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第几人》一盒糕糕

2、关于守护

　　火车行驶在架空的轨道上，程空海抽抽搭搭掉着眼泪，一路上都没停过。
　　接渡他的男人坐在对面，试图向一个9岁的小孩解释清楚缘由。首先就是恭喜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神选学院吗？”
　　程空海抹抹眼泪，认真的问那是什么，“和北风完小一样吗？”
　　接渡人被噎到了，他说：“完全不一样好吗？”
　　神选学院是由第10代中心城首领下令组建，直属于议会的集中培养精英战士的学院，以爱与守护为名。
　　顾名思义，能进入到这所学院的，都是神选之子，又简称TCO。
　　后来程空海理解到的言下之意是同盟墙需要守卫，首领大人需要骑士，统治新世界需要武力装备。
　　当时年幼的程空海听得一知半解，还是伤心。他妈说在这个学校念书，以后就能跟战斗暴龙一起维护世界的和平。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在北风小学上学也能见到战斗暴龙，只要像动画片里的小度一样，长到13岁就会受到使命的召唤。
　　结果才9岁，就有人来接他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离开父母，孤身一人奔赴未知。
　　接渡人给他举例子，说“你听说过沙岭城之战吗？”
　　不看报纸的孩子摇头。
　　“那大斯巴克陷落事件呢？”
　　程空海还是摇头，他活在父亲口中那个一百多年前的旧世界里，只是一个爱看动画片的普通小学生。
　　“唉。”接渡人叹气，改变了一种方式，他说：“食堂里有免费的奶油蛋糕，你们北风完小有吗？”
　　这么一说，程空海果然不哭了，他摇头说没有，痴痴的看着男人，问道：“每顿都有吗？”
　　“是的，每顿都有，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火车临近中心城，程空海也终于哭累了，他靠在车窗上打盹，梦见了战斗暴龙里的小度。
　　在梦里，小度操控着满身铠甲的暴龙来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邀请他一起拯救世界，程空海点了头，梦也适时醒来。
　　接渡人告诉他，火车已经进入到中心城内城了，他睁着一双红肿酸涩的眼睛看向窗外的世界——与老电影里演的那些科幻世界不同，中心城还保留着21世纪初的繁华城市模样。
　　像是一个被围墙圈起来的珍贵标本，比北风城更有生机。
　　北风城有很多废墟，除了中心城以外，很多城市都这样，空着的房子等不到主人，活着的人又舍不得拆。
　　神选学院建在科技开发区的北边，占地有一万六千多亩，它背靠芽山，旁边是异种防控中心，再往东就是议会院。
　　从这个地理位置，就能感受到神选学院的优越，尽管这个名字就已经很狂了。
　　这会儿学生都在上课，没有什么人。他们从辉煌霸气的大门口穿过学院走到教务楼，接着又爬上4楼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前，累得程空海上气不接下气。
　　负责拎行李的接渡人看着他那样子摇了摇头，将他带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堆在办公桌后面的样子让程空海感到害怕，他低着头，乖乖的听着校长与接渡人的对话，然后按照指示在密密麻麻的校规后面签字。
　　“可以了，小朋友。”校长庞大的身躯离开了靠椅，来到程空海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的说：“欢迎你加入神选学院！”
　　程空海抬头偷瞄校长一眼，又低下了脑袋，果然笑起来更可怕了。
　　“让路汀过来接他，给他安排好宿舍。”校长大手一挥，将接渡人使了出去，又指挥程空海坐下。
　　人在煎熬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慢，感觉过了半个世纪，程空海才终于把路汀给等来。
　　校长口中的路汀，是负责一到三年级体训的总教官。他很年轻，高高大大，长得也好，容易亲近。他从校长手里接过了程空海，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牵着程空海，在空旷的校园里慢慢走着。
　　教务楼到宿舍区又是一段很远的路，程空海与陌生人结伴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可是路汀就有那种魔力，能让小孩子卸下防备，走到一半，程空海终于露出了离开家后的第一个笑脸。他边走边跟程空海搭话，偶尔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
