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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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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老虎精,奈何太小了。
每天清晨,当我想挥舞着爪子捕下一只麋鹿时,当我想狂奔逮住一只兔子时,当我想攀树咬住一只小鸟时,最终也只能归于想想。我看着我肉墩墩的爪子和爪尖软软的指甲,再甩甩甚是娇弱的四肢,舔舔小得可怜的牙齿,无奈地承认,我是一只弱鸡老虎。
这些,我归咎于自己太小了,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会像其他猛兽一样,长得壮、跑得快、爬得高,最重要的是,嗯,吃得香。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没有开启我的成长技能,在这片森林里晃悠了近十年的我,竟然还是这副憨头憨脑幼年老虎的样子。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当我可耻地学兔子吃草叶捡落果填饱肚子的时候,不停地在心中呐喊。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许是我的祷告被不知道哪位好心的神仙听到,就在这一个特殊的早晨,我伸了个大懒腰后,一股诱人的肉香,从洞外飘了过来。
嗯嗯,这是肉香!我贪婪地闻了又闻,陶醉地跟着这股子香气一路向前。终于,找到了肉香的源头,一个大坑。
我从坑口向下看去,坑不算深,处于我如果长成猛兽就能轻而易举跳出来但此刻的我太过幼齿无法跳出的尴尬深度。坑中坐着一名身着月牙色长衫的人,银带束腰,玉冠笼发,身姿挺拔,正在郑重其事地………
呃,烤肉……
我只是只小老虎,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吃肉而已。
不顾一切地,我跳进坑里。
冲着那人呲着牙低吼,想用我并不存在的威慑力逼迫那人将手中的肉串交给我。
那人许是被我的凶狠模样吓住了,手上烤肉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深潭古井般的眼眸毫无波澜,静静地望着我。面色冷清,似深秋凉月光,落在身上让我打了个寒颤。
平心而论,这男人长得真是俊俏。漆目朱唇,特别是一双眉毛生得好看,似远山,似峭壁,衬得整张脸神采奕奕,俊朗绝伦,但却一派淡朗疏清,若缥缈薄雾中高崖上孤立的清松,朦朦胧胧间满怀淡漠,似自要隔绝人间烟火。
我一个晃神,看呆了。虽然我是老虎,但毕竟,是只母老虎。被男色吸引,实属正常。唔,正常。
哎,不对,这会儿不应该想这些,哎呀喂,你手上的烤肉要糊了的说!
我看着他手上的烤肉,焦急地不停扭动身子。
他低头看看手上的肉,冷淡的目光又看了看我,终于有所动作,将烤肉用叶子盛着,放到了我的面前。
呜哇唔,我虎生十年,终于吃到肉了!我激动地眼泪要掉下来了,努力撑开我的血盆小口,将面前所有的肉一扫而尽。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听,那脆骨在牙缝间咯吱作响的声音,感受,那流淌的鲜嫩肉液是幸福的滋味,咀嚼,肉的纤维不停地在牙齿和舌尖只见碰撞,每碰撞一下,我的内心就好像一簇烟花爆炸,那鲜咸适中的口感,那把肉咽下的时刻,此刻便是我虎生的高潮,死而无憾了!
吃完了这几块,我意犹未尽地把树叶上残留的肉汁也舔了个干净,实在舔无可舔,便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依旧面色无波,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便又去割旁边已死野猪的猪肉,开始烤起来。
就这样,他烤肉,我来吃,一人一虎,在这个深坑中,形成了极为和谐的画面。
真希望此刻能有个画师,把我们这副初见的场景画下来。
终于,在我的肚子如吹气一般鼓胀得要爆开了的时候,我停下吃肉的动作,仰面躺在地上,用爪子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肚皮。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我的肚子上,还竟然摩挲起我肚子上的绒毛来。
我一个鹞子翻身爬了起来,当然,没有那么快,确切地说,是肉墩墩地翻过身来,“哇呜”大叫了一声,想向那个胆敢伸手的男人展现一下我的危险。
奈何这叫声实在太奶了,叫出之后我就社死了,恨不得就地再挖个坑中坑,把自己埋进去。
那个男人挑了挑眉,若点漆的双眸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问道:“母的?”声音优雅,裹挟些一丝慵懒,极有韵味。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母老虎!可别小瞧我!
瞅准机会,我啊呜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掌。
这手掌微微透着凉气,和我温热地舌头形成巨大的反差,感觉跟喝了一口冷泉水似的。
我就这样叼着那人的手掌,没有下力气去咬破,毕竟他是给我烤肉吃的恩公,知恩图报的意识我还是有的。毕竟,我是堂堂老虎精,不是一般的老虎。
本意是想让那家伙害怕,没想到他面色不变,还是充满探究意味地打量着我。
就这样,尴尬的对峙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我叼着他的手叼地嘴巴有点酸了,只好悻悻放下,装作无事发生,尴尬地扭头走开了。
本想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扬长而去,却猛然想起自己在深坑之中,无处可去。只好找个阴影趴在其中,然后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这个人怎么会落在深坑之中,还丝毫不见慌乱,能轻松地烤肉?
