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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揣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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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帝遣走萧戎后,我低垂着目光,拿不准我接下来在顺和帝面前说什么才好。
我娘辞世,接下来面临的就是27个月的丁忧,柳蛰故可予以夺情,而我却避无可避,只好在心里宽慰自己,丁忧总好过再进一次邢狱,暂时远离朝堂总好过做阶下囚。
堂上的顺和帝见我一直垂首,他抬头与解时视线对上,两人面上带笑却不言语,待我缓过神来看向顺和帝的方向,他嗤笑一声:“怎么一直低头,累着了?”
我觉得陛下有时没有威严,真好相处,像是我爹偶尔开玩笑一样跟我说话。
本是我开小差不对,我却还能笑着应答:“回陛下,臣是在想随我一起去江宁的这位禁军骑术很好,不知陛下赏赐矟,可是有想看看他马上作战如何?”
“你想知道?那就上来给朕再捏捏肩。你上次倒是回家心切,朕放过了你,这次你认真给朕捏捏。”顺和帝这时倒也不看奏折,笑着瞧我走上来,我来给他捏肩时,他边捻着佛珠,边说,“萧戎是虞霜客举荐的,他这种的在禁军里边难得啊,能写得好文章,也能千里奔袭,不过赏他兵器是机缘巧合,陈同归爱研究奇门遁甲,这改良的矟他用起来勇猛非常,朕瞧着不错,拨了一笔钱做了三十支,且先看看羽林军用着效果如何。”
谈到了陈同归,我的心绪瞬间飘远了,手上动作放慢了些,顺和帝很了解手下人的心思,故而特意侧目说想问什么随便问,我得了应允,便问了最想问的:“那陈将军是怎么看大理寺里发现的仿版火炮呢?”
顺和帝根本不意外我会问这个,也不介意我问,特意解释给我听:“他上奏说是蛮夷人所制,火炮粗制滥造,外壳经不起磕碰,这种火炮还没运到战场呢,说不定半路上就炸了,用料也不好,就算运到战场上也比不上陈同归所用火炮的威力。”
顺和帝顺手合上了密折,拍拍我捏肩的手,说不用我继续按了,起身走了几步,又吩咐我跟上,我与解时跟着去往偏殿。
偏殿其实就是顺和帝的书房,里边摆着许多的古玩字画,多到我看不过来,也不敢多看。
顺和帝走到书桌这儿,让我过来收拾桌上的字画,我收拾得慢了,他还嫌弃我手笨,遣解时过来收拾,我则站在一旁,看解时手里摞了一堆,随后就听见顺和帝遣解时将字画安放起来,解时退下去安排。
顺和帝手搭在太师椅上,顺势坐下,他这会儿做得非常舒坦了,偏殿里也没其他人了,他的规矩就是进了偏殿就可以放肆一些,说了议政殿说不了的话,他也不会太过计较。
我很想讨坐呢,但是我不常进偏殿,碍于面子不说,顺和帝却仍然舒坦地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心思左右摇摆,他的神情向我透露他知晓我在想什么,可我却不想在他得意的神情中讨坐,故而一直站在顺和帝面前。
顺和帝不想继续捉弄我了,便从手边的书里翻出来一张房契,递给我看看。
我接下来仔细看了一下房契的位置,不由得惊讶,我抬头看顺和帝,他面上却波澜不惊,说道:“令慈仙逝,紧接着就要丁忧,事业跟血亲都攥不住,受此打击,朕赏你这宅子聊表慰藉,甘卿还不叩首谢恩?”
“赏我何须皇城根的宅子。”我将房契轻轻对折一道,在陛下的目光中将房契放在书桌上,推房契到陛下手边,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棘手的赏赐,也是我第一次奉还于陛下的赏赐,“陛下可知上京房价有多贵,离皇宫这样近,院子又这样大,臣实在是不敢多看两眼这房契。”
顺和帝轻哼一声儿,手指压着房契,觉着我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居然敢跟他玩欲拒还迎的把戏,戏谑地说:“旁人要是得了这样的赏赐,巴不得跪下来磕好几十个响头谢主隆恩了,你就这么清高不肯要吗?”
“因为这不是给臣的,臣怎么敢要呢?”我梗着脖子说真心话,还不跪下,不过视线却很老实,不敢看向陛下。
“怎么朕以前没见你这么聪明啊,这房契确实不是给你的。”陛下见我直接戳破了,倒不恼怒,也不多浪费口舌,乐呵呵地直接承认了给房契另有心思,手指用力稍稍将房契往前推了推,“江浮野比季雾年纪还大上十一二岁呢,朕有关照的心思,你真应该高兴啊,难道还真难为他老人家住你那旧宅子,进宫一次坐三刻钟的马车吗?”
