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佛家沧渊

10、星期六，的往事

　　阿婆，我们出发喽。三千水杯里装满温水，饭盒里装满午饭，放入包中，一边拉拉链，一边对着阿婆的房间呼唤。
　　不一会儿，阿婆拄着拐杖出来了，看得出来，阿婆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三千走到阿婆面前，用欣赏的目光从头望到脚，频频地点头，微笑着说道：阿婆今日，真美。
　　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温柔的撒在她们的身上，一老一小，画面温馨和谐，只是她们都不知道，那道温暖的光，伴随着风吹过时，留下微凉凄美。
　　三千将书包背在背上，搀扶着杵着拐杖的阿婆，小心翼翼的行走。
　　今日是星期六，城里上班的人，难得的闲暇时光，自然，散步的人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一路嘘寒问暖，那时，阿婆总是会与小镇里的阿姨们聊聊家常，现在，她温柔的双眸之中，看到别人的时候，有几分惊讶之色，她总觉得，眼前的人无比熟悉，可记忆深处，怎么也找不到。曾经那些熟悉的人，到现在，也只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们俩，点头问好，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戳到她们的痛点。
　　三千习惯叔叔阿姨们的过分关心，她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接受着。
　　阿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她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长长的座椅，停靠于漫天飞舞的梧桐花树下。三千拧开水杯，把水递给身边的阿婆，用手中的小扇子替阿婆扇着凉风，阿婆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三千，撑着拐杖，缓缓地起身，目光望着前方。
　　那一座高高的小山峰，像具有某种魔法，阿婆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三千跟在身后：阿婆，等等我。
　　阳光从她们的头顶撒下来，影子被缩得很小，就快要被踩在脚底下。小山峰上的松针，在风中，在阳光下，像是星星在上面跳跃，欢呼着交换位置。霸道的阳光，伸长着全身，趁着风儿吹过的时候，迅速的穿过密密麻麻的松针，将身体落在土地上，被挡住的地方，留下一块一块的黑斑，轻轻的，柔柔的，触摸着大地的脸，亲吻着一遍又一遍。
　　阿婆总是这样，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的记忆是被自己故意封存起来，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忘记了，但是，只要有一个接触的点，似乎那些翻江倒海的往事，便会蜂拥而至。那些让她泪流满面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她那张被沟壑爬满的脸，往往在一个瞬间就会变得悲伤起来。
　　或许，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能从青春中释怀出来，像花朵一样绽放的年纪，盛开时为一段青春，凋谢时却为一个人。真正无法释怀的也从来都不是青春，而是青春中使你无法释怀的那个人。
　　而在年岁的增长中，真正让你成长的也不是年龄，而是那个闯入你青春中，让你毫无保留赤裸相对的人。
　　三千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阿婆的身后，感觉到她特意挺直的背，以及有一瞬间僵硬的后背，到那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微微的抽搐。
　　自从阿婆记忆模糊，三千每个星期六都会带着阿婆去一些她曾经去过而且熟悉的地方。而阿婆的每次云淡风轻，都会让三千有些许的失望，今日则不同，她定定的站在眼前，神情有些恍惚。
　　而三千的目光落在他们前面那两个男子的身上，确切说她的目光是落在那个老人的脸上，即使她想象过无数遍，她依旧没能想象到，日记本里那张发旧的照片上，那个高大阳光的男孩，有一天会站在自己的眼前，这般的苍老，白发苍苍，手中杵着拐杖，甚至是有些佝偻着背。
　　不知怎的，积攒在心中多年的介意，在看到他那张苍老的脸庞，心底的怨，瞬间释怀。
　　或许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冷漠无情，又或许，这些许的几十年，他过得，也并不尽人意。
　　不然，他这般年纪，本应是儿女承欢膝下，而如今身边只留下一个孙子。
　　老人眼中含泪，或许是年纪大了，经不得风沙。还是今日的晴空，让他感动到泪流满面。都不是吧，让他眼泛泪光的，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满眼婆娑。
　　韩代弋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三千，从松针里穿透的阳光，撒满她白皙的脸，映入她的双眸中，泛出星星光河，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影子落在下眼帘之上，形成一道光斑，微眯的双眼，形成一个微笑的模样，像阳光下一道彩虹。
　　一个故事重叠着另一个故事，在几十年后上演着同一幕。