哦,对了,今天一大早,睡得朦朦胧胧间,听到了长号角的隆隆角声还有无数马蹄声,但距离甚远,听得不真切,当时翻个身就睡了。
怪不得前几日,八卦的千年树精爷爷让我最近躲远点,说是人类的皇族这几日又要在山中搞围猎,声势浩大,到时候箭矢翻飞,万一不小心被射中就完蛋了。
我偷偷睁开眼睛,露出一条缝,看到那头倒地的野猪身上确实插着许多箭。再向旁边扫去,野猪旁平放了许多头端被削尖的竹子,个个都有人类的碗口粗细,不知为何,看到这些竹子我不寒而栗,这要是被这样的竹子尖扎一下……
咦……我打了个寒战。
我眼珠在微睁的眼缝间又转向了那个男人。此刻,他倒是不看我了,而是在一旁闭目养神。
这个人,就是人类中的皇族吗?我盯着他俊美的侧影,那端正的额头,秀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微微晨曦落下,为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色微光。
许是感受到我在看他,突然他睁开眼睛望向我,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扭头闭上眼。
“过来。”
装睡被抓包,没办法,想着这家伙好歹为我烤过肉,于是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他的面前。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我是老虎,是老虎,他作为一个人类,难道不应该害怕吗?
我愤愤不平地想着。
就在他面带戏谑,不停抚摸玩弄着我头顶上的绒毛时,有人在坑外叫唤:“二殿下!二殿下!”声音不止一个,似在搜寻。
这时,他才停下摆弄我的手,站起身来向外喊了一声,“在这!”这声音与刚刚和我说话时不同,淡漠悠远,若天外飞仙之音传来,但又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感。
不由我有任何表示,他将我揣入怀中,由那些搜寻他的人拉了上去。我本想摇摇尾巴冲他表示一下感谢,然后扭扭屁股离开,但没想到他根本无视我的挣扎,一双大手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肚子,我根本无法跳下。
这家伙要干什么啊,我是老虎,森林之王啊喂。
这个男人找了块石头坐下,这一坐,浩然王者之气毕露,压得前来寻他的侍卫跪了一地。
“二……二殿下,小的们之前仔细检查过,没,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猎坑。”
猎坑,是山间猎户,为了逮捕鹿啊野猪啊挖的陷阱,挖的深,动物不容易跳出,坑口搭上薄薄的木片和草席子,一不留神,便会掉进去。
当然,我这么聪明,自然是从来没有掉进去过的。
“今日,是我掉进去了,但若是改日父皇……”他一手紧抱着我,一手轻轻捋着我背上的毛。
呜呜,真舒服,怪不得那些猫被人类抓了去,便再也不愿意回丛林中来呢。本来我极为鄙视它们忘本的行为,现在看来,呜呜,它们也是情有可原啊……
但他面前的那些侍卫此刻不像我一样轻松,而是磕头如捣蒜,嘴里求饶道:“小的们知错了,请二殿下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各自去刑狱典,领三十棍,罚三个月俸禄。”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若空中落羽。
但砸在对面人的耳中,却如泰山石压顶,个个都面色灰败,口中称“是”领命。
“回去吧。”他起身前行,周边的人低头沉默,在其身前与身后自动列队,共同向森林边缘方向走去。
哎哎哎?不对啊,为啥要抱着我离开,我不要离开,这里才是我家!
我“呜呜”地表示抗议,直到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跟着我,有肉吃。”
嗯?嗯!
这人实在太有诚意了,此番热情我要是不接受,是该召天打雷劈的。唔,我就勉为其难跟他走吧。
我跟着的这个男人,是这个王朝的二殿下,当朝最受宠的明贵妃所生。皇后很讨厌他娘,连带着讨厌他,而皇后的儿子,太子殿下随母亲,便也很讨厌他。
偏偏那老皇帝不厚道,为了自己的皇位稳固,非得在两个儿子中间搞离间搞制衡,弄得太子对这位二殿下恨之入骨。
以上,是我在这王府之中到处闲逛,从大小婢女奴仆的口中拼凑出来的。
奇怪,这些家伙为什么跟那个男人一样不害怕我呢?每次我听墙根,让他们发现了,总是一个两个都要伸手过来摸我的头,弄得我后来都不敢再轻易去殿外玩耍了。
二殿下名唤樊璃,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极为不屑,什么“离”不“离”,一听便不吉利,就应该跟我一样叫“虎”,樊虎,一听就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樊璃的生活在我看来,怎一个冷清了得。偌大的寝室中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床榻,一书案,一琴一棋一柜书,每当日近黄昏,惆怅余晖洒入,将那孤单的几样家具拉出长长的影子,也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服侍的婢女奴仆似乎都对这里避之不及,总是打扫过后放下吃穿用具便走,整座寝殿太过安静,连我的呼吸都带着孤清的回响与落寞。
除了外出办差,他几乎都缩在房间之中。
当我翻着肚皮睡觉时,他端坐抚琴。当我睡梦中口水流了一地时,他默然读书。当我梦到自己鲸吞了一整只野猪时,他庭院舞剑。当我发出均匀又悠长的呼噜声时,他独自下棋……
唔,他为何总是在我睡觉时做这些事情,显得我好懒,难道阳光正好的时候不就是应该坦着肚皮睡觉吗?
是以,我决定拾起我作为精怪的尊严,努力修习,争取早日修得仙身,登顶天宫。
樊璃虽然淡漠若天悬孤月,但果真如之前所承诺的,每天都给我喂肉吃,于是我便在这座冷清寂寥的王府中住了下来。
日常除了睡觉、修习,知恩图报的我也想着法逗这位衣食父母开心,我开始探索人类可能会喜欢的娱乐项目,比如没事会专门放只鸽子在他面前表演捉鸽子,奈何我力量太弱,很多时候成了鸽子在戏弄我,比如拼命爬上树,想表演个猛虎下山,却总是摔个狗啃泥。每次,那家伙都用戏谑的目光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
哼,竟然看不上我的表演,等到我阿虎修炼得道,总有让你刮目相看的时候!
