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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我从那段噩梦中醒来,满面泪痕,恍惚不能自已。伸手摸摸心口处,突兀的伤疤提醒着我,那段不是梦却仿若梦的经历。
      我从凡间回来已近三载,但那濒死前的回忆如鬼魅一般纠缠不休,长夜漫漫,而我总是在噩梦之中徘徊,惊醒,长嗟,喟叹。
      刚回葳蕤山的头两年,我扎扎实实地闭门抑郁了许久,父亲、小荣等等关心我的亲朋无数次的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别的神仙下凡回来又是升品级又是长修为,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心伤了呢?
      我不愿说缘由,但我也意识到,不能再如此沉沦下去了。不过是凡间十几年的时光,放在我几百岁的生命长河之中不值一提。我作为凝结天地灵气而诞生的一株虎皮兰,生而为地木仙,虽然在仙界身份卑微,但比那凡人不知超脱多少,因为个凡人就长吁短叹,实在是给广大仙籍同胞丢脸。
      到了第三年,我决定,要摆脱过去,我兰昭歌要做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仙人!
      虽然那不堪的回忆,总是如激流浮木,不知什么时候就从脑海中翻腾上来,刺激我一下,但我已经努力学会,不再在意,刻意忘记。
      这些时日,我也想明白了,开始还怨恨樊璃,觉得他是个负心汉,但后来平静了想想,人家只是把我当成宠物,并没有和我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我现在如此纠结缠腻的心态委实不可取,用简单的四字成语概括,就是:自作多情。

      今日,是老爹今年召开的第二百七十三次全山会议。我父亲在葳蕤山算个头头,葳蕤山在仙界是座默默无闻的小山头,其中不同品种的草木仙、兽仙、虫仙加在一起不过几十位。大家平日里都化为人形到处走动,彼此交流非常频繁,但即使如此,老爹还是乐此不疲的开会,开会的内容高度一致,不过就是强调我们被天宫众神委以重任,看顾着这仙界与冥界的相接处,一定要肩负起守护仙界的重责。
      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的属性应该是遗传自老爹,且不说葳蕤山只是万千相接处的山头之中极为微不足道的一个,而且我们一群法力低微的地仙,能肩负什么守护仙界的重责,不过就是在听到冥界有什么异动的时候抓紧通风报信,然后快速躲藏。
      对抗冥界妖魔是那些天宫上神的事,我们这种小地仙才不要去当炮灰呢。
      我看着台上滔滔不绝的老爹,再看看身边神色萎靡、哈欠连天的众人,心中哀叹一声。看来这会又得开到傍晚了,不行,光阴如金,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钱财了。
      今天是天宫难得的开放日,方便天宫内外的亲朋好友相互走动联络感情。我早就盼着这一天,要去天宫找找这命机老仙,问问他,这次让我下凡,到底是让我历得什么劫?
      生而为仙,总有多次大大小小的历劫任务要完成,不管是小小地仙,还是卓尔上神,都要去凡间历练历练,体会些人间的嗔痴爱怨。每次回来,对于仙法修行总是有点好处的,所以大家也不排斥。
      每次历劫,也皆有个主题,要么是出身卑贱,通过不息的奋斗成为人上之人,要么是父母兄弟爱侣全死光,经历刻苦铭心的孤独,要么是深受情之苦,爱而不得,痴恋难全。诸如此类吧,反正就是经历凡人常见的一些磨砺与困境,来升华为仙者的心志,令其更为通透,洞察一切。
      而我这次下凡的主题,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
      一开始我以为走的是事业挂,但我这还没成仙呢就被弄死了,这也不算历劫成功啊。要说走的是情劫,那也不对啊,若是如此,不应该安排个公老虎来和我相恋么?再说了,我本体是虎皮兰,托生精怪不也应该是草本纲的么,为啥让我当了只虎,我除了名字带个虎字,哪里与虎有一点相关?
