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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邢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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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眼睛的一睁一闭,是棋局前的操控者,也是面对墙角土石块的笼中鸟。
我靠墙对着邢狱的土石块发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到底我是因为什么政事进来的,到底是谁给我设置的陷阱,的确精细,以至于我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察觉到。
我被关押的位置旁也关着一个人,他很好奇地走过来,直到柱子横亘在我与他之间,他才停下,我听见脚步声望过去,见到一个白发里掺杂着一星半点的黑色发丝,眼神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如此鹤发松姿之人居然会出现在邢狱中,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老者见我看过来,后退了两步,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引导着我走上前来跟他攀谈,
见他后退,我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也走到柱子这儿块儿,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呢?”
老者很是诧异,而后问:“你不识得我?”
老者这么一说,引得我前方被关起来的人也走近来了,那人脸上刀疤贯穿眉弓,双眼一股凶煞之气,一看就是个久战沙场的将士,他主动开口说:“这位啊,永顺帝亲封的太子太师,姓胡,胡凭舟。”
胡凭舟轻笑,这时他思绪才活络起来,摆摆手,神色淡然,“不值得说什么。”
我没有言语,见胡凭舟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逗留,我总是感觉他认识我,我也应该认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听说过他的名字,在何处见过他的脸。
我的记性怎么这样不好了,心情难免低落,打了个哈欠,困意翻卷,我随后在枯草垫着的木板上躺下,我实在是困极了,也实在是累极了,草草躺下,心里什么也不想了,昏沉沉睡去。
我睡得不踏实,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我竟还做了一场怪诞不经的梦,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幼时读书,那时候我爹总忙着给我找教书先生,而这新来教书先生怪得很,拿着一本我没读过的书,他揪着“青州城,梁上飞燕过,适逢故人,道今所写段词,不肯散缘”这一段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在梦里胡说几句,这教书先生气得狠,他恶狠狠地拿了戒尺,攥着我的手,要打在我头上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放轻了,只是想吓唬我一般,他故作轻飘飘地说:“小子不懂,坐下来听我说。”
我坐下之后要认真听,他却说了两句后,不愿意再讲话了,低垂着头,像是发呆一样。
我也学他的样子垂首,看着我桌案上的那本书,全篇很长,生涩难懂的字词多,但我记得有一页标注的是“折言若难至成,青州无意留困”。那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很像这位教书先生的字,以至于我看了很多遍这两句诗。
待我一觉醒来,看着灰色的墙,恍恍惚惚地还真以为我还在江宁,所以我的手稍微一动,触及枯草时,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还是待在邢狱中。
我环视一圈,周身除了土块和枯草再无其他,就像我的心,除了麻木和怨恨,还剩下什么呢?
这般的落空,让我不由得回想起我从江宁千里迢迢来到上京的那时候,正要和虞霜客一同武考,后来我无故被人拦了下来,就在门口,我干巴巴地站了三个时辰,见大家都考完了,从我身边经过过,我却还是不甘心地站在武考场所的门口。
后来有位官员乘车从这里走过,见我站着,暗讽我就算有真本事,也施展不开拳脚,更无人给我写推荐信,我就该得不到陛下重用,叫我早点回去江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虞霜客刚出考场,见我被刁难,特意站在我的身前解围,这官员才不与我计较,准备离开。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马车驶过,我原本低垂的眼,因为不甘地抬头去看,窗帘适时被风卷起,我窥见马车里那华丽的紫色官袍。
