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唤》遂渊

2、叫我唤哥，不用谢

　　他与严唤的缘分很奇妙。

　　那时也是这样的暑假，虞声被父亲安排，去了旗下一家分公司实习，他自告奋勇地要去下面的工厂视察情况，然后就是在工厂仓库里，遇到了开叉车的严唤。

　　大红色的叉车，转弯、前进、起货、搬运……严唤转着方向盘，操控着遥杆，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虞声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看那个人是如何把很不起眼的叉车玩成了赛车的感觉。

　　一身普通的灰色工服，也被他穿出了超模走秀的气质。

　　直到第二次见面，虞声才知道了那个叉车工人的名字。

　　“叫我唤哥，不用谢。”

　　明朗的笑容越过了时空，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

　　严唤打断了虞声的思绪，“想什么？”

　　虞声如实说道，“在想我们第一次的相遇。”

　　严唤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说，“那次啊……真是个小事儿，你虞大少爷没经历过，总认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就是随手帮了一下而已。”

　　严唤第一次见虞声，是在街边烧烤摊。

　　那时的虞声不知所畏，对工厂周边的环境感到稀奇，下了班就喜欢一个人到处闲逛，看小集市上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水果摊，衣服摊，两元大铺子，还有街头表演的，拽着呲呲啦啦的音响，讲一些低俗的黄色段子。

　　虞声看了个乐呵，顺便在街边烧烤摊点了些吃的。

　　还没等坐下来，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胸膛上纹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色纹身。

　　一个头顶染着几撮绿毛的男人对虞声说，“小子，偷钱偷到你赵哥头上，你胆子不小啊？”

　　虞声不明所以，不慌不忙地说，“我没偷钱，你们找错人了吧？”

　　“操？还不承认，找的就是你！”

　　这群人一言不合地扬起手臂举着拳头，还有人顺手抡起了酒瓶子示威。

　　为首的赵哥按着手指关节，咔嘣作响的，阴冷道，“识相点，把钱包交出来。”

　　虞声极度不爽，说实话，他也怵这群二流子，可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没理由受这窝囊气。

　　那赵哥看他还端着那幅清高傲慢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就要直面砸虞声一拳头，虞声堪堪侧首躲过，同时也攥起拳头往那人脸上呼。

　　然而，其他的小混混们已经围过来把虞声擒住了，手被反剪在身后，只能任由赵索一拳头砸在了他太阳穴上。

　　虞声偏了头，脑袋骤然嗡鸣，疼痛劲儿还没缓过来，腹部又受到了猛烈一击，

　　“快点的，把钱交出来就放过你。”

　　虞声觉得难堪屈辱，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过这般受人钳制、愤怒又无力的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天而降般从头顶越过来，“哎哟，这不是赵哥嘛？”

　　“我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你，你这么就单长了个熊心豹子胆，领着一堆怂货，当街抢劫啊。”

　　赵索眼神眯了过去，“严唤？活得不耐烦了？”

　　“那哪儿敢？”严唤脸上笑嘻嘻的，反手就捅了赵索一个胳膊肘，直击面部的同时飞腿一扫，用膝盖把人锤压在□□。

　　那些混混立马松开虞声想去救赵哥，被跟着严唤过来的朋友拿着刀直接威胁住了。

　　严唤扬起恣意的笑，悠闲地坐在赵索身上，“赵哥，你这做的也太不厚道了，都不通知哥儿几个分钱啥的？”

　　赵索气急败坏，挣扎着起身，严唤手上的劲道不着痕迹地加重了，痛得赵索只能咬牙说道，“你要多少钱？”

　　严唤慢条斯理地起身，“要你滚远点，少来这一片闹事。”

　　“你他妈是警察吗管这么宽！”

　　“看你不爽而已，顶级脑残玩意儿，装你妈的逼。”

　　严唤敛起笑意，冷冷地看他，“这么多人逮着一个弱小子欺负，真他妈够贱的，就你这狗头在地上擦地我都嫌膈应。”

　　那伙人屁滚尿流地跑了，虞声虽然对他“弱小子”的称呼不满，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跟他道谢。

　　“叫我唤哥，不用谢。”

　　严唤看那小子捂着肚子，还是很难受的样子，问了一嘴，“怎么，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虞声摆手，示意休息一下就好了。