      从凡间回来,我的修为只是进步了一点点,让我两相对比,觉得性价比太低了,所以决心要去问问这命机老仙。
      命机老仙的宫殿实在不好找,我恨不得问了十几个仙娥,左转右拐,从一处不起眼的假山后找到了入口。
      正在我奇怪命机老仙的宫门为何设置的如此隐蔽的时候,面前的一切让我瞬间明白过来了。
      这老仙,恐怕是害怕被历劫回来的神仙寻仇吧。
      只见这命机殿大的都能赛马了,却被各种命盘塞得满满当当。这些命盘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有的在缓慢旋转苟延残喘,有的斜歪在地上残破不堪,各种牵连命运的红线在命盘之间缠得乱七八糟,许多红线头从房梁上垂下来,摇摇晃晃,也不知是故意剪断的,还是天长日久磨断的。
      我看着这杂乱不堪的宫殿,头有点大了。这种管理水平,那命机老仙能算明白那些机缘命理吗?
      “咳咳,请问有人在吗?”我大声喊了一声。
      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许久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有,有,哎呦。”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从命盘堆里站起,而那声“哎呦”,则是因为他撞着了一旁木桌,木桌上堆着的命盘哗啦啦都倾倒了,不少砸中了他的脑袋。
      我看得满头黑线,沉默半晌,迟疑问道:“请问,是命机仙尊吗?”
      “是!是!”这老头摸着脑袋揉着屁股从倾倒的命盘中爬了出来。
      我努力保持微笑,说道:“拜见仙尊,小女子是西北方葳蕤山的一名地木仙,名唤兰昭歌,世元三万零七十八载落凡,三万零九十三载返界,托体乃是一只虎精,此番来是想向仙尊请教,小女子下凡所历的是何劫?”
      “何劫?”老头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好几圈,“我怎么不记得排过你呢?那你觉得你历得是何劫?”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要是知道还千里迢迢来问你吗……
      于是,我细细地讲了自己在人间的经历,那老头听完之后,一拍脑袋,说:“哦,我知道了,你是……”
      他一个“是”字还没落地,一阵悠扬庄重的号角声响起,这时,一名天宫的守卫前来通传,说道:“仙尊,渊渟上神历劫归来,天帝召集大家一同为上神接风洗尘。”
      “哦,好,好,我马上去!”命机老仙慌忙地穿上鞋子,就要跟着那守卫走。
      “那,那个,仙尊,您还没有说完!”我着急地想拦住他。
      “等我改天有空了,我一定给你好好说清楚,那,那个,我先走了,先走了。”
      就这样,我的历劫内容仍然是谜。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葳蕤山,发现老爹的会竟然提早结束了。我问小荣,一只鸢尾花仙,为何今日的会如此高效快捷不拖沓,小荣伸了个懒腰说:“山主去天宫开会了,说是渊渟上神回来了,要大小神仙一起为他接风洗尘。怎么,你不是去天宫了,没遇到山主?”
      哇,这渊渟上神可真是面子大啊,我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渊渟,司水之神,所以也常常被尊称一声水神。要说这位上神,名气很大,修为极高,却为人低调,很少在天宫之外露面。听周围的小仙们八卦,这水神丰神俊朗,容貌气度无他者可匹敌,喜爱舞剑,听说他剑姿锐利锋芒中不失流畅洒脱,再配上那么一张举世无双的脸,将有些偷看他练剑的小仙娥,迷得昏厥过去。
      只可惜,美男子却无美娇娘相配,渊渟光担任司水之神便当了有上千年,这中间,媒婆都快将他沅岁宫的宫门挤爆了,可他愣是连点绯闻都没传出来过,可见为人,真是冷淡清疏至极啊。
      听到小荣这样的描述,我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樊璃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唉,都怪这张脸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存在我脑海之中真如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说什么都能联想到他。
      我摇了摇头,努力将那张脸的幻影驱除,然后疑惑地问小荣:“你不是喜欢火神烛炽吗?怎么对水神也这么感兴趣,知道这么多?”