通过对日常生活的总结,我悲哀地发现自己最大的价值便是这家伙在床上的抱枕。也不知为何,这家伙不纳个姬妾什么的,每入夜,总是一把把我捞进怀里,任我如何挣扎也无动于衷。清冷的人连怀抱都透着凉气,我竭尽虎力才算能在后半夜把被窝暖和起来。
这些时日,他面容一日比一日阴沉冷峻,沉默时间也越来越久,俊逸出尘的眉目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烦闷。
入夜,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给他送来了份信函。
这黑衣人叫宋青,我见过几次,第一次,我长着嘴巴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但他竟然不为所动,仿若身边无物,丝毫不耽误他对着二殿下作揖行礼。而二殿下也面无表情,接过他双手捧送的信函后,薅着我的脖颈将我从那人的身上提溜了下来。对于这一幕,主仆二人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尴尬地虎脸通红,只能认命地钻进二殿下的怀里,假装睡觉去了。
从此,再见到这个宋青,我都躲得远远的,防止之前泄露我武力值真相的情景再次发生。
但很快,我又发现,又有一批黑衣人,经常在王府屋檐之上飞来飞去,蛰伏在暗角里偷窥二殿下的内室,而不是像之前那个宋青一样大大方方地入室与二殿下相见。所以,以我智慧非常的脑袋,断定这些家伙跟二殿下不是一伙的。
我自然跟二殿下是一伙的,不然那么多肉白吃了。
是以,每次我听到那些家伙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向这里偷窥时,我便轻咬二殿下的衣袖,拉着他出去看。
一开始,他不知道我是何意,之后发现那些偷窥者的身影后便了然,难得脸上露出笑意,摸了摸我的头。
“很好!”他称赞道。
被老板夸奖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身为虎精的我也无法摆脱社畜这一悲哀属性,马上便乐颠乐颠地继续出去为二殿下守夜了。
七月二十日夜,不寻常。
我趴在金绣团云的锦被上,闻到了一股子寒气逼仄的铁气,其间夹杂着血腥味,如幽魂一般飘荡入二殿下的寝室,钻进了我的鼻孔。
不好,今天实在是太安静了,往常总会听到王府长廊上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清响,但今日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此刻的樊璃正在拭剑,烛光之下剑身模糊,剑意不减,挺拔秀美的宝剑一如他的主人,在微弱昏黄中冷刃银光寒意迫人。
我一个机灵翻坐起来,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狠狠揪着,我“呜呜”地去蹭他的袖子,希望他能明白我此刻的焦急。
他如天边舒云般的眉毛轻轻一挑,眼中波涛涌汹又突然归于平静,眉目细长杀光闪现,嘴角抿出了一条坚毅的曲线,此刻的他是无极崖下的万年寒冰,冰冷地坚不可摧。
“来了?”他不知是在问我,还是自言自语。
我呜呜之声唤得更勤,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带着血的铁气,已至门口,正带着腾腾杀气,不顾一切地直往而来。
三丈、两丈、一丈……
就在此刻!
一股邪风轰隆将室门撞开,门口大张,这风险些将我吹翻。风劲乍过,几名敏捷精干的黑衣人手执泓水长剑,从门口直直地冲着樊璃而来!
门外月如残血,夜幕如墨,星光隐曜,真是杀人的好时候!
我啊呜一声冲到主人的前面,想以身躯为樊璃挡上一挡,谁承想,他根本无视我的保护,一个飞身越过我,与那些黑衣人缠打了起来。
樊璃的身姿流畅优美,便是与人打架,也有丝仙鹤独舞的雅致,令人心旌荡漾。但手上的锐气不减,寒光划过,剑气凌厉,有几个黑衣人连他的剑都没碰到,便被剑气划破了喉咙,当场鲜血喷涌。战到最后,只余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人还在勉力支撑,他眼中杀意翻涌,全然不顾伤痕遍体,将身体命门尽数暴露,只为能刺中那袭挺拔如竹的白衣,但他实在太弱了。樊璃一个转身,若电闪划破长空,快得连眼睛都难以捕捉,轻而易举地绕到那名黑衣人的背后,随后,一柄泛着冷色寒光的剑身从他的腹中穿出,那黑衣人摇晃一下身子,终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樊璃长剑一挑,最后倒下的那名黑衣人的面巾,随之落下。看到面巾背后的脸,樊璃一惊,双目中闪烁着难以置信。
“子路,为何叛我。”他声音缥缈,似忍着痛意与不舍。
“对不住二殿下……只是……属下的幼女在太子手中。”那个叫子路的,言语间又吐了一口血。
一声叹息,樊璃紧皱双眉,如豆灯火不断跳跃,将他如玉树松柏般的身影画在墙壁之上,透着说不出的痛心意味。
“属下知错了……”子路的口中又不断涌出献血,他匍匐着,艰难爬到樊璃的脚边。“……只求殿下,将来能将属下小女尸骨寻回,与属下葬于一处……属下必……”子路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若松针落雪,难以捕捉,来世的誓言尚未说完,只见他仿佛是被顽石噎住了喉咙,张了张嘴却再难吐露半字,双目大睁,似要撕裂,额上青筋暴起,很快,灰败之色涌上面容,整个人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樊璃闭目遮挡眼中不忍,上前将子路的双眼合上。
虽为精怪,但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血液汇聚,在光洁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血泽。浓重的血腥气冲得我不敢呼吸,只得闭上眼睛屏住鼻息,缩到了樊璃的脚边。
樊璃低叹一声,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玉立窗前,吹起长箫。