　　“行，”严唤扬头朝那边一喊，“老板，来烧烤！”

　　招呼着兄弟几个坐下后，又问一旁的虞声，“你叫什么啊？”

　　虞声顿首，“虞声。”

　　“啊？哪个虞声？”严唤仔细打量起他，人长得就一个词形容——“矜贵”。

　　细皮嫩肉的，穿着谈吐打眼一看就不凡，怪不得被赵索盯上了。

　　“我操，不会吧，你他妈就是新来的那个大少爷？”

　　虞声蹙起长眉，有些不适应他的说话方式，点头。

　　严唤痞笑着说，“厂里的人天天都在八卦你来着，说什么人中龙凤，天人之姿的，那他妈的牛皮都吹破了。厂里小姑娘本来就少，听说大少爷来了，都做那灰姑娘的白日梦，没想到啊，被我遇上了。”

　　兄弟几个都是一阵哄笑，揶揄道，“唤爷，你也想做灰姑娘不成？”

　　“哟，我倒是想，也不知道大少爷给不给机会。”

　　他们都看向虞声，虞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刚刚被打在脸上的伤，跟着火辣辣的疼。

　　严唤自来熟，为人豪爽，很快就和虞声相识，打成一片。

　　每次下了班，他都会喊虞声出去玩，有时去网吧打游戏，有时去ktv唱歌，有时还会去酒吧喝酒，喝醉了就躺在马路边上撒酒疯，连虞声这种向来骄矜的人，每次都能跟着疯上一会儿。

　　虞声对严唤这个人充满了好奇，他明明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却看起来永远是生机勃勃的，活得潇洒恣意，敞亮又明朗，丝毫不被世俗拘束。

　　虞声没见过这样的人，也很喜欢这样的人。所以只要是严唤喊自己出去玩，他都会跟着，乐此不疲，倒很像是严唤新收的小弟。

　　严唤年龄并不大，才刚满20岁，但看起来很显老成，剑眉微扬，不经意间就透着一种很野性的压迫感，所以在社会上行走的，哪怕是比他大个几岁，也会尊尊敬敬地喊他一声“唤哥”。

　　但虞声从来不这么喊，虞声与严唤同岁，只不过月份小一些，虞声是九月的，严唤是二月的。

　　“严唤，你是靠什么生活的？”

　　在严唤又请了一群兄弟们去吃烧烤，结账的时候，一旁的虞声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严唤一边掏钱，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问他，“我不是在上班吗？”

　　“你上班那点工资才五千，而且，你还经常迟到旷班，每个月到手基本就剩三千了。”

　　严唤看他，墨色的深瞳里携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调查我了？”

　　“只是好奇，去财务部查资料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严唤懒洋洋地背靠着收银台，点了一支烟，“我不存钱，有多少就用多少，”

　　“那要是没钱呢？”

　　“我不是还有一帮兄弟吗？”

　　虞声皱了一下眉，正想说什么，那群人搭肩勾背地过来了，“唤哥，去酒吧不，听李子说酒吧来了一些学生妹儿，都是在附近工厂打暑假工的，嫩得很！”

　　严唤看了眼虞声，“去不？”

　　“不去。”

　　“嗯，估计你也看不上。”严唤朝兄弟几个扔了一个眼神，“你们自己玩去吧，别玩过火了。”

　　“哎哟唤哥，您这话说的，什么是过火啊，我们这是为了广大美女的□□着想，拯救单身小妹妹，义不容辞啊。”

　　几个人没个正经的嬉皮笑脸，严唤懒得理他们，把他们轰走了。

　　严唤打算带虞声去逛夜市的，正在街道上溜达着，顷刻间风雨骤变，突然下起了大暴雨，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两个人躲都没来得及躲，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只落汤鸡。

　　严唤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头看虞声，“虞大少爷，你这价值不菲的一身，淋坏了吧？”

　　“无所谓，”

　　严唤问他，“怕不怕感冒？”

　　“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如果你不怕生病的话。”

　　虞声抖落着身子，甩了一下头发说，“走。”

　　大雨滂沱，眼前的街道被雨水冲刷，视线凌乱模糊，严唤带着虞声在盛夏的夜雨中奔跑疾驰。

　　两个少年，一双背影。

　　他们跑进了凌乱的雨幕里，在浩瀚的深夜，寻找遗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