      “是啊,所以心上人周围的一切,我都要了解清楚啊。”
      水神、火神、金石神、生神,并列为天宫的四大上神,法力高绝,远在诸界各路仙灵精怪之上,是天帝最得力的助手。
      亏得有他们,仙界与冥界才得以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连带着凡间也平安顺遂。

      一个美好的不用开会的晌午,就在我乐得偷闲,睡得天昏地暗时,被小荣夺命连环摇推醒。我顶着鸡窝头,迷茫地看着她,只见她神采飞扬,眉毛都要翘到天上了,对我嚷道:“昭歌,快起来,赶紧梳洗打扮,火神和水神殿下要来我们葳蕤山了,咱们得去迎接他们。”
      我一头雾水:“为何?他们为何要来我们这里?”
      不是我妄自菲薄,这葳蕤山无论是方圆大小、仙人数量、灵气能聚,哪哪都落在后面,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呢?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最近冥界有些不安分,所以四大上神被派下来探查探查。”然后她用洋溢着幸福的花痴语调说道:“这么幸运,火神和水神就选了咱们葳蕤山……”
      我把她眼睛中冒出来的粉红泡泡一个个捏碎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梳洗。
      本来,我想缩在众仙之后,走个过场,在迎接仪式中充个人头就算完了。结果,老爹非得让我站在他身后,再加上小荣这家伙为了与自己的偶像来个近距离的接触,生拉硬拽地将我扯到了前排。
      站在前排如此突出,我不敢乱动,只好尽力摆出端庄有持的样子,嘴角挂上开会专用微笑,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结束后去哪里开心地补觉。
      天边一道灿金霞光破空而出,投到我们面前的空地上,光影之中有云涛涌动,千山万仞,流光溢彩,变幻万千,令人叹为观止。
      果然,上神的出场方式真是不一般。再看身边的小荣,小脸红的如春日桃花,眼中的兴奋与激动都要化成星星涌出来了,我担心下一刻,她就要如那些传闻中的仙娥一样,昏过去了。
      一身红衣的火神烛炽飘然而至,衣袍风卷之中发出猎猎之声,只见他一副清朗少年的模样,嘴角带着丝桀骜不羁的微笑,眼中若流星落入,波光闪动,撩人心弦。
      果然修为高了就驻颜有术啊,我羡慕地看着已有两千岁的火神还如同英气少年一样朝气蓬勃,感觉自己在修仙道路上的步伐更加坚定了呢。
      而一旁的小荣早就将礼节矜持抛到九霄之外了,悄悄地摇晃着我的胳膊表达激动,我扶额苦笑,拍着她的手让她保持淡定,我们俩用眼神完成了一段长达八百字的对话小作文。
      而当我回头,再次向前望去时,刚刚的笑容凝滞,一声天雷在我的脑海之中炸响开来,掀起了惊涛骇浪。
      站在火神旁边的那个玉身长立的身影,眉眼间尽是熟悉的清冷,双眸古井无波,定定地望着我。
      而我抬眼看向他的一瞬,那些拼命想要埋藏想要忘记的回忆,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翻涌上来,那些在凡间相伴玩耍的场景,那皎月下依偎在他怀中的画面,种种美好,最终归于,他冲我射箭时那冷漠决绝的面容。
      嘴角有一丝咸苦,我伸出颤抖的手胡乱摸了一把,但泪水如决堤一般,无论如何擦拭也难掩痕迹。
      我看到他一贯平静若镜面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望着我的目光复杂难辨含义,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不,我不想听,不想再看到,不想再忆起!
      内心这样呐喊着,我可耻地扭头跑掉了。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跑进了后山,面前是我儿时躲避父亲责骂的秘密基地,那是瀑布之后一个隐蔽的山洞,除了我和小荣,再无第三人知晓。
      平静下来之后,我才开始觉得后悔。为什么要逃跑,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为什么仿佛是我自己做了亏心事!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气,实在是窝囊它妈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但纵使这么想,我也提不起勇气回去再去见他。
      我把这种抗拒理解为求生欲。毕竟那是杀过我的人耶,我躲着点难道不应该吗,难道要头铁地去和上神掰头吗?不不,这不符合我兰昭歌“保命第一,吃饭第二,其他追求,统统不算”的一贯作风。

      就这样,我在这山洞之中躲了三天。
      三天后,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虽然生为仙体,不会被饿死,但总归还是对麻小烤肉炸鸡抱有最深沉的热爱。
      我趴在府门旁的墙头,向里面偷窥。
      没想到有一天,我回自己家还如此狼狈。
      府内静悄悄的,很好。
      我一个翻身,平稳地落在草地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我的房间。
      在房中蛰伏了半柱香,确信府中确实无人后,我冲向了终点目标,厨房!