我知道,这是呼唤宋青的信号。
宋青很快便来了,他一入室,看到这满地的狼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丰子路?”他也看到了那名最后倒地的黑衣人的脸,语调中也满含着难以置信。
樊璃闭目而坐,面色微皱,似在隐忍。
宋青查看了所有黑衣人的面目后,好一阵沉默,院外的蝉鸣声突然响起,躁动不安,惊动了这一室的静默。
“属下失职,竟没发现他们已生异心,请殿下责罚!”宋青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头深深埋下。
“不怪你,皇兄他绑了他们的亲眷。”樊璃长长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宋青面色变得铁青,一双眼睛仿若燃烧着烈火,许久他开口道。
“殿下,下定决心吧。”他语气坚定如磐石。“太子已做到这般,先是围猎设下满布竹刺的陷阱,后又逼反我们的人,若是再如先前那般隐忍,怕是最后功败垂成,就连明贵妃也……”
樊璃身形微微一颤,缓缓地,他抬起头来,看向沉沉夜色,俊美无双的面容渐渐沉淀出坚毅的颜色。
他从一侧书架中抽出一封不知封存多久的信,递给宋青。
“去送给平陈侯。”他的声音沉重,带着浓浓地疲倦。“还有,去查访他们被皇兄扣住的家属,能救便救吧。”
今夜无眠,宋青带人将尸体与血污收拾妥当,领命而去。
樊璃又坐在书案旁拭剑,见我缩在他的脚边,摸了摸我的头,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说道。
“往后,难有太平日子了。”
我有些心疼地舔了舔他的手,仿若已看到他往后的腥风血雨。
“放心,不会少了肉吃。”许是看出我的消沉,他面色惨然,却还特意开我玩笑。
“哇呜”,我叫了一声表示不满。
难道我在你眼中只会吃嘛?
自从那夜之后,他几乎整天都在外面,本就孤清的王府更显寂寞。
虽说这样我便能更加聚精会神地修炼了,但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念他。
我知道,现在他与太子的夺权已日臻焦灼,下人们议论纷纷,一会说这个将军投诚了二殿下,一会说那个侯爷效忠了太子,朝堂之上纷纷扰扰,听得我头大。
在这番争夺下,他还能像往常一般,保有那疏风朗月的淡然与从容吗?
我的法术已愈加厉害,虽然身量没有见长,但已可日奔千里,使出些有力道的招数了。牙齿与虎爪也锋利了许多,若是有人看我年幼要欺负我,我也可以趁之不备,让他狠狠地失掉一块血肉。
当然,我在樊璃的府中不会受欺负。
许是因为体内的仙元已渐成形,灵气汇聚,我的心绪越来越像人,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今年的秋来得尤其早,院中草木尽染金黄,萧萧落叶,寒意肆意侵袭着宽阔清冷的庭院,我仰着小脑袋看着秋风中打旋的叶子,想到好几日没有见到樊璃了,鼻头竟有些酸酸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问话,我惊喜地回头,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
是樊璃。几日不见,他的下巴蓄起了薄薄的胡渣,一双美目若包含着璀璨星辰,熠熠生辉,虽难掩疲惫,却依然光彩绝伦。
我竟然思念得如此入神,连他的脚步声与气息都没有注意到。
“明日,随我入宫。”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抚摸着我的手极为温柔,我舒服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落日西沉,我们坐上了去皇宫的车辇。入宫的路可真漫长,饰金垂碧的车辇摇摇晃晃地如龟爬,我藏在他宽大的袖子下,几次想探出头来都被他推了进去。百无聊赖的我只好又昏沉入睡,不知醒醒睡睡了多少次,终于在一声尖利的声音中苏醒过来。
“二殿下到!”执事太监通传道。
我透过袖摆浮动露出的间隙向外偷瞄去,外面一派灯光璀璨,杯盘交错,摆满精致菜肴的案几排置有序,身着华服的宾客已端坐在座后,满堂的目光都汇聚在樊璃身上。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贵妃。”我感觉到他跪地而拜,行了个大礼。
“罢了罢了,璃儿不要如此拘礼,今日这宴席便是为你送行,放松些,快快入座吧。”皇帝是个面带慈容的老头,我要不是知道他搞那些制衡之术,还真将他当做心系孩子的好父亲。
“是!”樊璃的声音不缓不急,一如往常,听不出情绪。
宴会很快便开始了,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热闹的气氛一阵胜过一阵。
樊璃总是趁人不注意,将盘中的珍馐递给我。嗯,这皇宫的饭菜果真较王府更胜一筹。
许多人来给樊璃敬酒,说些“旗开得胜”“大败兹尤”的祝福,这时我才明白,他这是要去打仗了。
打仗?我努力搜寻大脑,之前树精爷爷有没有讲过打仗是何种事情,好像每每提到人类的战争,树精爷爷总是一脸不忍,话语间也常常与血流成河、白骨堆山之类的场景相联系,实在是世间最惨烈的事情。
不,我不要你去打仗!我在他的袖摆中不安地拱他的手臂。
他轻轻地拍拍我,或许是以为我饿了,接着又将更多的肴肉塞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想你去打仗,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还有,我,我是不是要离开你许久,我不想……
不舍与担忧如海水倒灌,蔓延充溢了我的心脏,此刻的我多希望自己已经修得人形,能够将这番话说出来让他知晓。
正当我闷闷不乐之时,一个油腻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父皇,二弟,这是本宫刚刚从南芜寻得的一批舞女,个个都是貌若天仙,舞艺超绝,世间罕见,特带来给大家助助兴!”
