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骨》沉声低语

15、质疑

　　上朝时，我还是颇为懊悔昨晚抄佛经抄晚了，我这会儿眼睛酸涩得很，前头听徐奉念在说审案的细节，不一会儿头也昏沉起来，但好在早朝散得很快，我强撑着听完了全程。
　　待到散场之后，我转身快走了几步，这边没人，我靠墙蹲着闭目休息了会儿，思绪漫游，想着下次再也不熬夜抄这经文了，又想着不应该逗留在这儿，最后还是站起身，猛地一起身，双眼发黑时，有人伸手搀扶了我一把。
　　“大人您这是什么了，面色这么苍白？”解时言语轻柔，待我站定后，还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腕，甚至逾矩地贴近我的脸颊，这距离实在太近了，我慌张地后退两步，解时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随后恭敬地说，“陛下要请您去议政殿呢，您在这儿，让我好找呢。”
　　“我这就随你一起去议政殿。”我收敛慌张的神情，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被他这样逾矩的行为吓得立即清醒过来，跟在他身后离开这儿。
　　解时领我进议政殿，我瞥见程入济也跪在堂下，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他两眼，他仿佛心意相通般头微微转过来，与我视线对上，碍于陛下威严，又匆匆别开。
　　我向陛下行礼问安之后，陛下赐座，朝解时指指我，解时会意马上扶我坐下，还特意奉茶，向我说着这是陛下新得来的茶，请我品鉴，我还端起来，就被这扑鼻的茶香萦绕着，浅尝一口，有兰花的清香，回甘后有茶的醇厚，像是新进贡的，茶盏里氤氲的热气暖暖的，我不由得愣神。
　　耳朵恍然间听见陛下走了下来，这才回过神来，我连忙放下茶盏，却见那修长的手有意抬起我的脸来，我顺着手的动作去看，陛下双眸正打量着我的脸，如此直视陛下是无礼的，我悄然垂下视线，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淡然地说：“解时说你下了早朝之后面色苍白，这么看着确有三分，你近日怎么了？”
　　陛下仍立于我跟前，我无法起身回答，只好垂首时，重重揉了一下眉心，重新抬头，故作明媚地笑着回答：“心神难安，没有睡好，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闻言，嘴里喃喃“心神难安”这四个字，手又捏起我的耳垂，松开手时，特意瞧了眼我的耳垂，似是发觉了我曾经打过耳洞。
　　陛下不对我多说什么，转身走到程入济身侧，他理着佛串的穗儿，我这时才注意到陛下已经换了一串佛珠，这珠子翠绿的颜色总让我想起在江宁江浮野开设私塾长的那一片清脆的竹子，一晃神，陛下却已经开始问程入济：“朕听虞霜客说，在他赶到时，你便已了结杜逢君性命，为什么？”
　　程入济自知此时因此事被召到御前凶多吉少，没有退路的他据理力争：“陛下，臣在杜逢君手下任命三年有余，臣对杜逢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倘若不是当时他想杀御史大夫被臣拆穿，臣又如何得知他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甚至连臣也要一同灭口！”
　　“你？”陛下嗤笑一声，眼神始终钉在跪在他下方的人，颇有些烦躁的语气，“朕很好奇，杜逢君的剑法数一数二的好，你是怎么在他剑下赢的？”
　　不管程入济说得多么真，陛下也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眼神中还略带嘲讽，我看着他的时候，伤口似是隐隐作痛，不是我肩上的伤，而是我的心口位置。
　　说着，陛下亲自拉程入济起来，欲将身旁宦官托举的剑拿给程入济，却发觉身侧这个跪久了的人站都站不稳，待陛下松手之后，程入济狠狠跌落在地上，这一瞬，我不由得想这是跪了多久，连站也站不住。