      就在我撕着烤鸭沾着甜酱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昭歌,你终于回来啦?”
      一听就是小荣这家伙,我嘴里塞着吃的呜呜应着。
      “太好了,你要是再躲几天,我真是顶不住了。”小荣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
      “啊?为何顶不住啊……”我咽了咽唾沫,不会吧,这水神在凡间杀我一遍,返界后还心心念念要杀我吗……
      “先别说这个,你先给我说说,你和水神上神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小荣一脸八卦的表情。
      “没,没什么,就是我下凡托生成了只老虎,然后水神托生了个皇子,我是他的宠物。唔,就是这样。”我低声说道。
      “哦,这样啊,那你跑什么?你们也算旧识,还不趁机与上神套套近乎?”小荣很奇怪地问。
      “我,我害怕他,那,那个,他在凡间的时候虐待我,嗯,不给我肉吃…”
      “啊?那水神这皇子当得也太抠门了吧,难道托生的凡体心理变态?喜欢虐待动物?”
      “这,这谁知道啊…”我不敢再搭话。
      “那不对啊,如果你当时是老虎,怎么水神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仿佛早就认识一样呢?”
      我天,小荣你平常憨憨呆呆的,为何此刻如此的聪敏。
      “不,不知道啊。那,那个,先别说这个了,火神和水神走了吗?我跑了之后没什么事吧?”
      听到我问,小荣就眉风色舞,添油加醋地说了我逃跑之后的事情。
      水神一直盯着我逃跑的背影,似乎动了动身形想要追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但目光之中满是哀伤与深情(这句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大家都很奇怪他的表现,葳蕤山的众仙当然不敢问,一旁的火神烛炽奇怪,拍了拍他,问了一句,但渊渟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
      之后大家便开始巡视边界,本来嘛,火神与水神就是来此查看冥界动态的。而我老爹估计看到自己闺女落荒而逃,面子挂不住,这几日一直追问小荣知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而小荣是个好样的,一直梗着脖子没有透露我们的秘密基地。
      就在我为小荣感天动地的友谊眼角湿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在哪里为啥不偷偷给我送点吃的,我这几天都要饿死了。”
      “啊,这个,这不是火神在这里嘛…”
      哼,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我眼角的泪瞬间就没有了。
      “那他们现在走了吗?”这是我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似乎探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烛炽上神便先回天宫了,渊渟上神这两天留在这里,要帮我们葳蕤山设一个藏身洞,这样如果冥界真有什么动作,我们也能及时躲起来。”
      啊,看来这樊璃当回了水神,人品也变好了。
      “喂,昭歌,走吧,去拜见一下水神吧,我总有种感觉,他似乎是专门放慢速度在等你,否则以他的实力,建一个有仙罩护卫的藏身洞,怎么会这么慢。”小荣鼓动道。
      “不,不是吧,可能他就是单纯的能力有限,所以建得慢。”这话我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
      就在小荣不停地鼓动我接近水神,来充当她了解火神喜好的探子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荣姐姐,山主让我来看看,问你为何还没煮好茶水端去?”
      哦,是黄鹂大婶的幺女阿南,她这嗓子,离着十几步远,声音便极为有穿透力钻进耳朵,我正想躲藏,却忘了她为禽鸟动作极快,正正巧巧被她逮住了。
      “哈哈,昭歌姐姐,太好了,你回来啦!山主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这小丫头不等我作任何反应,便高兴地化出真身飞去报信了。
      小荣作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乖乖地端着茶水出去了。

      就这样,傍晚时分,我被气急了的老爹揪着耳朵上了两个时辰的思想政治课,最后,我举双手投降,说道:“爹,我错了,你要我怎么做才能不再念我啊!”
