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鸦》酒中荡起烟痕

3、第三章

　　老街胡同排列着各种杂乱破败的商铺，穿行在修鞋店的敲打声中，满鼻子是小菜馆地沟油浓烈的味道，杂货店十年如一日的小喇叭毫无感情的喊着“全场两元，只要两元... ...”
　　转角处一个与街道氛围格格不入的咖啡馆里，播放着时下的流行音乐，方北一掀帘子，裹挟着一阵凉风闯了进去。
　　“哟！小北啊，好久不见！”
　　说话的是“浪漫满屋”咖啡店的老板：刚子。
　　刚子特别喜欢穿花T恤，此刻正懒洋洋的爬收银台上看手机，见方北进来，笑着打招呼。
　　“浪漫满屋”一点都不浪漫，甚至算不上个正经的咖啡店：几十平的小屋子摆了两三个小桌椅，多是那些学生来光顾，聊着微不足道的烦恼，喝点劣质奶茶。
　　刚子想打造点浪漫的氛围，又舍不得花钱装修，就找了方北帮他画了几面墙，提升了不少逼格。
　　“有事吗？瞧把你急的，哎呀，怎么全湿透了，这是淋雨了吗？”刚子找东西准备给他擦擦。
　　“刚子，画墙的钱，结给我吧！”方北说。
　　“小北，北哥。”刚子回过神来，谄笑着：“你也看到了，今天下雨，一桌客人都没有，我钱从哪来啊！放心吧，肯定会给你的，下个月，下个月肯定给。”
　　“这都翻年了，还他妈下个月，你都下了几个月了。就今天，你也别三千了，就给两千，这事就算了了。”方北这是第三次讨债了，他不想再来第四次。
　　方北刚进门时，刚子就看出他脸色不好看，你丫不是跑我这撒气来了吧？
　　“小北，谁又招你了。来，我给你煮杯咖啡，顺顺气。”欠钱的人理亏，只能压着性子说好话。
　　“一句话，给不给吧！”方北平日里每次经过想收钱，但感觉大家街里街坊的，怕刚子面子上过不去。趁着今天心里不痛快，索性就把这事了了。这还只是要账，若是路上碰见那几个街霸对头，一句话一个眼神不对付，说不定能打起来。
　　对刚子，他算是客气了，上大学后便没在与人动过手，毕竟大学生的身份摆在那，多少要点面。
　　“不是，小北，你... ...”刚子打量着方北，这小子今天是哪根毛不顺了？
　　“给不给，说话！”方北不想废话。
　　“哥们，来劲了是吧！”刚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当初甜言蜜语，忽悠着方北给他捯饬店，知道方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顺着毛使劲的夸，不时还逮着方北写个POP小广告，用他的话说，你们学美术的，不都是出在手上么，又没啥成本，方北耐不住刚子时刻一副笑脸，也不计较，能帮就帮。
　　刚子自认和方北熟络，画背景墙的事自己没怎么放心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着哪天拉着这大学生喝场大酒，再哭几声穷，大学生头一热说一声“全都在酒里”，说不定就全清了。
　　当然，这只是小店老板的一厢情愿，如意算盘打的再响，架不住人家就不吃那一套，从不主动亲近，从咖啡店经过时，余光都不会瞄一眼，更别说陪他喝酒了。
　　刚子很烦这种装清高的人，自己大小算个老板，你算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你家啥情况，你拿什么跟老子呛：“我说兄弟，好赖话要懂得听，你刚哥不是没钱，这店，这装修，花多少钱你知道么，谁都有个手头紧的时候，别做太绝！”
　　“你今儿个不给，也行。”方北说罢，转身朝吧台走去。
　　刚子搞不清路数，瞅着方北在吧台拿了个杯子，打开水龙头哗哗接水：“北哥，你这... ...啥意思啊？”
　　方北也不说话，拿着一杯水大步经过刚子身边，手一扬，“噼啪”一声，整杯水泼在那面画着“星辰大海”的墙上。
　　刚子的脸当场裂开：“操，你他妈横了是吧！不就两千么，至于吗方北！”眼看着方北又去接水了：“我真是日了狗了！老子给你还不行么！你别把墙面弄花了，我告诉你，要是花了，你小子还得给我重新画。”
　　刚子虽然心里瞧不起方北，但不代表不怕他，方北爱打架在三里胡同是出了名的，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不少他家的事，别的不说，就他脸上那个狠劲，眉骨上那道疤，还有手臂上的不知道什么文字的刺青，一看就不是善茬。经常来店里混吃混喝的大冰，算是这地盘一霸了，提起方北似乎都有些忌惮，貌似积怨不浅。据说方北下手特别重，跟疯了一样，还六亲不认，连亲爹都打。
　　权衡再三，刚子觉得自己小本生意，又是个外地人，还是别招惹厉害了。
　　小老板忿忿走到吧台后，从收银机里拿出钱一张张开始数，估计不够，又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有零有整一摞递给方北：“给，点点。”
　　方北一把抓过钱，也没点，转身出了店门。
　　“叮咚，欢迎再次光临！”的声音还没结束，“叮咚，欢迎光临！”又响了，方北探进头。“对了，那墙我刷过一遍防水胶，颜料用的丙烯，放心吧，花不了！”
　　“操！”刚子啐了一口。