终于见到太子真人了,我偷偷望去,果然如我想象的一般,容貌普通,宽鼻大耳,形容猥琐,脑满肠肥,脸上尽是轻佻之色,哪有什么一国储君的做派风度。
怪不得你老爹不愿顺顺当当地将皇位传给你呢!我心里吐槽道。
很快,一阵香风扑面,十几名身着轻薄纱幔的少女登上台来。她们身周的薄纱若有似无,全身上下仅丰胸与翘臀以月白锦缎裹遮不得一窥究竟,白皙赛雪的肌肤在薄纱微笼之中更平添一丝欲拒还迎的魅惑,随着她们的曼妙舞姿,腰肢轻摆,整座宫殿骤然热了起来。
在座的王公勋贵都看得挪不开眼睛,高座之上,老皇帝的面容不见欣赏,似有一丝阴沉和说不出的苦笑。一旁身着凤舞九天金色祎衣的应该是皇后,面容与太子有三分相似,她的面色比较精彩,怒气灌顶,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只见她紧咬着嘴唇,手中攥着的锦帕都要被揉裂撕烂了。看来她宝贝儿子此举并没有让她很开心。
另一旁应该便是樊璃的母亲,明贵妃了,只匆匆一瞥,便让我惊为天人,岁华骤过,却偏爱美人,明眸善睐,面若芙蓉,嘴角含情,欲语还休,她不似樊璃那般清冷,有种暖人心脾的柔情,若拂面春风,暑日细雨,仅看一眼,便让人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与熨帖。
高台之上的三人我匆匆一瞥便不再看,此刻我努力想偷窥的是樊璃的神色啊!
好在,樊璃与旁边那些若痴似呆的观者不同,他似乎对台上的表演并不感兴趣,只是礼貌性地抬眼看看,便面色淡漠地喝起酒来。
这一刻,能感觉得到自己刚刚揪起的心和全身泛起的阵阵酸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奇怪,我为何如此在乎他看还是不看?
不管了,反正我就是不让他看别的女子。这个气鼓鼓的想法在脑袋中翻涌。
仿若和我作对似的,领舞的那名女子摇动着身姿,不停地向樊璃这桌靠近,眼波潋滟,风情万种,媚色无边,一双晶莹剔透若墨玉雕成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樊璃。
樊璃看到此女的神色,微微皱了皱眉,又状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太子,面容镇定,似乎在思考什么。
虽然樊璃没有对那女子的摄人心魄的勾引做什么反应,但藏在他袖子中的我却还是怒火中烧。
此女花容月貌,杏目樱唇,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若是放在平常,我一定开心地细细品味美人,但此刻的我,脑中如烧开的沸水,咕咚咕咚蒸腾着热气,口中紧咬的牙齿间溢出烦躁的“呜呜”声。
樊璃又安慰地拍了拍我,但这会谁拍我都不管用了!我只想让那个女子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可此女似乎是铁了心要凑到跟前,只见她一个旋身,缓缓地跪倒在樊璃的桌前,似弱柳扶风,盈盈腰肢不堪一握,有着令人痴迷的妩媚娇艳。她抬起桌上的酒杯,送到樊璃的面前,面带一丝羞涩,眼眸欲抬未抬,莲藕般细嫩的胳膊就这么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忍无可忍了!冲天的怒气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心敲得如同雷雷战鼓,浑身肌肉紧绷,我不待樊璃对她做出反应,控制不住自己,“啊呜”一声大叫,冲那名舞女扑了过去。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舞女反应奇快,不似常人,看到我的出现只惊讶地微微睁了睁眼,便轻巧地一斜身,躲过了我的虎扑。
就这样,我完完全全暴露在宴会之上了。
但此刻的我全然想不起来躲藏隐匿,只一心想教训一下这个执意要接近樊璃的家伙。
此女开初的惊讶过去后,眼神中闪烁过一丝阴冷的嘲笑,但这些皆在一瞬,很快,她便露出一副恐惧非常,娇弱不堪的样子,梨花带雨地躲到了太子的怀中。
“怎么,二弟,赴宴还要带着猛兽,是怕这皇宫之中有人加害你吗?”
太子的话响起,我才恍然惊觉,自己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刚刚的怒火被冰水浇得一丝不剩,我低下头来,后悔如噬骨的毒虫,让我再无力发脾气。
“哈哈,皇兄说笑了,这么一只幼虎,牙都没长全,我又能靠它防得了谁呢?”