      老爹的胡子气得都要翘上天了,沉默了半晌说:“你,新泡一壶上好的龙吟茶,送到水神的房中给人家道歉。”
      “啊,不必这样吧?”我心中哀嚎道。
      “你你你,还觉得委屈了?别说你当人家面逃跑不顾礼数,本就应该奉茶道歉。人家其他地头的首领接待上神巡查的时候,都是让自己的闺女去端茶倒水、贴身伺候,期望着能得上神青眼一步登天。你你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有的是仙人想抓。”
      说罢一拂袖,气冲冲地走了。
      唉,难道仙界现在都流行卖女儿了吗?我捶胸顿足,却无可奈何。

      当我端着茶壶走到渊渟的房门前,发现其房门紧闭。
      许是不在,嘻嘻,那我将茶壶放在门口不就算完成任务啦?
      我轻轻地低声唤了一声“上神可在?”并没有什么回应,正在我满心欢喜打算把茶壶放在门口时,吧嗒一声,门自动开了。渊渟端坐在正中的梨花木桌之后,面色沉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将那些裹挟着记忆奔来的杂念压了一压,深吸了口气,笑容得体地冲他行了个礼,说道:“上神这几日为我葳蕤山忙碌实在辛苦,这是上好的龙吟茶,小小清茗不成敬意。”
      说罢,我将茶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便要走,却听他低沉地说了一句:“等等。”
      声音与凡间的樊璃无异,该死,心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五脏六腑感觉都要拧成麻花了。
      我缓缓转身,继续勉力保持微笑,问道:“上神还有什么吩咐?”
      但他并不答话,只是用装着漫天星辰的眸子打量我,我不敢看他,只低头表示恭敬。我怕自己一旦看他,便会如凡间时,不自觉地沉沦在那皎若朗月的面容之中。
      “你,可好?”他略带迟疑地问。
      “好,很好,能吃能睡,生活顺遂。”我咬着牙说出这些话。心想,这家伙这时候来装什么好心。
      “我前几日才刚从凡界回来……”
      “嗯,我知道,我爹还去参加上神您的接风宴了呢。”
      “凡间时,我……”
      我怕他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诸如当时的我是只凶兽杀我迫不得已之类的话,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哦,凡间的事啊,上神不必介怀,当时的我只是头凶兽,碍了上神的夺权之路,死了就死了,不足为惜。”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心如同被人随意拧弄的抹布,早就皱出了千沟万壑。
      又是沉默……
      干嘛呀这家伙,刚刚的心痛在翻江倒海的思绪之中演化为了愤怒。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忍受这种尴尬,被杀了的是我耶,我没有举着刀要你偿我一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好嘛?
      “上神还有事吗?没有事小仙就先告退了。”我生硬地蹲了一蹲,表示告退,转身便要走。
      可这一转身,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胸膛上,抬头看去,渊渟的脸就这样近在咫尺,漆黑的瞳仁中映着我那张目中泛着泪光的脸。
      该死,为什么又哭啊,兰昭歌你怎么总是这么怂,又不是你对不起他,振作起来,不要这么狼狈!
      我后退一步,语气僵硬地说:“上神还有何事?小仙还有其他事情。”
      “我……对不起……”他皱着眉,面露痛苦之色,眼中暗潮涌动,又向前走近了我一步,抬起手来似乎想摸我的脸。
      我一个转身避开了,自己用袖子将面上的泪痕擦干净。背对着他,说道:“上神不必记挂这些前尘往事,本来下凡就为了历劫,发生的种种皆是虚影。现在上神既已归位,那就好好地当神仙,若您觉得无聊,那就纳上几房娇妻美妾,听说,不少首领都安排自己的闺女为您贴身服侍,若是其中有合心意的,不妨娶上几位。”
      天哪,我这是在干嘛,为何说这些醋味十足的话!这样的舌头咬断不要得了。
      也不知是更生他的气还是更生自己的气,我又转身向外冲去,这次又撞上了那方胸膛。这时的我不再抬头,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歌儿,我从未让她们进过房间,只有你……”他急急地辩解。
      呵呵,可笑,现在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猛地抬起头,鼓足了气势,说道:“上神不必解释,如何对待她们是上神自己的事情!还有,歌儿这名字是小仙亲近之人才能唤的,上神以后还是好好地称呼我一声仙子吧!”