　　神选学院拢共也就1000多个学生，之所以占了这么大面积是因为他有一大一小两个操场，一个特护训练场，一个模拟训练场，一个独立的考核区，一些乱七八糟的功能楼，反正快把程空海吓傻了。他一定会迷路的！
　　路汀说：“别害怕，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游刃有余，成为下一个小度的。”
　　“你去守护别人，也会有人守护你。”
　　程空海觉得，路汀一定是真正信奉这些话的人，所以才会说的如此坚定，也让小小的他没有那么恐惧这个地方了。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陆续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在遇到路汀的时候都会乖巧问好，程空海站在旁边就像在跟太阳肩并肩一样，被迫领受注目礼，感到害羞的抓紧了路汀的手。
　　“老路！”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有两个大男孩从二楼蹦蹦跳跳的冲下来，一个拽着路汀拖行李的右手，一个挡在程空海他们面前。
　　挡在前面的少年注意到了苦兮兮的程空海，他问路汀说：“又有新生了吗？”
　　“对啊，程空海，”路汀点点头，介绍说：“弟弟才刚满9岁，你们平常多照顾着点儿。”
　　“9岁？”牵右手的少年也探出头来看向程空海，“那不就是全校最小的弟弟了？这怎么学？”他就是吕骁宁，而挡在前面的那位，是吕骁宁的发小尤启鸣。
　　尤启鸣是个没正经的，他盯着程空海左看右看，最终得出结论，“骁儿，他长得好像你小时候哦~”
　　吕骁宁松开路汀的手来到跟前，就连路汀都低下头来看了，“胡说，哪儿像？”
　　程空海也同样好奇的看向吕骁宁，以他当时的身高，只能先看见衣着。
　　他们下节是体能课，所以吕骁宁穿着一身红色的训练服，外套里面还露着一节纯白的T恤衣领。
　　再抬头看到他的脸。
　　吕骁宁的脸就是那种精雕细刻的模样，单从眉眼都能看得出精致。他生得一双清澈灵动的圆眼，圆眼最是单纯，可他眼尾却细长而上又挑多了几分风情，天生的卧蚕减少了整体的攻击性，鼻梁挺直，唇红齿白。
　　又是在13岁这个脱去一身稚骨软肉的年纪，清俊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程空海看不见夕阳的光辉，也闻不到空气里的青草香，只想把他收进照片里，搁在枕头底下。
　　当然这是后来程空海的想法，当时他只觉得吕骁宁白白净净的，真好看，而自己因为在家的时候成天出去疯玩晒得黢黑，现在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还算能看。
　　他跟吕骁宁根本不像，长大以后也不像。
　　“嘿嘿，”尤启鸣对大家的疑问回以坏笑，指着吕骁宁说：“像你哭完鼻子以后的眯眯眼！”
　　原来飙泪太多，他现在连眼睛也不能看了。程空海不由得生出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来。
　　“别听他胡说，”吕骁宁安慰程空海说：“小孩子长开了就好看了。”
　　一向懵懂的程空海意外的听懂了吕骁宁的言外之意——他现在确实不好看。
　　“哦，”程空海垂头丧气的回了一句，又想起刚刚路汀说的自己最小一定要有礼貌，所以接着他又跟吕骁宁道了一句谢，“谢谢哥哥。”
　　或许就是这一句“哥哥”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尤启鸣的玩笑，也有可能是缘分，反正在这一瞬间，吕骁宁看程空海的眼神，充满了序他年龄不符的爱怜与温柔。
　　“老路，不然我们跟你一起送他去宿舍吧？”吕骁宁仰起头对路汀提议道：“现在也算认识了，知道他住哪间以后，明天周六我跟小鸣还能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好啊。”吕骁宁是路汀最看重的学生，这个请求也算合情合理，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那就一起走。”
　　吕骁宁代替路汀牵起了程空海的手，尤启鸣走在他右边，路汀拖着行李跟在后面。
　　之后每次，程空海心酸复盘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没拉他的手就好了。
　　程空海就像一颗灾星，随着他的到来，吕骁宁的人生也跟着天翻地覆。
　　“他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吗？”老乡问。
