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鸦》酒中荡起烟痕

4、第四章

　　“小北来了！”李勇手上在忙活：“你先去楼上坐着，我这十分钟。那谁，妮子，给你北哥先洗头。”
　　叫妮子的洗发小妹一见方北，小眼睛直泛光：“北哥，楼上请！”
　　“别请了，他自己爬！”李勇转头开着玩笑，手上娴熟的给女客人吹着头发：“吃了吗小北？要不给你点个外卖？”
　　“家里吃过了，充电器有没？”
　　妮子立刻转身麻利去翻箱倒柜找充电器。
　　“妮子，没有就算了，这接口不好找。”方北说。
　　妮子只好作罢，领着方北上了二楼。
　　二楼是隔出来的“VIP”区，方北从开业到现在基本都是在这理发，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VIP”客人，而是李勇和自己关系好。
　　两个人算不打不相识，得追溯到五年前了。
　　倒不是真打了一架，而是方北被迫向这个“死娘炮”出了柜。
　　那时方北高二，李勇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发廊做理发师。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只因为理发师范职业病，喜欢和客人聊天，一开始都是些无聊话题，比如多大啊，上什么学校啊，考不考虑办卡啊！方北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直到李勇翘着兰花指问了一句：“弟弟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方北犹如被人当众脱光衣服，瞬间炸毛：“操！”眼见四周无人，才狠狠怼了一句：“你他妈才喜欢男生！”
　　李勇只是抿着嘴笑。
　　越笑方北越虚，越笑越火大，起身就想走，被李勇一把按在理发椅上：“有那么生气么？这头才理一半，总不能这么出去啊，消消火，忍一下，我很快理完。”说着手上的剪子上下翻转，跟玩杂技似的。
　　方北那一次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好一阵没敢光顾那间发廊。后来又觉得干嘛要躲？只是狐疑李勇这家伙有火眼金睛吗，还是同志之间会散发什么奇怪的信息？
　　李勇有个英文名Kevin，实则来自大农村，上面四个姐姐好不容易招了个弟弟，家里的独苗去抛下家里良田和年迈父母，执意要北漂。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性取向在那片贫瘠的土壤里，根本无法生根发芽。
　　城市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在美容美发圈温床的培育下，李勇逐渐放飞真我。
　　李勇长相不算出众，唯有嘴巴小小的显得有那么点秀气，身材干瘦，那腰比女孩子还细，牛仔裤都撑不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架不住打扮奔放：网纱紧身衣加提臀皮裤，加上张扬的银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怕别人不知道的“G”气。
　　李勇手艺好这一点让方北很气，舍近求远换了好几个发廊，都是带着期待进店，黑着脸出来，没一个满意。
　　一番挣扎之下，旧地重游。
　　“加个微信吧！”李勇倒是大方：“回头店里有什么活动，我好通知你。”
　　方北拒绝，只理发，不社交，再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办卡。”李勇很真诚：“上次是我嘴瓢，先跟你道个歉，以后不会了，我是觉得你挺特别的，就单纯想交个朋友。兄弟也行，真没别的意思。”
　　方北觉得要么在柜子里憋到死，要么就大大方方认了，没什么可别扭的。李勇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同类”，虽说不上有亲切感，也不算反感。“我就一个问题。”方北自己觉得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都没有任何破绽：“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勇说：“因为你每次来店里，从不看美女，只留意帅哥啊。”
　　好吧，方北无力反驳。
　　自己是不是李勇的菜他不知道，但李勇绝不是方北的菜。
　　作为自己第一个出柜的人，两人有了一些共同话题，加上李勇性格也还好相处，方北慢慢也就熟悉了起来。
　　李勇自认为是前辈，时常给他普及新世界的知识：“别急着找，成年后再说。无论多好奇，工体那边别去，什么人都有，危险系数极高。你要是能在学校里找最好，干净。时刻记住，安全第一，染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巴拉巴拉... ...”