      说完,又向门外猛冲,这次他倒再没有阻拦。

      唉,都怪这家伙,今天又是一个不眠夜。
      当我顶着黑眼圈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的时候,小荣又如同旋风一般出现在我面前。
      “昭歌,水神殿下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吗?”
      “不,我不去,本仙已死,有事烧香。”我将头深深地埋进胳膊里。
      “怎么了,不舒服?”小荣看着我萎靡的样子关切地问。
      “是啊,发烧,感冒,咳嗽,五识尽失,七窍流血,命不久矣。”
      小荣扯了扯嘴角,已对我极度无语,呵呵一声,说:“你此刻不见无妨,反正之后还是有机会见的。”她冲我挑了挑眉毛。
      什么意思啊?
      还没等她解惑,老爹就来了。他手中用丝绢托着一颗形似明月,隐隐有光华流动的圆珠来到我面前,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桌子上。
      “老爹,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打量,这珠子是夜明珠吗,真是漂亮。
      “这是渊渟上神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危难之时,可护你周全。”
      我一听他的名字,脸就垮了下来,说道:“我不要!”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人家上神一番好意……”
      还没等老爹将话说完,我就连人带珠都推出了门。
      小荣看着气鼓鼓的我,探寻地问道:“歌儿,你之前是不是和水神有段孽缘啊,否则他为何如此关心你,而你又如此气恼他……”
      “你是不是也想被赶出去?”我不等她说完,阴恻恻地问道。
      “嘿嘿。”小荣不接话,而是满脸坏笑地看了我一眼。唉,都怪我当时没明白她的一脸坏笑是个什么意思,待一个月后才后悔莫及。

      一个月后,天宫王母举办桃花宴,说是共赏美景,但邀请的皆是尚未婚配的仙男仙女,说白了,就是相亲大会。
      “去吧,去吧,之前我们不是也去过吗,繁花灿烂,赏心悦目,就是不结识什么男仙,光玩耍一下也是好的啊。”小荣摇晃着我的胳膊说。
      “不,我不去。”天宫之中,那里有渊渟的宫宇,想到会离他这么近,我就提不起兴致。“再说了,现在不是冥界有异动吗?为何还安排这些花里胡哨的聚会?”
      “哎呀,有四大上神在,冥界再蹦跶又能作出什么事来?放心啦。”
      “哦,那你就去呗,非要喊我干什么。”
      “你陪我嘛,若是能遇到火神,你也好帮我参谋参谋啊。”
      “这事相信你自己能成,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真的不去?”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说。
      结果第二日,待我醒来时,已经在一处小花园之中,被几个葳蕤山尚未婚配的女仙围着,其中也有小荣。她正将一个小瓶放在我的鼻子下,那小瓶中散发着极为刺激的香气,让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醒了醒了。”大家很是高兴。
      我迷惑地扫视着她们的脸,奇怪自己昨天明明是在房中入睡,怎么此刻却在这么一个陌生的花园之中。
      “这是哪里?”
      “咳,咳,天宫。”小荣略显尴尬地说道。
      “啊?”我猛地站起来,但因为刚刚苏醒,身子还有些不能掌控,又摔倒在地上。
      小荣连忙扶住我说:“别这么激动,别这么激动。”
      “小荣,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弄晕了带过来的!”我眼中的小火苗蹭蹭上蹿。
      周围的女仙们见势不妙,纷纷离开。
      “咳,咳,这个我还没有这么厉害,是山主……”在我的气势之下,小荣有些亏心地低声说。
      “我爹?为何?”