　　陛下皱眉，又鄙夷地说：“就你这样的，如何杀得了杜逢君？”
　　程入济想重新跪好去接陛下要递给他的刀，想证明自己，却每当程入济跪好时，陛下便怒不可遏地踹他一脚，他被踹倒在一旁，再重新跪好，如此往复。
　　我不愿程入济被这样折辱，不顾解时的有意阻拦，跪在程入济的身前，眼神恳切地呼唤：“陛下，陛下！”
　　陛下瞥了我一眼，他盛怒的情绪令我惶恐，我无法再用那巧言令色的话语缓解此时压抑的气氛，但好在陛下已背过身去，将刀重新丢给宦官，挥手让他们退下。估计是觉得乏味极了，重新坐回龙椅的位置，在高处睥睨着跪着的我与程入济。
　　我没法再去顾及陛下如何想了，身侧程入济的身子一直在抖，我知道他不是怕，光从那番有理有据的回答，我就知道程入济有胆子给自己谋出路，只是身体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
　　“程入济，你说，为什么杜逢君要杀御史大夫？”陛下还是要接着审，我都能看出来他对程入济的状态感到不满，甚至鄙夷他不堪其辱的神情。
　　我要替程入济回答时，程入济有所觉察到，将手按着我手腕，再次拱手作揖时，声音故作平静，说的话却愈发大胆：“甘大人有陛下亲笔的圣旨，就算明知陛下被围困，但仍然出于私利扣留甘大人，便可知杜逢君滥用私权！臣虽不懂杜逢君与甘大人旧怨如何，但是杜逢君对臣、对甘大人所使招式招招致命，根本不留情面！”
　　程入济不管不顾地磕头，喘息之际，又迸发一句：“我得杜逢君提拔，我知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那日实在要至我与甘大人于死境，我不会下此狠手的！”
　　我瞧程入济磕红的额头，听他恍若要把心掏出来般的言语，最后再看他病弱垂危的哭喊，明明是我亲手杀的杜逢君，我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
　　陛下似是受不了程入济这样的哭喊，持着冰冷的面容差使护卫拖程入济去太医院看看。
　　程入济被拖下去之后，这殿内瞬间就静了，相比之下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却有人踩着我跳动的心，走到我身前的那一瞬，我闭上眼，原本以为我会承受这暴雨来袭，却没有想到我跟前的人却只是伸手，要扶我起来。
　　陛下一改刚才的态度，扶我重新坐下，我略有惶恐，垂首不敢有其他言语。
　　皇帝后退了两步，遣解时去叫人换盏茶来，待人都走了后，这才有心发问：“你怎么会有耳洞？”
　　“什么？”我愣住了，伸手摸耳垂，可是这理由实在是难以回答，我再抬头看一眼陛下，发现他的视线还在我这儿，我只好回答说，“在江宁，每年都有歧山神祭祀，他们偶尔选人去扮山神，一次二十两银子，我扮过两回。”
　　陛下浅笑着，颇有意趣地朝我点头，说道：“你确有几分似齐甚画卷里的山神，他们倒是很会挑人。”
　　还未待我想这是什么意思，陛下随后又拜拜手，遣我下去。
　　待解时端着茶再回来时，这殿内就只剩下在批阅奏折的陛下，刚才因为程入济闹了这么大的阵仗，也不知陛下有没有消气，解时只好先奉茶，陛下接过茶盏后，仍没有其他言语。
　　解时见这殿内确无其他人后，犹豫着开口，这点小心思，陛下看一眼就明了，他的手敲了一下另一杯茶盏，已无滔天的怒气，恢复往日的平静说道：“朕瞧甘卿似是喜欢这茶，选两盒送去他府上。”
　　解时应答，转身要安排这事时，陛下又喊住了解时，暂时不让他走，放下茶盏，问了句：“今年上京的岐山山神祭祀今年选定了谁扮山神？”
　　“往年一直是萧戎萧大人扮呢，由岐山寺主持亲自选的，不过萧大人年岁渐长，接下来继续扮山神恐不合适了。”解时似是摸到了门道，接着又说，“今年岐山祭祀活动七月才办呢，现在重新找人也不迟呢。”
　　陛下放下茶盏，拾起毛笔，随意开口说了句：“今年命岐山寺重新选人吧。”
　　说完便摆摆手，令解时退下，继续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