　　再后来，李勇凭借着精湛手艺，拉走一帮铁杆老客户，另立了门户，开了现在这家店。
　　从选址到装修，方北出谋划策，甚至亲自上手设计软装，小成本作出了一家高品位的发廊，李勇五体投地。把方北送上了二楼“VIP”高位：“北哥，以后你这颗头，我包了。”
　　“刀下留人！”方北也不客气。
　　“浪漫满屋”的刚子不招方北待见，并不是因为是直男，方北不傻，分得出什么是虚情假意和以诚相待。李勇平时喜欢油嘴滑舌的吹彩虹屁，那是他的职业需要，私底下说话，还是挺实在的。
　　两人之间朋友归朋友，该算的钱也算得明明白白，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谁都能体谅对方的不容易。
　　店里要个什么活动海报，总是第一时间找方北设计制作，李勇说得也直白，“给别人赚也是赚，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勇的发廊生意不错，生活过的挺滋润，时不时还往家里打钱，四平八稳的，方北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状态。
　　除了一样。
　　就是李勇换男朋友的频率，长则一年，短的几个月，每次都挺投入：“我觉得我这次是真爱。”
　　每个“真爱”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每次分手都搞得众所周知、伤筋动骨。
　　轻则换个微信头像，或者换个发型，再严重点，衣柜的衣服刷新一遍，极端的，前面全加起来再给店里也翻新。
　　方北不好衡量，他口里的动了真感情，到底标准在哪里！
　　不过这两年，李勇和虎子谈的时间打破了以往的记录。
　　方北没什么恋爱史，高中有个女生追的紧，勉强同意试试看，最后发现实在试不下去，拉不了手，更亲不下嘴，怕耽误人家。一句“我们不合适”简单粗暴的分了手，留了个“始乱终弃”的骂名。
　　“北哥，水温合适吗？”妮子手很轻，声音小小的。
　　方北嗯了一声，淋了一场雨，头有些疼，温水浇着很舒服：“可以再烫一点。”
　　“好的北哥。”小妮子很乖巧，来自农村，听说只有十九岁，是店里另一个理发师的老乡：“你告诉我什么型号的手机，我回头买一根充电线放店里。”
　　“不用了，谢谢。”方北不习惯这种周到：“我也该换手机了。”
　　小姑娘眼里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店里人都经常打趣她，妮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思单纯，搞不明白他们说的“别惦记你北哥”是啥意思，以为方北是有女朋友。别说方北，就连自己的老板李勇，她都没朝别的方面想过，也没人跟她普及过，这世界上还有一部分人群不喜欢异性。
　　这个人群大多数不会公开，他们的圈子很小，得到认同和支持的机会很渺茫，谈情说爱的机会相对也很难。
　　如果仅是为了解决一时之需，对大多数人来说，酒吧无疑是最直接便利的场所。
　　而像方北这样，一心想找灵魂伴侣的人，在李勇看来不仅奇葩，还带着满满的傻气。但他认为方北之所以挑剔，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本。自己虽眼馋，却也只能肖想，长得帅也就罢了，还才华横溢，别说方北不想将就，自己都觉得糟蹋，“没有就没有吧，剩女剩男不缺你一个，不急！等你生日，哥给安排一次高规格的。”
　　所谓“高规格”的安排，其实还是泡吧。
　　只不过李勇说的这个酒吧，据说是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上流同志的聚集的圣地，每个周末开放日，门票不仅血贵，还不好买。
　　李勇提前一个月就托了人买票，880元。