      “这不是山主希望你能多多参加这些宴会,好早日觅得良缘。”
      天哪,这是亲爹吗?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将我嫁出去。
      我极度无语,站起身来就要回家,又被小荣一把拉住。
      “哎呀,好歌儿,你就陪我进去嘛。再说了,你也知道,水神殿下向来都不参加这些宴会的,你不用害怕会碰到他。”小荣摇着我的胳膊说。
      “谁,谁害怕啊。”我不服气地说。
      “是啊,既然不害怕,那就去嘛!”
      就这样,我被小荣连蒙带拐,带进了宴会所在的颜汐殿。
      当门口的守卫通传我的名字时,能明显感觉到宴会上许多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低声问小荣。她“嘿嘿”笑了一声,说:“这不是,你和水神的八卦,已是传的人尽皆知了……”
      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八卦?
      我使劲扯小荣的袖子,她拍了拍我的手示意稍安勿躁,我们俩坐下许久,才感觉聚焦到身上探寻的目光慢慢消减。
      很快,宴会开始了。
      王母先是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大家便开始快乐地聊天吃喝。有些互相看对眼的仙人,早已经牵着手出去约会了。
      我听到身后有几名女仙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不知怎的,她们就聊到了渊渟。我可耻地被她们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听说渊渟上神要来参加这次宴会,怎么这会还不见人?”
      “哎呀,好像是天帝临时有事叫他,应该一会便会来吧。”
      “啊啊啊,太好了,又能见到渊渟上神了。”
      “哎呀,你小声一点……”

      呃,这么说,渊渟可能一会儿会出现在宴会上。不行,我得走。
      我骗小荣说出去方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就这样我在颜汐殿周围转了许久,想找回家的路,但旁边尽是花林园子,我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迷路了。
      就在这时,几名赏景的女仙结伴而来,我很是惊喜,上前行了个礼,问道:“各位姐姐,麻烦问下,这颜汐宫的出口在哪里?”
      那几名女仙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我正奇怪之时,其中一名女仙说道:“呦,这不是在凡间与水神殿下有些瓜葛的小地仙嘛?”
      我只觉得血轰得都冲上了脑门,脸霎时间滚烫起来,喃喃说道:“不,不,姐姐们认错人了。”
      “我们怎么会认错,之前你入殿的时候我们可是好好地记住你了。”
      我不想与他们纠缠,扭头便想走,却被其中一人拦住了去路。
      “哎呀,让我仔细看看,哼,也不过如此嘛?你鼻子没我高,胸部没我大,屁股没我翘,真想不通,水神是怎么看上你的。”那女仙神情倨傲,如同挑选牲畜一般打量着我。
      我气得脑门发蒙,但还保有一丝理性,僵硬地说道:“仙子认错人了,我不是。”
      “怎么不是?来,给姐姐说说,你到底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媚术,让水神殿下能将你看在眼里?”
      这,我欲出言反驳,但又一时哑言。
      我能说什么,说“就算你鼻子高、□□大,屁股翘,但水神就是看不上你,他就是看上我了,你奈我何?”这样的话吗?
      不,我不愿意和他再牵扯上任何关系,连提也不愿意提。
      正在我苦思冥想如何应对时,只见面对着我的仙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身后,几人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冲着我身后唤道:“拜见上神。”
      我转身,看到了渊渟那张寒气逼人的脸。

      这张我在凡间时日日思念的脸,总是能让我一个恍神如坠梦中。
      一个深呼吸,回过神来,身边的那几个女仙已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也想走,只听他叫了一声:“昭歌仙子。”
      又叫我干嘛,我生气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上神唤小仙何事,难道小仙此刻因上神受到了这些凌辱,还不够吗?”
      他面带倦容,张了张嘴,许是想辩解,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上神要没什么事,请允许小仙告退,小仙要回家了!”
