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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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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廷过世之后,皇帝一直不能心静,就连吃了“仙丹”也睡不安稳,总要蓝青玄陪在身边说话。
蓝青玄日日陪在皇帝左右,对皇帝的心思愈发了解。他一边感慨帝王心思难揣摩一边又隐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所以当皇帝问天下为何未能大治时,他毫不犹豫地指出了如今奸臣当道,而那奸臣之首当属严家。
原本打算借神谕之言慢慢瓦解皇帝对严家的信任,能让皇帝对严家产生隔阂。没想到严世蕃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
“小姐,不好了!”香儿步履匆匆地推开了沈惜月的房门。
沈惜月看她惊慌失色,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蓝道长被刑部的人抓走了!说是有个太监指证他偷看了圣谕,皇上大发雷霆,治了他欺君之罪!”
沈惜月心中大惊,消化着香儿说的话,努力镇静下来,“可知圣谕是什么内容?”
“皇上问天下未能大治的原因,蓝道长直接在皇上面前指证严家奸臣当道。”
果然与严家有关。
“那个太监呢?”
“说是失踪了。”
“派人去查,看看是否还活着。”但愿还没有被严世蕃灭口,不然蓝青玄有口也说不清,还失了皇帝的信任。
等香儿离开了,沈惜月才颤抖着重新坐下,她心乱如麻,灌了两杯冷茶才勉强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这才想起给陆绎去信,陆绎不会不管蓝青玄,人多查起来也快。
多耽误一天,蓝青玄就危险几分。刑部都是严世蕃的人,必定要受他折磨。
几人接连几日都在为救蓝青玄而奔走,可都没有效果,就连朝中大臣联合弹劾严世蕃贪了修建瞻星观的银两,都被他以苦肉计逃过。
严世蕃果然擅长揣摩人心,尤其是皇帝的心思。皇帝万人之上,极其自负,他喜欢的自然不是那些动不动就以死相谏的“忠言逆耳”,而是严嵩这样的乖顺的听话的臣子。严家顺从了这么多年,皇帝就算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到了如今也只治了严世蕃个不孝之罪。
真真是昏庸!
沈惜月白日里收集消息,夜里听说蓝青玄被用了刑,终是没忍住,换了衣裳蒙了面便潜进了刑部大牢。
蓝青玄自入了刑部大牢就被严世蕃用了刑,逼问指使他的幕后之人。第一日刑用得轻,就是些皮肉伤,后来他急了,开始用大刑,不敢弄死他,却能痛得他死去活来。
今日又被折磨了一通,他忍着痛斜靠在牢房的破床上,思索着今后的路。却听见牢房门被人打开,他原本以为又是严世蕃气不过要来折磨他一番,却没有等来狱卒将他拖走。
蓝青玄疑惑着转头,嘲讽的嘴角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慌忙收了起来,他脸色巨变。
“怎么是你!”蓝青玄慌忙走向她,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脚步一顿,他急忙忍住,没事人一样走到她面前,斥责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沈惜月听着蓝青玄责备的语气和他极力忍住疼痛的样子,心头一酸,低声回答道:“我就是来看看。”
蓝青玄看她拼命忍眼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他面前,心里无比难受。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太过凶了,他放低声音哄她:“沈姑娘,你不该来这里的。”
“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就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不碍事的,相信我。”他本想转个身给她看看,证明自己真没事,但是身上的疼痛不允许他这样做,就连他方才起身幅度大了些,也能扯到伤口,此时背后已经黏湿湿一片。
沈惜月再没忍住,眼泪滚落。她慌忙抹去,漾起一个笑容,看着蓝青玄,一脸期待地喊他:“之岭。”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眼中熠熠生辉,她说:“我们逃吧。逃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或者直接去凤眠山归隐,要是你不喜欢凤眠山的话,我们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再也不管这些世俗之事了。你说好吗?”
好啊,当然好啊,可他不能!
沈惜月见蓝青玄没有答话,追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他当然愿意啊!可他不能!
