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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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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一下马车,崔叔就急着迎上来看我,从我的脸看再到我的双手,见我真的无恙后,才堪堪放心。我看着崔叔的脸颊上有汗珠挂着,双眼也雾蒙蒙的,我知道他等我很久等很累了,伸手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汗珠。
我问江浮野现在在何处,崔叔欲言又止,告知我江浮野让我去天宁寺见他。我说我沐浴后就赶去天宁寺,随后吩咐身后的小厮去烧热水。
他们烧热水的这段时间,我先去了书房,见书房的窗边挂着鸟笼,笼子里边正是我先前让崔叔给我抓来的那只鹦鹉。
这只虎皮鹦鹉浅蓝色的羽毛在日光下泛着光泽,一看就知道这几日好东西吃了不少,就连身形也吃得肥硕不已,我伸手撇了一根放在旁边的草,想逗了一下这只鹦鹉,草根还未碰到它那漂亮的羽毛呢,它就如临大敌般地开始叫起来:“孽子!孽子孽子!”
语气语调学江浮野学得好像,叫得我有些愣神,恰好窗外边小厮正走过来,向我说道水烧好了,我回过神来便去沐浴了。
当我赶到天宁寺的时候差不多申时了,我进去后一路上畅通无阻,周身非常安静,行至正殿门前时,才看见一名主持远望着我走过来。
我立与台阶下,抬眼看主持时恰逢夏风吹拂,身处烈日炎炎的夏日,在看到主持那一双眼时,竟然觉得有股凉爽的感觉,如此奇妙的感受。
主持迎着我走下来,伸手指着左边的方向,朝我说道:“我已等候许久,施主请随我来。”
我跟随主持走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小道旁边栽种了许多枝繁叶茂的树,遮去了不堪其扰的日光,也撇去了令我烦躁的心绪。
主持走在前头,我则一直留有一步的距离跟在后面,草丛旁嘈杂的蝉鸣声儿,不过当我与主持走近时,就听不见声儿了,当我和主持离远了,又能听见其声高昂。
我跟前的主持虽然目视前方,却说着:“我瞧施主双眼清冷、眉型清秀,气质高雅也出挑,如此讨人喜爱,却不善与人交往是吗?”
我听闻主持所说,便随口问了句:“何以见得?”
“我略学过一些面相,施主勿怪。”说着,主持稍稍侧身,低垂头的姿态似是向我表示歉意,“从浑浊的淤泥里长出的莲花,谓其风为裳,水为佩,世人爱其洁净的样貌和挺拔的身姿,却难逃兰摧玉折的结局,多数在寒冷的冬日就腰折在水面上。”
“过刚易折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有责怪他有暗讽我的心思,故而很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施主看似与残荷没有干系,却总固执己见地独来独往,自以为遗世独立,他人有劝谏,不肯听也不肯信,在上京如此与人共事,也无异于自折其腰,自断其腿。”主持逐步停了下来,转过身迎着我愠怒的神色跟我对视,他没有丝毫的怯意,“只不过是将残荷过刚易折里的‘刚’换做了施主你的偏听偏信和固守己见罢了。”
“放肆!你胆敢这么说我?!”
我与这位主持素未见过,却对我有这样的评价,我想他与世家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古董一样,对我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嫌恶。
双眼凝望着我愤恨情绪的人却只是双手合十,冷若冰霜的面庞说出不带情绪的话语:“跪下,脱去上衣。”
我仍不服气地质问:“你凭什么让我跪下?”