席间众人听到此话,皆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尴尬的沉默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便听到有人言“这小老虎可真是娇憨可爱,毛色光亮,二殿下的宠物想来绝非凡品。”又有人言“二殿下龙章凤姿,通身王者气派,连养得宠物都如此不同凡响,非我们这些常人可及啊。”
我看到七嘴八舌的议论之中,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他怀中的那名美人,丝毫不怕我,反倒无所顾忌地打量我,两道目光若剥皮的刀,要将我里里外外看个明白。
“璃儿,便是你的爱宠,带到宫中来,吓到你的母后与母亲,也是不好的。”老皇帝的话音没有波澜,听不出他是否真生了气。
“父皇,璃儿知错了。只是这小老虎长得圆头圆脑甚是可爱,又颇通人性,儿臣只是想,这一去兹尤,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归还,便想将这小老虎送给母亲,闲暇之时解解闷,也算是替儿臣膝下尽孝。”樊璃目光灼灼,极为诚恳,我看着他,觉得此刻的他与平常不太一样了。
“也难为你有孝心,只是这虎终究是无知猛兽,万一真是伤到你的母亲……”
不等他说完,我一个跃身跳到了老皇帝的桌子上,众人皆一阵惊呼,一旁的皇后更是被这一跳吓昏了过去。
但我只是趴在皇帝的面前,微微抬着屁股,将头垫在胸前的两只爪子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
皇帝不愧为九五之尊,刚刚那一跳只是让他微微后仰了身子,后见我俯首作乖巧示好状,便又端坐回原来的样子,盯着我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配合地眯着眼睛,发出“呜噜呜噜”满足的喉音。
这时,不知下面谁高喊一声:“天子威严,连这山间猛兽皆自觉臣服于陛下,此番必大败兹尤,万众归心,我大魏定能鼎定乾坤,一统天下!”
“天佑大魏,一统天下!”堂下的人跪了一地。
老皇帝面露喜色,众人的马屁拍得很是地方,他不再顾及,将我抱到怀中,仔细看了看,便捧到了明贵妃的面前。
“既然是璃儿孝敬你的,你便好生喂养吧。”
明贵妃看着我,眼中柔情似春水东流,她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笑着对皇帝说:“谢陛下。”
声音若空谷莺鸣,娇贵之中又透着股从容自在。
帝妃二人旁若无人,热情似火的对视着,我看一旁刚刚苏醒的皇后,又有要气昏过去的架势。
就这样,我住到了明贵妃的绛云宫里。
明贵妃真是个顶顶温柔的人,与她相处,才明白为何世人皆称女子是水做的。
她从不发脾气,若是有下人做得哪里不如意,也只是轻声细语地提点,从不苛责。平日时,无非是侍弄花草,吟诗作赋,沉静内敛得仿若深山幽兰,老皇帝时不时地会来看她,两人如寻常夫妻一般吃饭闲谈,其乐融融。
我可算知道樊璃那淡泊的做派来自于谁了,只是明贵妃是暖流,樊璃是冰水,当然,从他对我不错的角度看,他极有可能是面冷心热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掰着虎爪数着他去的日子。这段时日我也没闲着,修行愈加精进,让我欣喜的是,我似乎快要能够化出人形了。
一想到我以人的样貌出现在他面前,吓他一跳,想象着他惊喜的面容,便觉得胸膛之中的兴奋如迫不及待离巢的鸟儿,呼之欲出。
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那样洋溢着幸福色彩的画面,却是永远不会出现了。
这几日明贵妃颇为高兴,面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听宫中的小太监说,樊璃他大破敌军,歼敌十万,此刻正在清点战俘,安抚黎民,很快便能够班师回朝了。
就在我与明贵妃都期盼着能够快快见到他时,一个噩耗却在皇宫之中炸响。
老皇帝病了,病来得奇怪,前日还好好地上朝,过了一夜便已是起不来身了。我随着明贵妃去看望,深觉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那日在夜宴之上巍峨若山的帝王,此刻变成了一个只能活动眼珠的干枯老叟呢?
明贵妃只顾守着老皇帝垂泪,日夜不歇,我不想她再这般伤情,便生拉硬拽地将她扯回了绛云宫中,期望她能休息片刻。
刚入宫门,我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宫中飘出的,是一大批陌生人的气味。
我不安地对着门口吼叫,明贵妃不明所以,只当我饿了,便命人快去准备餐食,谁知一打开门,便见桌椅板凳,绫罗绸缎扔了一整个院子,一些士兵模样的人正在肆无忌惮地搜查各个房间,而绛云宫的太监宫女皆面色蜡黄地跪在地上,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这,这是为何啊。”明贵妃本就被泪水泡的发白的面容,此刻更加惨白。
这时,一个老太监得意地笑着从主殿中走了出来,说道:“小人拜明贵妃安,贵妃莫怪,只是有人状告,说是贵妃娘娘这里私藏了邪术禁书,皇后娘娘也是担心后宫不安,所以命奴才啊,前来搜上一搜。”
明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生气,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你胡说……”
“小人也不相信这等鬼话啊,只是现在圣上龙体有恙,小人不敢轻视,所以,贵妃娘娘便让小的搜上一搜,若是搜不到,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时的我太过幼稚,不知这就是无可避免的陷阱。我同明贵妃一样,只企盼着他们搜不到什么便自己偃旗息鼓。但,这可能吗,人家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还能无功而返吗?
