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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雨落 ...

  •   待我在御史台坐班结束之后,便上了崔叔派人来接我的马车。马车内端坐着的江浮野拿着好几摞经书,我顺手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摞,随意翻看,发现这一摞字迹遒劲有力、飘逸超迈,全然不似我写的那般稚嫩青涩,笔触有投机取巧之嫌,看了我师傅的字,方才知道自惭形秽的滋味。想着当年力求标新立异,在奏疏上写的字锐利又张扬,常听人夸赞,也偶尔有人呵斥,我在书法上,其实也没少下功夫,漫不经心说道:“师傅你也抄了经书吗?”
      “闲来无事,抄抄静心也好。”江浮野拿回我手里的那一摞,眼神却总是瞟在我脸上,江浮野看得出我情绪低落,便没点破,手掀起前窗的帘子,轻声让车夫驾车慢点。
      许是上午的事太耗费心神,这一路上我也不出声,直到马车外雨声淅沥作响,我怔愣地看着被风卷起的帘子一角,闷声说道:“外面下雨了。”
      车夫听到了,便接着我的话说:“大人放心,车上常年备着伞呢。”
      江浮野的手指轻抚纸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随心说了一句:“没想到会在上京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雨。”
      到天宁寺之后,我让车夫去避雨处,等我与江浮野回来。
      我给江浮野撑伞,并肩走在寺庙的台阶上,低头瞧雨后的苔藓显得更翠绿了,没走几步便闻见了檀香,我心定了下来,看这大雨让寺庙里人比平日少了些,正窃喜少人正好清净,却不曾想在这儿遇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时我刚取清香回来,正好迎面碰上柳蛰故,简直避无可避,我主动摆着笑脸攀谈:“柳兄好,能在这儿遇到,真巧啊。”
      不过我瞧柳蛰故脸色却很不好,一点也笑不出来,像心里压着事般盯我,我正疑惑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听我身后那稚嫩的声音说:“柳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呀。清香我已经拿到了,随我去佛前上香吧。”
      这声音,我莫名地熟悉,我回头看时,发现是中书令府上见过的那个书童。那书童见我也很诧异,愣了一下,转而向我拱手作揖,十分尊敬道:“甘大人好。既然如此有缘,在此遇到,不妨大人也随我去佛前上香吧,我来带路。”
      一路上,我与柳蛰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着,柳蛰故与季雾的书童怎么会结伴出现在天宁寺,徐奉念不是说季雾去了扶风观么。
      我想着还没到正殿呢,悄声问身旁的柳蛰故:“陛下派你去了扶风观是吗?有什么收获?”
      柳蛰故还是冷着脸,甚至连看都没看我,我搞不清是他没听见还是听到了不想理我,都已经打消了再问的念头,在书童先我们一步走进走廊的转角时,柳蛰故拉了我一把,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柳蛰故轻声说:“当我赶去扶风观时,那观内除了三俩僧侣外,就只有季老和这个书童,能有什么收获。”
      我发觉他这是有意如此,想避着书童说话,为防止书童发现,我们就说这两句,再重新跟在书童身后,这一路上,我也安静了下来。
      走至正殿前,发现上香的人更少了,殿内的香客就只剩下正在攀谈的季雾和江浮野了,主持在这二人的对话中偶尔笑脸盈盈地插几句,见我们把清香取来,连忙招呼着上香。
      敬香之后,我跟在江浮野身后,听他将抄好的佛经交与主持,说些想要做些法事超度已逝去的故人。
      主持还没接上话呢,便听见季雾紧接着也奉上他抄好的经文,虔诚地说:“这么巧?我也抄了些经书,想超度一位姓柳的故人,这位故人于我可是至交。”
      主持见这两人皆如此诚心,笑着将这两人抄好的经文一齐收下,又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和尚取来了两块桃木平安符,赠与季雾与徐奉念。
      在他们三谈话的时候,我偷偷看柳蛰故,他倒是面无波澜,甚至季老与主持说话时,还会微笑着应答几声,装模作样的乖巧倒是很合季老胃口。柳蛰故似是感应到有人看过来,我匆忙别开眼,听季老唤蛰故,让他跟着主持去举行法事,话中有意点柳蛰故祭奠其父,季雾盯着柳蛰故的眼神是他要是有一点不安分就要想法子来折磨的狠,柳蛰故推脱不掉,跟着去了。
      江浮野轻抚桃木平安符,笑着招我过来,我过去之后,他将桃木平安符系在我腰带上,我将桃木符拾起,一面写的“天宁寺”三个字,另一面刻着在桃树下吃着桃子的猴儿,江浮野适时说:“这上面刻着的猴子是你的生肖,你佩着吧,保平安的,复儿。”
      师傅亲手给我系上的桃木平安符,这样的意义何其珍重,我得了非常得高兴,向师傅道谢,江浮野笑着拍拍我的肩。
      季雾笑了一声,感叹一句师徒情深后,转而看向殿外的雨,向身侧站着的主持说道:“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位师父可否带我等去院里避避?”