　　方北进屋时，赵勤正在准备晚饭。
　　“刚子给你钱了？”赵勤眼瞅着他进的店，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怕的是方北打架，毕竟方北从小放学回家，总是挂着彩，好在这些年安生多了，心里不由得又感激了杨子清一遍。
　　“嗯。”方北翻找着衣柜：“我那条黑色牛仔裤呢？”
　　“你别翻乱了，我还要帮你理。”方南抱怨与她共用一个衣柜的哥哥：“你就那么几件衣服，一眼就知道在不在，别翻啦，肯定是你带学校去了。”
　　“学校没有，”方北继续找着。“肯定在家里。”
　　“唉，你别乱翻，那些是我的。”方南大声抗议。
　　“你去阳台那边看看，我好像洗了没收。”赵勤在厨房喊道。
　　“又挂阳台。”方北去阳台上取下裤子，放鼻子下闻了闻，还好油烟味不重，穿出去吹吹风，应该能散去味道。
　　“吃两口吧，都做好了。”老妈做饭很麻利，方北换好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你那裤子破洞太厉害了。甩干的时候都和别的衣服缠一块了。”
　　方北扯了扯破洞的线头：“没事，以后别和着洗。放那我自己会洗。”
　　方南说：“老妈，你不会想着给打个补丁吧！”
　　“你妈又不土。”赵勤摆了三副碗筷。
　　“妈，冰箱的门又关不上了。”方南一遍又一遍砸着冰箱的门：“我们家什么时候能换个新冰箱啊！”
　　赵勤过去扒开她：“换换换，你出钱啊？就是让你们糟践坏的，你关的时候往上提着一点门，这不关上了么！死丫头。”见方南拿着两罐啤酒，“哎，你一个学生喝什么酒啊！”
　　“给我哥拿的，这啤酒度数又不高，今儿个不是他生日么！”方南正想打开易拉罐，被方北一把枪了过去。
　　“我不喝，”方北把啤酒放回冰箱：“你也别喝！”
　　“哼!”十六岁的方南很不服气：“我又不是小孩。”
　　“哼什么哼？你逃课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方北给方南报了一个假期补习班，他觉得如果方南能努力冲一下，考个二本还是有希望的。
　　可他的妹妹不这么想：“他们讲的内容我跟不上，与其浪费钱，还不如自己在家复习。”
　　“你复习了吗？整个假期，我就没见你看过书。”方北说。
　　方南说：“人家看不进去能有什么办法？”
　　“你就混吧你！”方北知道看不进去书是啥感觉，祖传的血脉里好像就没有学霸的基因，就自己那二本的文化分水平，还是杨子清在后面使了老大劲才逼出来的，无可奈何的吸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
　　方南会和她妈顶嘴，却从不敢忤逆他哥，悻悻的坐沙发上去了，不以为然的说：“大不了去做网红。”
　　“网... ...”方北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行了！吵起来就没玩没了。”赵勤想缓和气氛：“小北，快吃饭，吃完饭赶紧洗个澡，水开烫一点，去去寒气，别感冒了。”
　　“来不及了，回来再洗。”方北想起来自己是要换衣服，刚才是给方南一下气的有点懵，进屋换了黑色破洞牛仔裤，套了另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
　　换好衣服出来，将一叠钱递给赵勤：“给。”
　　“呀，这什么呀？”赵勤明知故问。
　　“老妈，这叫钱。”方南朝方北一摊手：“哥。”
　　“不是要换防盗窗么。”方北没理会方南：“这是一千，应该够了。”
　　“够了，够... ...要不了那么多。”赵勤说。
　　“哥... ...”方南继续伸着手，拉长嗓子：“我的呢？”
　　“行了行了！”赵勤白了方南一眼，抽出一张：“这是你哥的血汗钱，给你，省着点花，别买那些没用的。小北，快吃饭吧！”
　　“切，才五十！”方南瘪嘴嫌弃的将钱丢在桌上。
　　“不要算了！”赵勤还没捡回来，方南迅速抓起钱揣兜里，端起碗，将筷子敲得很响：“偏心，你们两个都偏心。你刚才换衣服我看见了，哥，你明明还有钱。”
　　“下次挣了钱再给你，那个钱要还李勇。”方北觉得老妈说的“血汗钱”夸张了，但这是赵勤向他示好的方式，对方南说：“等你过生日，哥送你份大礼。”
　　方南立刻换了笑脸：“新手机？”
　　方北点头，又补了一句：“别太贵的就行。”
　　“你别惯着她。”赵勤将筷子递给方北：“生日是母难日，你妈没什么礼物给你，就这碗面。天大的事也要吃饭，先吃面吧，顺顺利利，长命百岁... ...”
　　“妈，你电话响了！”方南打断赵勤絮叨。
　　赵勤拿着电话快步走到阳台上，一开始还小心翼翼轻声：“喂？”随即突然提高音量：“哎呀，是扬教授啊！”
　　赵勤打电话通常都避着方北，母子俩心照不宣，此刻这个电话接得理直气壮：“小北在家呢，他手机... ...可能没听见吧。正在吃。哈哈，没什么好菜，孩子过生日么，随便弄了点。对啊，20了，.... ....是挺快的！好，好，明天，好的扬教授，你要不要和小北说两句？... ...那好的，那再见了啊！嗯，好，再见，嗯，拜拜！”
　　方北诧异老杨为什么会打赵勤的电话，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有一个老杨的未接电话，这手机时不时会没声，难怪没听见。手机上的时间显示18：55，得抓点紧了，去李勇那路上还得半个小时。
　　“老妈，你亏得没文化，要不你得用八国语言说再见，挂个电话那么费劲！”方南说。
　　“你妈要是懂八国语言，指不定就没你了，我生个八国混血！”赵勤见方北站着不动：“老杨叫你明天过去，有什么事吗？”
　　“学校的事情。我得走了，李勇等着我呢！”见赵勤坐在小板凳上，正仰头巴巴的端着碗递给他，只好一屁股坐了下来：“吃，长寿面嘛，必须吃！”
　　赵勤这才满意的端起自己的碗。
　　方南眼睛盯着手机，手漫不经心的在碗里划拉着。
　　“吃饭，别玩了！”方北说。
　　方南乖乖的把手机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