武考不得入门,我又讲希望寄托在文考上,我千方百计地进去了,也正是因为终于进去写了一篇文章,被陛下特批进了御史台,如此殊荣,我多么想挺直腰杆在上京活着,可我没有,我一直低头,在他们面前,我就一直是个低眉顺眼的货色。
我如今难得糊涂,却是因为这时候想不起来到底考什么能坐到御史大夫这个位置。
我很痛苦地觉得,到最后竟然还是做了人家推来捻去的一颗品色暗淡的棋子。
从前在江宁暗自发誓日后有真才实学必不会让自己再被压在此处,结果在上京却还是被困在这一隅,只不过那时在江宁还有我母亲握着蒲扇在夏夜给我扇风,怀中还有阿爹特意给我寻来的书,这是我来江宁的第一年,也是我离开上京这么多年过得最轻松的一年。
我总是叹气,回忆中我最不愿提及的部分,却是我母亲常年的轻抚额头的柔情。我轻声说着:“可怜江宁家中病患缠身的母亲,常年没有骨肉至亲的陪伴。”
我对面坐着的老者似是有些触动,我见他遽然地将背挺直,又特意将身姿转向我,唇微张,又缓缓闭合。
我猜我说的话可能触动了老者,他神色略有眷念,似是想起来什么回忆,他有惋惜,也有对生的祈求,朝我说:“瞧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也见过不少人愁眉苦脸地进来,后来又安然无恙地出去了。待你出去之后,再侍奉令尊左右也不迟。”
到午饭的点,那泛着黄色的陈米盖着不沾油水的青菜被端了上来,那狱卒说让我快些吃,吃完后梁疏旬要审问。
三两口下肚,这陈米我嚼着就像是没煮熟一样,半生不熟的,却是我唯一的吃食了。
待吃完后,我手上跟脚上都戴上镣铐,跟随狱卒走出牢中,去往大理寺受审。
梁疏旬端坐于堂上,却觉得有意思,待我跪下后,遣去了侯在一侧的狱卒,此地空余我与他两人。
邢狱中烛光多昏暗,遽然来到这灯火通明的地方,我眼睛很是受不了,兀自垂首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梁疏旬一直盯着我,刻意走下来,我听到了动静,连忙将手放下,抬头望着立于我跟前的人,他眼眸干净,神色清明,却看着冷若冰霜。
我垂下视线,刚好看到眼前的人食指处还有一滴墨团擦拭不净,梁疏旬偏一下头,桃花眼弯弯,笑着问我:“甘大人,久别无恙?”
我喃喃:“问我无恙?”
“当然要问,你我也算是朋友,就是不知道你与虞霜客多年好友,他这么的冷面无情,宣读完圣旨之后,亲自派人剥你官服,你就不怨他吗?”梁疏旬话说得极为体贴,神情也放松许多,“虞霜客你不恨,那程入济呢,托了你的福,竟然混到神武军了,现在可比你威风了。”
“这么可怜我吗?”跪着好难受,反正还没到严刑逼供的时候,我把跪改成了随地坐着,静待着接下来的审问。
梁疏旬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身侧就是那用刑的刑具,刀刃上还泛着银光,他顺势拿起来了一柄薄刃的小刀,随意地开口说:“是陛下真的可怜你啊,没准我用刑。”
陛下的手笔从来不这样拖沓,他的每一击都想要击中敌人的七寸。我的沉思逐渐被唤起,梁疏旬随意的点拨竟然成为我沉思的涟漪。
季澈斥迈着急促的步伐,风尘仆仆地从外边走来,环视一圈屋内,见屋内正好无人,就将怀中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拿出来,奉给梁疏旬,他手快地打开,我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奏疏,我那绝笔字自然不会认错,季澈斥拿来的确确实实是我昨日写的奏疏。
梁疏旬划开密封打开奏疏后,见里边没有夹着契约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随后合上奏疏,扔在了一旁正在燃烧的炭盆里,他双眼目光灼灼有如这炭盆网上冒的火焰。
季澈斥将斗篷解开后随意地掷在一旁的桌子上,还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嫌弃炭盆里燃烧的火炽热难耐,要喊人端走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梁疏旬目光仍冷冰冰的,指着我说道:“邢狱那地方多么阴冷潮湿,这盆碳看起来你很受用,不如送去邢狱给你?”
“你们两个,烧了我的奏疏,”我起身走到了这盆碳火旁边,见奏疏被烧成灰烬,伸手去触碰,火焰通人性一般,被风吹动遽然躁动了一下,差点烧到了我的手指,“还想把这盆碳送给我?”
没有人应答。
我只好拖着镣铐行走,走到梁疏旬的跟前,讥讽的话,上京的士大夫谁说得不够格呢,而后讥讽说道:“你觉得杜逢君死得蹊跷,那怎么改不了程入济的口?”
“你放心,我左右不了程入济的证词,我能改你的尊口。”梁疏旬似是被我激到了,起身时手一挥,将我推开,强硬地要求季澈斥把我带回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