      “贫僧正有此意,大人请随我来。”天宁寺主持先行一步带路,季雾跟在其后。
      我向身边问我是否要跟去的僧侣推脱着要走时,却听见季雾身边的书童说:“季老还想跟甘大人续上回聊呢,大人现在走可是有急事?这雨下这么大,路也不好走,不妨等雨停了。”
      该死的小书童,我倒是把他忘了。身旁的僧人也在一旁附和,劝我等雨停再走,我不好再推脱,与江浮野跟着一块儿去了。
      僧人特意将我等领到藏经阁,见室内虽点了烛火但光线还是幽微,再点了另两柱烛火,僧人正要退下时,听季雾讨要茶水说口渴了,书童随后跟着僧人去讨茶水。
      季雾先是看向我,向我招手说让我坐近些,他难得这么平易近人,待我坐近点之后,季雾方才开门见山地问:“朝中是出什么大事了吗?我病痛缠身,久未出府,想来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了,你讲讲。”
      “大理寺少卿徐奉念得了密信,再加审问行刺傅逐傅大人的贼首宁涉,得知扶风观可能藏着雍州残兵,陛下应是派人去彻查此事了。”我观季雾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下对这件事也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过看季老波澜不惊,这消息怕是假的。”
      “我那书童叫暗樵,昨个儿吵着闹着要回一趟扶风观,拗不过他去了一趟,今早儿见到柳蛰故带禁军来了,声势那样浩大,连我都有些惊讶。”季雾说的话时常意有所指,待他将视线转向江浮野时,意图就更明显了,“今日既有缘得带蛰故来天宁寺,便让蛰故今日跟着主持去做法事,也算遂了你的愿,不枉你特意从江宁跑来一趟。”
      季雾这话说得,今日柳蛰故会如此听话地跟他来天宁寺是必然一样。我瞧他不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是他在夸耀自己对上京局势的了如指掌,就像拨了什么弦就会听到什么乐一样笃定。
      “那多谢你了,我去柳府那天还碰壁了。”江浮野的反应却十分淡然,对于他得意的大弟子不服他的管教,却对另一人言听计从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关心起了他,“刚听你与浊复说你病痛缠身,是旧疾复发了吗?”
      季雾笑着点头,用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将视线放在这烛火上,鬼使神差般竟伸手去触烛火,面上还是接着话茬说:“老毛病了,头疼,一发作起来折磨得我痛不欲生,我这发病的日子苦不堪言啊。”
      恰逢暗樵将茶水端上来,他一个一个敬茶,江浮野接下茶水,抿一口后,又问:“找大夫看过吗?”
      “查不出病因,就总是治不好……”季雾的话还未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我出神,发觉季雾一直盯着我,我稍显疑惑,而后一想,我爹病逝也是这样总查不出病因,浑浑噩噩地在江宁蹉跎了人生的最后几年,这么想着,我心里有种恶寒的滋味冷不丁地冒出来了。
      季雾恍然发觉自己这样盯着不合适,便低头品茶,但这茶没什么好品的,季雾将茶盏放下,而后随口问了句:“旧友,日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江浮野叹息,也觉得乏味般放下手中茶盏,将目光分去了窗外的景,发觉雨停了,故而回答道:“故人已逝,无可留念,准备走了。”
      江浮野一语双关,我顺着江浮野的话语有意朝外边看,屋外果然不下雨了,这场大雨来得急,去得快,是时候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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