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鸦》酒中荡起烟痕

30、第三十章

　　方北回到客厅，见夏琰还在打电话，便独自去阳台上抽烟。
　　“明天有课？”夏琰打完电话出来。
　　方北点头：“有文化课。校门还没关，我准备走了。”
　　夏琰从后面缓缓将他抱住，下巴靠在他肩上：“我明早送你。”
　　方北无法抗拒夏琰这种裹挟着体温的亲密，能瞬间浸透他的皮肤，牵动他的神经，涌起一阵血脉狂流。
　　他不想走，只是在等夏琰开口留他。
　　什么时候，他不用每次都故作离开状，等着他开口挽留？
　　什么时候，他能理所当然的留下？
　　“对了，你想买的画。”方北那一根清醒的神经把他从幻想里拉了出来：“我正好带来了。”
　　夏琰的视线转移到打开的画上，看得很仔细，方北恍惚觉得他是真的喜欢那幅画。
　　卷轴式的中国画与夏琰家里的装修风格很难融合。夏琰举着比划了好几个地方，又去工作室转了一圈，还是无处安放。
　　方北知道将两个不同风格的东西硬放在一起有多违和，便说道：“实在没地方放，就别买了。”
　　夏琰惊异的看着他：“怎么没有？”紧接着去了卧室，传出声音：“挂这里吧。”
　　操，方北慌忙进屋制止。
　　本来就觉得自己的画挂在夏琰家里，已经够奇怪的了，还挂卧室，想什么啊！躺床上就能看什么，那什么的时候抬眼即见，恐怕会直接导致“功能障碍”。
　　夏琰笑得不怀好意，夺过方北手里的画：“要不，我先收起来吧，以后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挂。现金还是转账？”
　　方北时常会有一种精神分裂的担忧。
　　偏偏面前这个人，时而温柔，时而疏离，时而不正经，时而严肃。
　　方北的反应，被夏琰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他毫无痕迹的配合着方北的情绪，顺着他的如同奔涌山泉，在他横冲直撞的间隙，适时出手改变洪流方向。
　　方北很少有柔和的时候，除了在床上的时间，在自己给他带去极致体验时，他才会卸下盔甲，柔软得一塌糊涂。
　　下了床，就像变了个人。方北每每会在气氛变得暧昧前，本能的转移焦点，若是夏琰顺滑的接过话题，朝着另一个方向聊时，他又会怅然若失。
　　前几分钟还在酝酿前戏，现在却是一场国画交易。
　　“我给你转账吧，卡号发给我。”夏琰将画卷起，余光见方北开始咬唇。
　　“好。”方北不喜欢纠结，但钱这个话题太敏感。
　　他嘴上附和夏琰的玩笑，做饭给钱什么的，他根本没想过，就算夏琰真给，他也不会要。
　　卖画这事，两次都是脱口而出，可真买，他又觉得茫然。男人之间，哪怕是两个贫富悬殊如此大的男人间，尊严的博弈依旧存在。
　　方北知道自己和夏琰的差距，身无长物，唯有画作拿得出手，也让他能理直气壮的站在夏琰面前，这就是杨子清说的“风骨”吧。
　　现在，他要给这个风骨，定个价。
　　“报个价有这么难吗？”夏琰笑着问。
　　方北说：“我第一次卖画，当然要考虑一下。”
　　“有没有考虑，送给我？”夏琰突然问。
　　方北想也没想：“好啊。”
　　夏琰凝视着他：“这么随便就将自己的心血拱手送人！”
　　“我可以再画。”方北不以为然。
　　夏琰说：“但你再也画不出一模一样的了，就算画面相同，心境却不会一样了。我记得我教过你，讨价还价是人的本性，比如你心里的成交价是三万，你就得给我开价十万。然后我说五万吧。你得咬死十万不放。十万让人肉疼，可耐不住我心里又喜欢，就会让步说六万，这个时候，你可以假装卖个人情，说一口价九万.... ...”
　　“真的送你，你若是不喜欢，可以还给我。”话已说出口，方北不想再变，这件事就这么办吧，挺好的。
　　夏琰忽地笑了：“艺术家也是人，你把作品送别人，不吃饭了？这可是你的饭碗，卖画不羞耻。还有，别在外面接那些活了，就那个价格，亏你还干的欢天喜地的，瞧你那黑眼圈。”
　　方北下意识伸手去摸眼眶。
　　“快，开个价吧。”夏琰握着卷轴，展开了还价的姿态。
　　“送。”方北说。
　　他送得心甘情愿，夏琰送过他那套文房四宝，礼尚往来罢了。
　　“那，谢了！”夏琰将画卷好，放进抽屉。“对了，给你做饭的工钱。”
　　方北拿过手机，收到一个红包。
　　“行情价。”夏琰正色：“不能再多了。”
　　方北点开恭喜发财：188元。
　　“吃得还满意吗？”方北问。
　　夏琰说：“非常满意，以后能不能打个折。”
　　“不能。”
　　方北的开心其实来得很简单，比如送出去一幅画，比如收到这个红包，他喜欢和夏琰这样的日常。