我心里嘀咕着,上京的宅子是真的贵啊,我若是手上积蓄更多些,何愁租离皇宫更近一些的宅子呢。
顺和帝早就知道我进宫要坐三刻钟的马车,早前赏我那些古玩字画还不如赏我一匹关外的骏马,我根本舍不得把这些古玩字画典当换钱买那千金贵的好马。
想着想着我抬头看了眼怒气正盛的顺和帝,他看我怎么有这么蠢钝的目光,还敢看过来,不满地啧一声,我听到之后,心里更加委屈,想刚才他对萧戎还这般清风拂面的和煦,对我就有这样滔天的怒气,我低声埋怨着:“不是赏我的。”
顺和帝见我居然有埋怨的话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去一趟江宁这么贪心了啊?那宅子房契在你手里边管着,你跟着江浮野住进去有什么不行的,他老人家正好缺个人侍奉左右。”
对于下旨押甘浊复入邢狱的事情,其实顺和帝很是愧悔,心里觉得甘浊复娘辞世的时候,甘浊复竟然是待在邢狱的罪人,被特赦才能赶去江宁看快亡故的娘,他内心觉得自己也要担责,因为这罪并不真,甚至也经不起推敲,细究起来那些强硬要求下旨彻查的老臣心里边难免有对甘浊复泄愤之嫌,这些年因为他父亲的案子在世家面前抬不起头做事,又借着闻风奏事顺着自己的意思写了不少奏折,的确是有委屈。
顺和帝自知再多说什么,都只能在甘浊复低垂的脸上看到他抿紧唇线的动作,心里有不畅快却愿意忍着,原本抵着房契的手指松了开来,心里想着甘浊复收拾字画时那留念的目光,觉得不过是想要些字画或者金银,大不了在安置好江浮野的时候,再多花一笔钱在甘浊复身上,心一横,故作大度地说:“算了,你还想要什么,朕给你就是了。”
对于陛下的遽然松口,我怔愣地抬头注视,见他脸上怒气消散了些,有真的一分愿意听我说我想要什么,我期盼地说出心里所想:“当年我祖父听说我爹涉及的案子案情判下来了,被气到大病一场,身子彻底垮了,病倒的第二日就辞世了,陛下有仁心应允我爹守孝七日送祖父入陵,我想再求一次陛下的仁心,我的爹娘现在都病逝了,我想爹娘葬在祖父陵墓旁,这样或许在天上,他们也能享天伦之乐。”
陛下神色有些凝重,问我:“你想要你的爹娘葬在上京是吗?”
我颔首,为此多言没有意义,只是徒增陛下烦扰,他做的决定从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句就摇摆不定。
好不容易有机会这么畅快地说完了我心里所想,而且自己惹的事情还没有摆平,就又给陛下留了一道难题,心里有一分窃喜于丁忧守孝期间不得继续做官,终于有不是我焦头烂额而是顺和帝左右为难的时候了。
不过我这一分窃喜不敢在面前表露,顺和帝仍然在盯着我,我有博弈顺和帝有怜悯之心,我只需等待他再度松口的那一刻!。
顺和帝叹了口气,这回语气是真的温凉:“你不必担忧这件事了,待彻查御史台的圣旨撤回后,朕会再下旨派人去做这件事,不必求朕的仁心,你有孝心,确实该这么做,是朕的疏忽。”
顺和帝这样的愿意体恤的时候真的很难得,平日里旁人喊痛叫怨,他都冷眼相看,秉持事有轻重缓急的态度斥责或者处理。
在顺和帝凝视的目光中,我那欣喜的眼神总是遮掩不住,想起来顺和帝总是说我性怒形于色,这样很轻易地就会被人看穿,我耍的那些小聪明不够弥补的。
顺和帝拿起佛串,允许我耍小心思窃喜,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便岔开话,问了句:“朕听闻说你与柳蛰故同拜在江浮野门下?”
“是这样,不过柳蛰故拜师在前,我拜师在后。”
顺和帝捻着佛串,颇为好奇地问:“那怎么江浮野只认你这个弟子?”
顺和帝这么一问我愣住了,我很快就想到了是何缘由,却不敢说,故而一直没有回答。
“这么心虚啊?”现在耍小心思而窃喜的人变成了顺和帝,“那你回去要挨鞭子了复儿,我现在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