唉,当时真应该趁机咬断那个老太监的脖子,这样起码不必听他的桀桀怪笑了。
就这样,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士兵从屋中搜出一本封皮已有些发黄的书册呈到老太监的面前,那老太监装模作样地翻了一翻,哈哈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书,说道:“贵妃娘娘,这上面可记载了噬人心骨的诸多邪术,您此刻还有何话可说。”
“我,我没有……”一向娇贵的明贵妃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嘴张了又张,慌乱之中只能喃喃地说着这些无力的辩白。
而此刻,我才有所反应过来。
那老太监将书在我们面前晃悠的时候,我根本没有闻到一丝明贵妃身上常用的木檀香,反倒夹杂着许多陌生人的气味。
不用说,老皇帝一倒下,备受宠爱的明贵妃便成为刀下待宰的羔羊了。
老太监身边的人拥上前来要捉住明贵妃,我见势不好,几个腾跃,从那几个爪牙的手臂上狠狠地撕下了几块血肉。
就这样,我将那些妄图伸出魔手的家伙通通咬了一遍,其间还用了用法术,将几个试着从后方接近明贵妃的恶仆弹开。到最后,他们终于认识到我虎不可貌相,都不再敢接近,只是将我们包围在中间。
最后,那老太监似乎是面子上挂不住,气得挥了挥手,说:“将绛云宫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
当朱漆鎏金的宫门被重重关上后,宫中那些宫女太监们才敢小声哭出来。明贵妃似乎被这变故冲击过了头,眼睛只会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纵使我怎么拱她,她都瘫坐在地上毫无反应。
此刻的我,真真正正地体会到绝望,多么希望,现在的自己能更强一些,强到可以带着明贵妃飞出这宫禁,强到能找到樊璃,让他来把那些小人得志的蛇虫鼠蚁通通赶跑。
樊璃啊,你在哪里,快回来啊。
第二日,我正在院中巡逻,伴着缓慢拉长的“吱呀”声,绛云宫的宫门被打开。
而我已经满身戒备,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
本以为是昨日的老太监带着更多的士兵来,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在宴会之上献舞邀宠,非得死缠着要给樊璃敬酒的舞姬。
她身后跟着几名太监,但皆畏畏缩缩,不敢靠近我。只有她,炽热不加掩饰的盯着我瞧,嘴角似笑非笑,目光闪烁中皆是戏谑嘲弄之色。
“唉,你说你一个小小的地木仙,凑什么热闹?”她似乎很惋惜地叹了一句,伸出手指来,盯着自己赤红似血的丹寇左观右瞧,仿佛此刻她并没有和我说话,只是在仔细检查自己的指甲染得是否完美。
什么地木仙,我是老虎精!
我低吼一声,蓄势待发,表明自己绝不会退让。
本以为会与她身后跟着的太监来一场恶斗,却没想到她从背后抽出一柄羽扇,只是冲着我轻轻一扇。
下一刻,我便被狠狠地甩到了一旁的假山之上,猛烈的撞击几乎把我的脊椎骨折断。我无力地从假山之上滑了下来,只是呼吸,都带着彻骨的疼痛。
“唉。”她状若极为惋惜地向我走来,打量着我受伤的身体,嘴中啧啧有声,说道:“我就说你一个小小的地木仙掺和什么,你这么不堪一击,还这么自不量力,不杀了你,真是对不住我自己啊。”
说罢,她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脸上杀机毕现,阳光之下,我看着她举起的右手指甲,突然化作了片片利刃,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不可阻挡地,下扑而来。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冰儿小姐!”这时,一个奴仆的声音响起。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太监跑到这舞姬的面前,说道:“太子殿下找您,让您速速回去。”
“为何,不是要清理绛云宫吗?”她身段婀娜地缓缓站起,这股媚态让小太监都红了脸。
“太子……殿下说,二殿下回来了,所以……”
樊璃回来了!听到这个意外之喜,我高兴地差点站起来。
“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愚蠢!唉,算了,这与我又有何关系呢?”这位王冰儿小姐,轻轻地挥舞着扇子,扭着腰身离开了。走之前,还抛给我一个含有不明意味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来自地府幽冥,令我不自觉地浑身冰冷。
樊璃终于回来了。
当我看到那个俊朗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绛云宫的门前时,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砸在我身下的草地上。
几个月未见,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子勇往无前的坚毅与狠绝。身上的盔甲还未脱去,身后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他看到绛云宫院中被零零散散丢弃的到处都是的东西,眼中似有暴风雨降临。
我一瘸一拐地爬到他的面前,心里想冲他呐喊,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盼你盼得好苦啊。
樊璃的目光扫到我,眼中的暴戾转化为了心疼,他轻轻地抱起我,信步向明贵妃的寝宫走去。
明贵妃已从前几日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一见到自己的儿子,也忍不住委屈,像我一样,簌簌落下泪来。
樊璃好生安慰着明贵妃,这时有太监通传:“太子殿下到!”