      “你不是,不知如何出宫吗?”他问道。
      果然,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既然听到了,就应该自觉,不要再来招惹我。
      “这不劳上神费心!”我转身要走。
      “我送你回去吧。”他叹了口气,说。
      也对,他们这些修为深厚的上神,都懂些传送的法术。既然此刻迷路,不如就借借他的仙力,就当是他弥补之前拿箭射我的过错。
      我回过身看他,表示默许。
      他目光闪动,对我说:“你离我近些。”
      我不情不愿地向他迈了一步。
      只见他又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大步向我走来,在距离我半个手臂的地方停下。双指并拢,指尖泛着金光,轻轻地在我额头点了一下。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在葳蕤山的房里了。
      花林之中,他那近在咫尺的面容之上,满是牵挂与哀愁,小心翼翼又满怀热切地望着我,让我之后一整天心中都如同压了块大石一般,郁闷之中晚餐我多吃了两大碗饭。

      正在我打饱嗝之时,小荣春光满面地回来了。
      “哎呀,歌儿你为什么提前回来了,水神后来去宴会了耶,好可惜你们俩没有遇上。”小荣一脸平生遗恨的表情。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跑的。
      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不过,幸亏你回来了,要不这宴会上发生的事,得引着多少女仙和你寻仇啊。”小荣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吃瓜的兴奋与热情。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的直觉告诉我,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从小荣夸张的表演中,我大体还原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起因是金石神聊起自己在凡间当将军的趣事时,火神突然不怀好意地问渊渟上神:“听说你在凡间与葳蕤山的小地仙颇有些情史,可是真的?”
      “嗯。”这家伙竟然不否认,而是点头称是。
      火神一听这个,更是来劲,说:“哈哈,没想到你这千万年不开窍的石头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那快给我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恋,又是如何缠绵悱恻的?”
      我听到这里,心里腹诽,这火神怎么这么八卦,真不亏是小荣的偶像。
      但渊渟并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品酒。
      火神见这个问题被回避,又再接再厉,问道:“那你们相恋时都做些什么?泛舟吟诗?吹笛抚琴?骑马纵歌?”
      水神沉思片刻,说:“睡觉。”
      我听到这里,感觉自己高血压要上来了。这回答,不摆明了要把别人往沟里带嘛。虽然他说得不错,凡间时,最常见的,不是我在他旁边睡觉,就是他抱着我夜眠。
      但,此“睡觉”非彼“睡觉”啊!
      火神听到这个回答,眼睛都亮得发光了,继续问道:“我看那小地仙长得若芙蕖照水、弱柳扶风,怎么样,美人在怀的感觉如何?”
      渊渟眼睛也不抬一下,说道:“很舒服”。
      很?舒?服?
      听到这个回答,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本人卒,让我现在就羽化吧,让我成为一片烟,消散在天地之间吧。
      而小荣不顾我当前恨不得砸烂桌子的架势,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哎呀,你可没看到,听到这些,整个场里一大半的女仙们皆是脸色发白,咬牙切齿,都恨不得把你撕碎喽!哈哈哈哈。”
      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气得我去扭她的脸。
      “你为何不替我解释一下,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不是人身,是一只老虎啊。”
      “咳咳,这,这个,我不是光顾着看火神殿下了嘛。”
      好吧,我宣布,我们这塑料姐妹情在男色的面前已经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就在我要把她赶出门的时候,她求饶地说:“哎哎哎,我知道你这次为何下凡了,怎么样,想不想知道?”
      我停下推她的手,双手抱胸,一副“你先说说看,我再决定如何对你”的架势。
      “嘿嘿,这不是遇到命机老仙了嘛,你上次不是没有问成,这次我帮你问成啦。”小荣顿了顿说,“嘿嘿,其实,他让我替他道个歉,说是本来替你安排了个不错的命盘,大体就是最后得道开悟,法术高绝,占山为王,一呼百应的戏码,谁知道怎么和水神殿下的命缘搅和到了一起。水神殿下那一世就是要当一个杀伐果决的狠厉帝王,城府深沉,断情绝爱,所以,最后不得不委屈你,当了一把磨砺水神殿下心性的工具。”
      唉,这就成工具了,小地仙就是没有仙权。
      小荣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可怜的小歌儿,没想到你凡间时这么惨,不光被虐待,还最后被杀,成为水神权力路上的垫脚石。不过你放心,命机老仙都保证了,说下次一定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命盘,比如母仪天下什么之类的。”
      “别别别,趁早打住吧,且让我缓个一百年再说吧。”我摆摆手干脆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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