可随意出门”。

　　“不过是去玩一段时间，你若想去我便去跟祖母和大哥哥说，正好有你陪着我，我原也怕的紧”

　　康云荣失笑，“我才不信你会害怕”。

　　沈芳菲道：“别担心云荣，我现在就去找祖母和大哥哥说”，说罢便拉着康云荣一同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