蓝青玄微微垂眸,不敢看沈惜月的眼睛,怕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下会忍不住答应了她。
他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观又理智,“沈姑娘,我们不能逃。”他抬眼看着她,一条一条分析给她听:“我们逃了,那你爹娘怎么办,陆绎怎么办,今夏怎么办,沈家陆家这么多人,他们该怎么办,还有那些一直帮我说话的人,他们肯定会被严世蕃迫害。”
这些是多少人命啊。他蓝青玄做不到弃他们于不顾,沈惜月就更做不到。
沈惜月听着蓝青玄一字一句分析完,心中苦涩,只听她轻声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蓝青玄心里不是滋味,却不敢多耽搁,怕被严世蕃发现,只得催着她:“你快离开这里,这里是严世蕃的地盘,你轻易就进来了,万一是他故意设的局,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蓝青玄心中一急,顾不上许多,就将沈惜月拉了过来,按坐在那破床上。蓝青玄轻推她,好在她似乎明白了蓝青玄的意思,侧身躺在了里侧。
蓝青玄自己躺在外侧,将沈惜月按在了怀中。她太瘦了,就这么被他轻轻一遮,便完全挡住了,加之这牢房阴暗,她又一身黑,倒是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沈惜月窝在蓝青玄怀里,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她心痛得无以复加。明明就被用了重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方才一番动作下来,一定疼死了吧。
或许是贪恋这最后一丝温情,两人久久未动。直到确定听不见脚步声了,蓝青玄才轻轻收了手,轻柔开口,像是哄她:“走吧。”
沈惜月并未答话,坐起身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药丸递给了蓝青玄。
蓝青玄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就放进了口中,“先前陆兄也给了,现在又吃了你的,这下该放心回去了吧。”
沈惜月点点头,起身往牢门走。
蓝青玄也跟着走到了牢门口,还示意沈惜月将牢门锁上。
等做完了这些,蓝青玄才又轻轻叮嘱她:“回去小心些。”
沈惜月没有回话,只点点头,转身离开。
蓝青玄却又喊了她一声。
“要好好活着。”他说。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蓝青玄最后的那句话,抬脚快步离开了大牢。
沈惜月不知道蓝青玄一直看着她离开,就像蓝青玄不知道她离开时满脸泪痕。
蓝青玄就那样直直看着,就算沈惜月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还是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身上的疼痛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沈惜月的药起了作用。蓝青玄站了许久才慢慢回到床上,他缓缓躺下,对着墙轻声说了一句:“沈姑娘,谢谢你来过。”
那是蓝青玄进刑部大牢以来睡的唯一一个好觉。
从那之后,不管怎么用刑,他都是一脸笑意,激得严世蕃把所有的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
而他就好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任凭他们折磨。
陆绎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再不医治,他撑不了多久了。
陆绎想要将他换走,他坚定地拒绝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怎么能让先前的气力都白费。
他跟陆绎交待好一切,恰巧这时严世蕃来了。
他笑了,真是老天也站在他这边。如果严世蕃此时不来,那他可能就撑不住死了,那他这么多天的折磨也都白受了。
看着严世蕃嚣张的嘴脸,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所以当严世蕃拿剑指着他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尽管对死这件事情他也有点怕,对这世间他也有很多舍不得……
可是为了兄弟,为了她,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过完下半辈子,他忽然就不怕了。
他趁他们不注意,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剑划过自己的脖子。
严世蕃吓坏了,他却嚣张地笑了。
可是笑归笑,他真的好痛啊,比这些天受的刑还要痛得多!他从前一直觉得抹脖子是最轻松的死法了,看来他完全想错了。
那剑划破了他的喉咙,他感觉他的血不停地在往外冒。头开始晕乎,他应该是快不行了。
陆绎要岑福去找大夫,他想说来不及了,没用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如果没有死成,那他不是又白痛了一回吗?这种事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了,反正都是要死的,就这一次死个透彻吧,还能坑一坑严世蕃那个奸吝小人,他不亏。
不过严世蕃也不是傻子,很有可能会利用他反过来坑陆绎。好在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写了一封血书给陆绎,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他也可以放心死了。
就是……
就是还有一个人他亏欠了太多!
想到这,他忍住剧痛,抓住陆绎的胳膊,使劲说道:“惜月…照顾惜月…帮我照顾她…”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惜月惜月,真是好听,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不过好在他听到了她喊他的名字,也不算太遗憾了。
他一说话,那血就往他喉咙里去,堵住了气道,他难以呼吸,说句话也是断断续续,他想多说点,可老天好像不太愿意他说这么多。
而且陆绎好像还不太想答应他,他急死了,手上不自觉又加了几分力气,用他能喊出的最大的声音逼他:“你答应我,要照顾她!”
直到他听见陆绎说“我会的”,他才心满意足。
修道半辈子,他却贪恋起红尘,恐怕死了也是无法见到无量天尊的。
那样也好,那样他应该就能赚个来世了。
来世,他光是想想就心觉向往。
等来世啊,沈姑娘,惜月,在遇到他的时候能否不要只送给他玉坠了,直接将他带走好不好?
他会很听话的,就待在她身边,哪里也不去。
想着想着,他便放开了陆绎的胳膊,用力抬手放在心口,永远闭上了眼睛。
……
“小姐……”
香儿进了沈惜月房间之后就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这一次没有着急忙慌,想必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有什么就说吧。”沈惜月淡淡道。
香儿定了定神,开口却是别的事,“夏家密室里的火器我们已经全部搬到严世蕃建的楼阁里了。还给他备了一个御书房,龙袍那些也备好了。”
沈惜月点头,“那不是很好吗,你怎么还这副表情。”
“可是那个失踪的太监还是没有找到……”香儿抬头看了看沈惜月,看见她皱眉,一咬牙:“方才有消息传来,说严世蕃对蓝道长严刑逼供,蓝道长受不住他的刺激,撞上了他的剑自刎了。”
香儿一口气说完,根本不敢去看沈惜月。
而沈惜月比想象中冷静得多,仿佛是在她意料之中。
香儿只听得她问:“皇上说如何处置了吗?”
香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惜月问的是蓝青玄,忙回道:“皇上让城外厚葬。”
万千宠信,最后也只得一句厚葬而已。
你可有后悔吗?
“香儿,传信给铃儿,要她设法将蓝青玄的遗体换出来。”沈惜月吩咐道。
“我知道了。”香儿应下了却没有离开,只无比担心地看着沈惜月,“小姐……”
“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别这样。”
别这样若无其事,看得她很担心。
沈惜月却是摆摆手,“我没事,你去吧。”
最终香儿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沈惜月的房间。
等香儿走了,沈惜月才愣愣的取出腰间的玉佩,轻轻摩挲着,嘴里喃喃自语:“那夜便知道你选了这条路。可我现在还是好难过。你会不会怪我这么久了连个太监都找不到,连救你都不能。”
她轻轻将玉佩握在手里,起身去歇息。
她和衣躺下,盖上被子后翻了个身,便闭上了眼。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有泪从那眼角不停地流出来,打湿了头下枕着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