　　程空海看着一望无际的荒漠，反问道：“从9岁到17岁，8年的时间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吗？”
　　“算吧？”
　　程空海笑了笑，又继续往下讲。
　　吕骁宁没什么长性，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这样，嘴上说了以后要罩着程空海，结果熟悉完学校后，就不见踪影了。
　　故而刚开始的两个月，程空海在神选学院的日子十分难熬。
　　神选学院与其他学校不同，重武又重文。虽然学校是完全免学费的，提供一切生活便利，甚至表现好还有补贴和奖金，但上课训练两手抓真的很难适应与接受。而且无论年龄有多大，进校就得从一年级开始读，只有通过考核才能上二年级。
　　所以一年级也有很多没通过考核的人在，他们都比程空海要大。班级平均年龄拉高了，训练难度也跟着上调。
　　程空海是全校年纪最小，也是基础最差的一个。这意味着他需要更加努力，可是越努力就越累，越累就越容易掉链子，仿佛陷入了死循环。
　　没有人帮他，别人只会欺负他年纪小，他的室友甚至因为他熬夜点灯还给过他一顿胖揍。
　　不止是他，其他吊车尾的人也过得一样辛苦。
　　即使如此，神选学院建校三十多年，主动退学率几乎为0。
　　程空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撑下来的，也是为了蛋糕吗？还是像他自己一样，是为了吕骁宁呢？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怀疑吕骁宁的出现是学校刻意安排的，若非如此他或许早就脱离苦海了。
　　那是在某天，他因为上课迟到被罚跑圈，极度疲惫的时候，他想放弃了，坐在跑道边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传来程妈妈温柔的声音，程空海瞬间就破防了，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说：“妈妈，我想回家…”
　　不明缘由程妈还是安慰劝解了一番，可是程空海都听不进去，9岁的孩子有些事情真的理解不了，他确实在食堂吃了很多蛋糕，可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多了。
　　程空海说他真的好怀念以前在北风完小的时候，作业只有一点点，下课了就可以跟小伙伴到处疯玩，可现在呢，周末放假他都在逼自己学习。
　　还有吕骁宁…谁愿意跟小屁孩儿一起玩儿啊？
　　“妈妈，”程空海有些耍无赖的大喊：“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这一嗓子喊得悲怆，把刚好经过的吕骁宁一行人喊了过来。
　　就是这么巧。
　　“小海。”
　　听到吕骁宁的声音，程空海挂掉电话赶忙揉了揉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睁眼就看到吕骁宁正蹲在自己面前。
　　“哥哥，”程空海酿着鼻子喊了一声。
　　吕骁宁身后还跟着两位四年级的学长，他伸手抹着程空海脸上的眼泪，笑得有些揶揄，问说：“怎么又哭了？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呀？”
　　“还是被人欺负了？”
　　程空海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吕骁宁产生了浓烈的依恋，他向吕骁宁诉苦，向他袒露自己年幼的内心。
　　“迟到也是因为…他调了我的闹钟，我一睁眼就已经要9点了，老师说我迟到了37分钟，所以罚我今天跑完37圈…”
　　帮帮我，程空海用通红的眼睛向吕骁宁无声地求救，抓着他的袖子，一声一声的喊着“哥哥”。
　　这似乎唤醒了吕骁宁的保护欲。
　　吕骁宁俯身向前，膝盖跪在草地上，将程空海抱怀里，用13岁的勇气和鲁莽安慰他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谁敢欺负你，看我不捶死他！”
　　其实吕骁宁还说了很多很傻很凶的话，可是程空海都没听进去。他想起路汀对他说的话，自言自语道：“原来教官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真的有人会守护他。
　　那我也要守护你。
　　就是在那一天，9岁的程空海第一次差点被孤独无助淹没的时候，他挣扎着，抓住的一根稻草，就是吕骁宁。
　　吕骁宁拉了他一把，他也拉了吕骁宁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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