　　真他妈贵啊！
　　花这么多钱，竟然只是为了找个不错的人破处！
　　还在生日这一天，挺好，挺有仪式感。
　　李勇上楼时，方北的头已经洗好了。
　　“洗好了擦干就行，他头发硬，吹了我不好剪。”李勇一边叮嘱妮子，一边嘴对着手机发语音：“斌哥斌哥，你到哪里了？票的事别黄啊，我朋友已经来了！”
　　“票还没拿到吗？”方北从洗发床上起来，用毛巾撸着头，被李勇一把扯了过去：“不滴水就行了，别擦太狠，不懂爱惜头发！”
　　方北又将毛巾拽了回去，掏耳朵里的水。
　　“搞定了！你勇哥是谁啊，放心吧，今晚指定能把你办了。”说着贴着手机听语音，接着回道：“好的好的，我在二楼，你到了直接上来，谢谢谢谢！”
　　“好的好的，斌哥斌哥，勇哥勇哥，谢谢谢... ...”方北念叨着，被李勇笑着往理发椅上一按：“神经病，又学我说话。北哥北哥！”
　　方北也笑了，老老实实坐下：“理发理发！”
　　妮子也被逗笑了，走之前还不忘打招呼：“北哥，我下去忙了。”
　　“好的好的！”方北回道，感觉自己有点冒傻气，这心情好个什么劲啊！
　　“没完了是吧！”李勇的剪刀已经开始飞舞了：“跟个刺猬似得，好久没打理了吧，我上回给你那瓶精油，你要记得用，能软化发质，也好造型。”
　　“给方南拿走了。”方北说。
　　“呀，把我们家南子给忘了。一会儿... ...一会儿不行，改天，我送她一瓶，贼香的，擦头发贼亮。”李勇去过方北家几次，对方南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很上心。
　　“少送点，跟天上掉的似的，你送我妈的洗发水都还没用完呢。”方北不喜欢占便宜，李勇送一回东西，他就得回一点东西，来来去去的也挺累人。
　　“我愿意，那是隔得远了，要在家门口，南子那头发能治愈我的手。”李勇干起活来挺认真，端着方北的头左看右看：“你这板寸也没什么可剪的，侧面推点青皮吧，你头型好，再加上这气质，绝对秒杀全场！”
　　方北全凭剪刀手Kevin做主：“你看着办吧，别太另类就行。”
　　“那必须的！”李勇将剪刀收在腰间工具皮夹，从镜子前的抽屉里拿了推子，绕到方北前面左右看了一下：“得由浅至深搞个渐变，你知道现在流行剃眉么？你这眉毛的缺口，自带破碎感！”
　　“那是个疤，白痴！”
　　“所以说绝了！”李勇推完一侧，转到另一边：“看看，怎么样？”
　　“嗯，还行。”方北偏头看着一侧的发型，别说，还挺好看的。
　　有人蹬蹬蹬上了楼，两人齐齐转过头去。
　　李勇叫道：“呀！斌哥，这么快呢！”
　　“生意不错啊！”来人打了招呼，站到李勇旁边。
　　方北从镜子看过去，这位斌哥三十来岁，温文尔雅，黄白相间的条纹衬衫，黑皮鞋配了条灰色西裤，很商务。
　　商务男拿出两张黑色的卡片递给李勇：“本来到STP给你也行，怕你急，刚好我也想洗个头。”见李勇手不空，便放在了前面的台子上，还冲镜子里的方北点了点头。
　　方北头动不了，勾了勾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谢谢谢谢，斌哥一会也过去吗？”李勇待客非常礼貌周到：“我这马上好了，一会我亲自给你洗，五星级服务！”
　　“不用，你忙你的，我下楼随便洗洗就好。朋友回来了，晚上陪他喝两杯。”斌哥摆手匆匆下了楼。
　　方北视线立即被那两张门票吸引住：黑色特种纸带暗纹，很有品味，印着一个大大哑金色“S”，旁边小字：Start Point，翻译过来应该是“起点”，或者是“开始”，对他而言，还挺有寓意。
　　“这个人？”方北抬了一下眉，这方面，他的嗅觉远远不如李勇。
　　李勇一笑：“不是，你没见他听到我要给他洗头，跑得比鬼还快！”见方北一脸疑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在STP见过他几次，和个女的，深柜也有可能。你不会... ...”