　　那一年，韩察与代弋都十七岁，上高一，是同班同学。
　　韩察喜欢代弋，而代弋则喜欢着她的初中同级同学，叫宋圣。
　　韩察死皮赖脸，做不成情人，那便做朋友。如愿以偿的，代弋成了他的朋友，时不时的给她表白，代弋也并没有拒绝他的好，默默的接受着。
　　那时，在众人的眼中，他们已是如胶似漆的小情侣，而代弋，却一直以为她爱的是那个被她暗恋了三年的宋圣。
　　韩察也一直默默的喜欢着这个对他冷漠的女生。
　　那一年也同现在这般。星期六的上午，他们不约而同地再此相遇。亦如现在这般不可思议的，呆呆地望着彼此。只是那时代弋的眼中，没有这般的深情。那时的韩察，与现在的韩代弋这般，满眼深情，连同眼底也装满眼前之人。
　　少女的眼睛轻轻的瞟了一眼少年，那望眼欲穿，一眼便一生。那一个瞬间，就像被施了魔咒，站在这两个位置的人，注定被捆绑在一起，注定了一生一世。
　　韩察。阿婆轻声地唤道，记忆像滚烫的开水，翻涌着暗潮的岁月，一波迅速的盖过一波，没有提前打一声招呼，将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的清晨，虫鸣鸟唱，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天边镶上薄薄的一层淡黄色。远处的高山被映得格外的矮小，森林里总会飘出一层淡淡的云雾，那是烟火人家，烟火气息顺着风的方向，寻找自由。
　　那时代弋披着齐肩的短发，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防晒外套，一只耳塞塞在左耳里，另一只挂在胸前，双手揣在衣兜里，嘴里嚼着泡泡糖，还不时的吹出一个泡泡。在太阳光下，泡泡的五颜六色，就像代弋一样，映入韩察的眼中。他再一次觉得，他喜欢眼前的这个女生，无可救药，也愿为其赴汤蹈火。
　　韩察向代弋招手，微笑着向她跑近，将提在手上的衣服挂在肩上，笑着说道：这么巧。
　　代弋把玩着手里的耳机，斜了一眼韩察，没一通好气地说:是挺巧的。然后继续往山上爬，韩察跟在她的身后，总有些难为情的觉得，他就像一条尾巴，想甩也甩不掉。
　　或许就是代弋的这种默许，韩察才会变得有些死皮赖脸吧。
　　其实，喜欢着一个人，不就是默许他在你的世界里来来回回，肆意为之吗。
　　那时，连代弋自己也不知道，跟这个男生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还时不时的露出一种傻笑。
　　有一种喜欢，或许在真正名义上的爱上之时，早已喜欢上了彼此，许久！
　　代弋体质弱，走着走着就没有了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
　　她四处观望，林荫深处，有一处石桌，晃晃悠悠地下了石坎，终于解放了双腿。
　　这时，抬眼望向身后，跟在身后的韩察不见了踪影，心中难免有一丝失落，嘴角却扯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冷冷地“切”了一声，心中莫名的埋怨着，但那时，她也仅仅只是觉得，心里失落，并不在意的是，韩察一声不响的离开，丢了她所有的兴致。
　　那时的代弋就是这样，并不在意自己，也并不在意走丢的人。
　　她将另一只耳朵里的耳塞取下，放在石桌上，长舒一口气，抬眼望向头顶的蓝空，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松针，像夜空中的星星，像水光荡起的波纹，像琉璃的钻石，微微发着光……那张稚嫩的脸，微微的扬起，在树荫之下，光，浸透入她的眼，轻浅的睫毛，久久的才会动一下。时光机的碎片，她是被遗落在这世间的所有美好。这一刻，仿佛时间被定格，只有光阴的影子在慢慢移动，诗情画意那般，轻轻浅浅，没有惊动时光，连心跳声也跳得格外的慢，仿佛被刻意拖长了一半，许久不能平复。
　　然而，站在时光另一头的韩察，握在手中的两个甜筒，顺着温度慢慢的往下流，勾在上面的一条一条纹路，在太阳光下，就着他倾斜的双手，一滴，两滴，滴滴答答，干燥的地面，堆上了一层薄薄的香甜。
　　忽然就起风了，南风顺着山路往下，代弋的头发挡住了她的半边脸，一阵微风，似乎吹醒了所有人的意识，轻轻的吟唱，叫醒定格的时光，被遗落的光阴，美好得如一幅画，画中的人，顺着南风，微微的转头，中指将散落在脸上的头发轻轻的扣在耳后，那张白净的脸，又落在了风中，牵起一阵一阵的心跳，时至往后的很多年，她依然牵扯着每一寸光阴，镶在韩察的心尖上，自此开始，从未有一天消失过。
　　轻柔的笑容，水汪汪的月牙眼里，布满璀璨的星星。
　　其实，只有韩察自己才知道的，这一回头，几乎是要了他一生的命。
　　流光溢彩。
　　仿佛眼下的这片天空，散落下的甜甜空气，会将眼前的人裹上一层蜜糖，镶在七彩祥云的身边，无法制止的心跳，在代弋看见发呆的韩察时，她却望而止步，将自己无法控制的心跳，莫名流露出温柔的笑容，归根为，温度的升高，才将血液催快了一半，看见眼前的那个人，此刻的心跳，和喜欢并在一起，算不得数。
　　韩察，韩察。韩察远远地只看见代弋的嘴唇在动，她挥动的双手，才勉强将他的灵魂拽回，若隐若现的有一个回音在自己的耳朵里。
　　韩察。代弋走近他，微微的蹙起双眉，笑起来时，嘴角轻轻的往上弯，和她弯弯的月牙也一样，露出弯弯的月牙形。
　　灵魂像是被抽空的韩察，直到代弋将一个甜筒接到手中。问他：这是被你舔过的吗？
　　他将另一只手中的甜筒举起，欲想开口，可是代弋已将他舔过那个甜筒轻轻的舔了一下，他又再一次失语了。阳光洒落下来，落在她粉嫩的，粘着白白甜筒的嘴唇上，舌尖微微的卷起，裹走她嘴唇上的香甜。
　　圆圆的甜甜圈被咬了一口，多了一个坑。从此，少年的心空了一块，风吹进来的时候，凉了一半，被关注的时候，总是被填到及满，到了黑夜，总归会，多出了一个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