“这是你师傅的意思。”主持并无波澜,相比于我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被刺痛到心里有着惊涛骇浪的起伏,他实在是像座山林一样沉寂,他指着身后台阶上放着的一捆荆条,“脱去外衣和上衣,背上荆条,自己走上去。”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这才注意到这羊肠小道的尽头连着层层叠叠的台阶,台阶相伴的是一座寂静的小山,小山的山顶矗立着四方亭。
我心里绞痛难忍,却深知江浮野安排“负荆请罪”背后的深意,我将外袍与上衣一一脱下,只剩长裤后,主动跪了下来,主持将荆条抬起让我背在身后,随后我起身独自迈上眼前的台阶。
我赤裸的背被藤条上的尖刺刺激着,这种感觉就像在快化开的冰冻的湖面上滑行一样令人胆怯,可上山的路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愤恨的情绪早已消散不见,只留双腿在麻木地行走,背后被划伤的痛感。
□□还在痛苦中挣扎起伏,而我的内心却在清醒地坠落沉溺。
我的脸上不断地有水滴划过,早已分不清是强撑着的汗水还是屈服了的泪水。
在我踩到最后一块石阶时,背后早已湿漉漉一片,我重重跪下,连头也沉沉垂下,听见亭子内的人走了出来,停在我跟前,都僵持着没有言语,是我重重喘息缓过来后,重新将背挺直,双眼看向前方,沉声说着:“我来负荆请罪。”
在此等候的人,不止有江浮野和柳蛰故,还有季雾和文故,四人脸上神情各有不同。
柳蛰故是四个人里边唯一一个年岁跟我相近的人,他看到我背后血肉模糊,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阶,有些不忍于我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要伸手扶我起来,我不肯起来,他只好半跪着扶着我胳膊,生怕我倒了。
文故不喜欢这些做秀的场面,血腥味这样刺鼻,他往后退退,以袖掩鼻,旁观着其他人的谈话。
江浮野招手让柳蛰故过来,柳蛰故心有不忍故而没有过去,他搞不懂我和江浮野究竟想唱什么戏。我反握着柳蛰故的手,目光仍旧低垂,只是低声说:“去吧。”
柳蛰故作罢,起身朝江浮野走过去,站在他身侧时,江浮野拍了拍他的肩,随后用手指向我,我也恰好这时候抬头,我孤身一人看着眼前的四人,他们离我远近不同,我对他们的感情也亲疏有别,对视间,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心生怜悯,无论我看到的是怎样的神情,我心里都起不了波澜,困顿的心被山脚下的主持点拨过,现在逐渐懂得内心谦卑,动作就端正的滋味。
“甘浊复是非不辨,轻重不分,在柳限谋逆这件事上,非但没有制止,还有助长之势。”
江浮野命我放下背着的荆条,我照做将荆条放置地上,他抽出其中一根荆条,上面布满的尖刺还残留着我的鲜血,从高处的尖刺上低落在江浮野的手背上,他的视线落在这滴鲜血上,随后轻轻拭去。
江浮野转身看向柳蛰故,肃然地说:“我让甘浊复向你负荆请罪,就是因为令尊的枉死他也要付责任。”
季雾往我身后走了走,见我后背确已皮开肉绽,他很是诧异江浮野这次竟然有这样绝情的时刻,看似求情地说道:“既然已经负荆请罪过了,蛰故对他也并无恨意,此事不如就此揭过。”
我从江浮野背后看着,他将手上的荆条转了转,而后说:“不,我还要打甘浊复三鞭子,这三鞭子是教导也是警示。”
话音刚落,江浮野要转身时,却被柳蛰故拦了一下,他的手巧劲地把荆条从江浮野手中拿过来,顺势说:“既然是因为我爹负荆请罪,不如我来打这三鞭子,以免脏了江老您的手。”
江浮野应允,他往我身侧前方走了几步,给柳蛰故让出了位置,柳蛰故站好后并没有动作,而是掂量着手里荆条的分量。
“第一鞭打甘浊复明知密旨私印未必为真,不做周全之举,就盲目求援,招致祸患。”江浮野说完后,抬手指向柳蛰故,在他的视线下将手重重垂下,柳蛰故会意将手中的荆条打在我背上。
我受第一鞭,还能接受,仍跪得板正,紧接着就迎来了第二鞭。
“第二鞭打甘浊复借宫变挑拨臣属关系,杜逢君是该死,却是死在手足相残的自己人手上,何其不公。”
第二鞭落下,我的身体随着我的内心摇摇欲坠,我强撑着跪好,板正着脊背,看着江浮野说出最后一鞭的话。
“第三鞭打甘浊复知晓是自己促成柳限的死局,自知罪孽深重,无力承担罪责,也无悔改之心,不配为自己父辈沉冤昭雪。”江浮野语气渐有起伏,恨不得打甘浊复的人是自己,如此失态,他只好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跪着的人,愤恨地说着,“这一鞭要重重地打!”
柳蛰故却迟迟没有落下这一鞭,他站在我的身侧,眼神总止不住地望着我的脸色,他的手紧紧攥着荆条,虽然名义上是为父泄愤,但他心里真的困苦,不是挥下这三鞭子,他心里就能畅快的。
在没有落下这第三鞭的时候,柳蛰故抬头去看面对另外的两人,他眼神中有渴求之意,舌喉却什么话都吐不出来,他在想这两人,一个是甘浊复的舅舅,一个是以慈心出名的良臣,为什么还坚持看这几乎是羞辱甘浊复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