　　“操，想多了！”方北当即否认：“不是我的菜。”
　　“那你喜欢什么菜，白菜，青菜？我一会帮你盯着。”李勇心里笑说，你小子自己明明还是个小白，非得要装出一副老司机的模样。
　　“不知道，看感觉！”方北还真说不出来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起码得帅。”
　　李勇利落解下围布扫干净方北脖子上的碎发：“比你帅的，我估计难找。今晚这个地方吧，场子大，逼格高，咱们以庆祝生日为主。有眼缘的就上，别将就。”
　　“放心吧，我没那么饥渴！”方北说。
　　方北站起来头有点晕，又坐了下去：“口渴倒是有点。”
　　李勇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时，方北掏出钱。
　　李勇愣住：“干嘛？”
　　“门票钱。”方北说。
　　“有病吧你！”李勇一把将他的手和钱一并按了回去：“少跟我来这一套，说了哥安排，就当是生日礼物，今儿个要是能成功把你办了，勇哥回头再给你个红包。收起来，别寒碜人！”
　　“办谁呢！”方北也没推脱：“好好说话。”
　　“好好好，你办别人，行了吧。”李勇把精油倒在手上，捋着方北的头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送嫁的老母亲啊！”
　　电话响了。
　　方北朝李勇做了一个“滚！”的口型，接起电话。“喂，... ...姐。”
　　“死哪里浪去了？去你家没见着你。”对方说话很大，方北每次都怀疑是不小心按了免提。
　　“我在大勇这。”方北说。
　　“哪个大勇？”
　　“李勇，就上次你见过的那发型师，Kevin！”
　　对面“哈哈哈哈”的嘲笑声传来，李勇就知道是谁了，朝方北做了“我先下楼了”的手势。
　　方北会意点头，接着对电话里说道：“你要干嘛？”
　　电话那头：“过生日也不早说，找抽啊！我开着车呢，把位置发给我，麻利的！”
　　方北心想坏了，这杨杨不会是要过来给自己过什么生日吧！今晚的事不能让她掺和，再说了，就算她想去，门票也不答应啊！
　　“你别过来了，我跟几个朋友聚聚就回去了！”方北果断拒绝。
　　“我忙着呢！今儿个也没空给你庆祝，我把东西给你，一会儿还有事，发位置，麻溜的。”
　　杨杨是杨子清的独生女，大方北几岁，方北小学跟着杨子清开始学画画时，她已经上高一了，两人算是情同姐弟。小时候也经常吵架，方北骂她“扬大嘴”，他骂方北“炸毛鸡”。
　　两人一起跟杨子清学画，杨杨大学毕业去美国深造（镀金），半年前风风火火的回来筹备画展。
　　方北下楼等杨杨的时候，那边李勇一口两个的斌哥已经吹完头了，时不时打量着方北。一开始方北没反应，回过味后暗“操”了一声，感情人家知道和李勇一起去STP人是啥属性，正好奇呢。
　　看屁啊！
　　方北甩了一道冰凉的视线过去，齐斌接收到了，立即说：“Kevin，我先走了啊！”
　　“好的好的，斌哥慢走啊，票的事谢谢啊！”李勇忙到现在才吃饭，一手端着盒饭，一手朝齐斌敬礼。
　　齐斌出门时经过方北，朝他和善的点了点头：“一会见！”
　　见毛！
　　方北心里骂着，却不由自主的点头。
　　好家伙，又被动出柜了一个人。
　　开始了开始了。
　　新世界，我来了，准备迎接你们刚出炉的、新鲜的、还热乎着的北哥吧！
　　STP，很不错，好名字，特别适合打响人生的第一枪。
　　“到了，滚出来拿东西！”杨杨的电话没有问候和结束语，比起老妈和李勇这样废话一大堆的，简直不要太利索。
　　“这个是老杨给你的，”杨杨从车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盒子，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方形小盒子：“这是姐姐赏给你的！”
　　“谢谢！”方北说。
　　杨杨狐疑的盯着方北：“... ...人模狗样的，准备上哪儿去？”
　　方北拿过东西：“不说了么，就几个朋友喝酒。”
　　“哦。别学坏啊！生日快乐，走了！”杨杨的声音消失在“轰隆隆”油门声里，白色轿车绝尘而去，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