　　夏琰说交活给方北做，是认真的。
　　很快将文案带到他面前：“这是一本服装画册，文字不多，主要是图片，因为涉及到品牌明天的夏季发布会，所以照片不能外泄。算是入门吧，照片还在拍，我会拷给你，这之前，我带你去一趟印刷厂，先了解点印刷常识，尽量一步到位。”
　　“好。”方北说。
　　“有没有问题？”夏琰说。
　　“有什么问题？”方北问：“你不是都说了吗。”
　　夏琰问：“你平时接活是什么流程？”他其实想说你不先谈价格的吗。
　　方北：“都是董江去接的。”
　　“帮你拍照片那个？”夏琰想起方北朋友圈那张地铁睡颜，于是谈价的事就暂时放一边了。
　　“嗯。”方北见夏琰举起手机对着他：“你干嘛？”
　　夏琰满意的看了看照片，将手机收起。
　　“别乱拍！”
　　“没有乱拍，很帅！”夏琰说。
　　在进印刷厂之前，方北对于印刷的了解，仅限于数码打印。
　　抽了个下午没课的时间，夏琰开车到学校接了方北。印刷厂地处五环外的工业区，厂长没想到夏琰会去，十分意外。
　　“哎呀，夏总，怎么会亲自大驾光临啊！”
　　夏琰说：“给你送钱啊。”
　　厂长亲自打开车门：“我可是好几年都没见你了，太难得了。今儿个留下来吃饭，我晚上定个房。”
　　夏琰说：“不用，我晚上还有事，就是带个设计师过来了解一下印刷工艺。”
　　见厂长满脸堆笑朝自己伸手，方北才意识自己就是那个“设计师”，只能同他握了手，很不习惯。
　　厂长对夏琰毕恭毕敬，礼貌又周到的在前面引路，通过他们的对话，方北才知道夏琰公司每年印刷品的体量，而这家厂能拿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大部分的都是发往深圳等地印刷工艺更发达的地方去做。
　　夏琰十年间，也就来过几次，平时都是制作部的人过来对接工作，更别说亲自带一个员工到工厂参观学习了。
　　厂长通过察言观色，当场笃定方北要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非常牛逼的设计师。
　　印刷厂规模挺大，在办公室寒暄了一阵后，夏琰带方北去车间，厂长坚持要陪同，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旁边，时不时跨步上来说几句，矮胖的身材和两个高个子男人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萌。
　　“夏总你看，这台六色罗兰机是我们新进的。”厂长努力介绍自己的新设备和新功能。
　　方北听不懂，他以为印刷就是CMYK四个色。
　　夏琰对新设备似乎兴趣不大，而是转头告诉方北：“六色机就是除了四色以外还可以多印两个专色。专色就是可以根据设计需要自行调制出来的颜色。”
　　“夏总很专业，现在的设计师都不懂这些了。”厂长及时的拍马屁。
　　夏琰没有回应，带着方北一边看一边讲解，信息量太大，方北感觉自己的脑子根本记不住了，从印刷车间到制版车间，再到后期加工，最后回到设计部。
　　方北才知道原来一本画册从设计到成品，要经过这么多道工序，设计，制版，印刷，覆膜，装订，裁切。
　　“现在方便多了，都是数码制版了，前些年还要出菲林呢。”厂长见夏琰如此耐心的教一个设计师，本能使然加入到传教队伍。于是方北一边听着左边，一边听右边，还听得云里雾里，许多的专用名词根本没听过。
　　“菲林是什么？”方北问。
　　“胶片，类似于照片的底片。”夏琰说：“现在看不到了。”
　　“对对，就是用来晒PS版的。”厂长及时补充。
　　“你不用了解太多。知道个大概就行。”夏琰见方北一脸茫然，“你过来，看看他们设计师分色。”指着一台电脑上正在操作的页面，座位上的设计师吓了一跳，赶紧坐直身板。
　　“你忙你的。”夏琰拍了拍设计师：“这是画册吧。”
　　设计师点头。
　　“你回头可以学学ID和AI，做画册方便，PS主要是处理图片，难怪你电脑那么慢。”夏琰的手抚上方北的背，方北局促的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根本没人注意，才刚把心放下。“以后做东西，尽量不要在PS里面处理。”夏琰的手从背部滑到腰间。
　　方北心里暗操一声，又不好发作，只能由他抚着，谁知夏琰手指突然用力，在他腰间捏了一把。没等方北作出反应，夏琰的手就及时的松开了，若无其事的指着设计师的电脑：“记得设置页面的时候，把出血留出来，一般是3毫米。”
　　参观完印刷厂，夏琰谢绝了厂长的盛情，和方北驱车离开，见方北一言不发的在打字，表情严肃，以为是刚才的动作惹到他了：“干什么呢？”
　　“我得记下来，怕回头忘了。出血是3毫米，专色通道，拼版是... ...”方北一边碎碎念一边打字。
　　落日余晖照在方北的脸上，罩上一层金色，微皱的眉头，低垂的细长的眼，笔直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微微颤抖的嘴唇... ...
　　车停住了。
　　“到了？”方北往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条小路，路边芦苇披着黄昏红日在微风中摇摆。
　　“怎么停在这？”方北话刚出口，夏琰已经解开安全带附身过来，唇猝不及防的被压住，夏琰的长腿斜跨在中间，伸手将方北的头勾住，舌头撬开薄唇，方北僵住，睁大眼看着微闭双眼的夏琰，随着深吻渐渐呼吸急促，夏琰半个身体都压在了他身上，时间仿佛已经停止，空气也似凝固，只有车上的音乐伴着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越发的浑浊急切。夏琰的吻细腻而温润，投入却不肆虐，细细品酌着方北的气息... ...
　　不同于以往床第间的那种带着强烈的目标和欲望，方北渐渐无力，手机在不知不觉中滑落。
　　“我们在这里做吧。”夏琰突然说。
　　方北顿住，猛地睁开眼睛，天什么时候已经黑了？静谧中的呼吸还带着热气，心跳如雷，恍恍惚惚的拉开距离。夏琰的手还压在他肩上，鼻子顶了一下方北的鼻子，用极其低沉性感的嗓音挑逗着他：“想要吗？”
　　方北的想象力如脱缰野马，瞬间脑子里就闪过各种车震画面。
　　想要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