殿外,太子虽然面带微笑,大呼着“二弟,你可算回来了,真是让为兄好生担忧啊。”但其身后跟着的强壮兵勇,显示着他此番来绝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谊。
王冰儿也跟在他的身后,情意缱绻地盯着樊璃看。
面对着太子的樊璃,脸色阴冷地似乎要滴下水来,太子似乎也有些被其气势压迫之感,略显苍白地说道:“二弟啊,怎么不先去看看父皇,父皇他可一直很挂念你,常常念叨你啊。”
放屁,老皇帝这会有进气没出气,怎么念叨。而且,这说不定就是你搞得,真好意思,打这种感情牌。
我心里暗暗骂道。
果然,樊璃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冰冷冷地说道:“皇兄教训地是,臣弟这就去看望父皇。只是贵妃宫中凌乱,臣弟想帮着母亲收拾收拾,少刻便去。”
“哈哈,好吧,二弟如此孝顺,那为兄便在紫宸殿中等候二弟了。”太子干笑两声,许是觉得在樊璃若万年寒冰的目光中颇不自在,便走了。
我休养了个把月,才算是将身上的伤养好。
宫廷之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往常叽叽喳喳爱闲聊的宫女太监们,现在皆畏畏缩缩若刚破壳的鸟,大家互相见面都是低头匆匆走过。压抑与恐惧笼罩着这座华美的宫城。
好在,我的法术已经有所小成,一个清晨,我一用力,也不知冲破了哪道灵穴,竟然化出了人身。
我对水自照,倒影中的人面容清秀,眉目精致,身量纤细却并不柔弱,远山青黛,肤凝梨白,轻启嫣唇,自带一股清溪流流的空灵。只可惜,这人身只持续了不到半柱香,便化出原形了。
但我很是得意,心想:唔,不错不错,没想到我化成的人形还是个美人胚子,不知樊璃见到我,会作何反应。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十日前的夜里,他披星挂月而来,轻轻抱了抱我,又和贵妃说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守着明贵妃,不能随着他离开,只能冲着他“呜呜”地叫,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思念。
这几日,一切开始透着股不寻常的味道。
一直很喜欢我,经常趁着给我喂东西抚摸我头的小福子,现在也不知怎么了。见到我,远远地放下我的食盆就像见到瘟神一样地逃走了。
我满腹疑惑地吃完饭,在绛云宫中遛弯,而那些平日见到我,都要来上前摸一摸我的宫女们,见到我皆惊叫着四散跑去。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终于,让我趴在房檐上听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知道了原委。
宫外这几日不太平,外城中的好多百姓都被猛兽咬死,有目击者称,看到一只吊睛斑斓大虎,总是在夜间出来伤人,还有目击者说,看到那大老虎伤完人后便向皇宫方向奔去。
啊啊啊,这,他们是在怀疑我是那只大老虎吗?
可我夙夜守在绛云宫里,哪里也没去过啊。
我委屈地一头扑进明贵妃的怀里,明贵妃似乎是察觉出我的委屈,亲切地问道:“虎儿,是饿了吗?”
我摇了摇头,用鼻尖指了指那些宫女太监。
“哦,那些说你伤人的流言不必在意,我知道你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璃儿一定也是相信你的。”
呜呜,明贵妃真是世间最最温柔聪慧的女子了,那么快就洞察了我的心思,还如此体贴的安慰。
我也相信,樊璃一定不会误会我。
可惜,我们俩都看错了。
这几日,我已经能够自如地化出人形了,只可惜持续的时间还不长,但足以让樊璃看清楚了。
我日日夜夜盼着他来,期望着他大步流星从宫门而入,我巧笑嫣兮,站在树下望着他。
而我盼到的,却是一个烈阳当空的白日里,一张大网将正在酣睡的我笼了个严严实实。
我奋力挣扎,这网却是好像有什么魔力,我越是挣扎,越是收的紧。
就这样,一群士兵不顾一旁明贵妃的阻拦,将我抬走。
紫宸大殿上,站着许多人,老皇帝目光呆滞地斜靠在龙椅上,似个残破的木偶。我被重重摔下,环顾四周,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容,太子,王冰儿,当然,还有他。
只是他看到我时不再有之前的欣喜,反而愁容满面,目光阴沉。
我“呜呜”低吼,想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我身边蹿上跳下,口中念念有词,令我不胜其烦。
“道长,这么一只小老虎,真能如此伤人吗?”一个身着紫袍锦服的人站出来问,周围一众皇亲重臣皆发出此疑问,可见那日宴席上,我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非也非也,各位此刻看到的,只是这畜生的伪装,不瞒大家,这是只已然化妖的老虎精,擅长变幻形状,蛊惑人心。”
老虎精我认,但我什么时候化妖了啊,你这老道不要信口雌黄啊。
“各位不要着急,看老朽我此刻便让他显出原形!”
我看他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口中不断嘟囔着什么,却状若不经意地,冲王冰儿使了个眼色。
我心底一沉,直觉到大事不好,只见那王冰儿嘴角勾起一丝邪笑,娇嫩的小手摆了个细微地不被人察觉的手势,一道细弱的金光冲我扑来。
一瞬间,我的身体膨胀了不知几十倍,从一只憨头憨脑的幼虎,变成了一只肌肉虬结、獠牙花皮的猛兽,连那网子都被我撑破了。
我大叫一声,这声音也不似之前奶味十足,而是实打实的震耳欲聋,吓破人心胆。
“快,抓住它!”
周围人的尖叫与冲向我的长刀,让我瞬间反应了过来。现下,唯有逃跑这一条路。
就这样,我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久,最后实在支撑不足停下时,发现自己瘫倒在一片山林之中,再向前几步,便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边。
但围堵的人声已逐渐靠近,我原本不是可以日行千里吗,为何现在跑这么慢。我气喘吁吁地感叹。
就在我苦苦思索如何藏匿时,樊璃一身玄衣,出现在离我不远的草丛处。
见到他,我欣喜若狂,绝处逢生的激动让我浑身颤抖。
我摇晃着不属于我的庞大身躯,慢慢向他走去,但下一秒,我的身形停滞,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因为王冰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还挑衅似的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故作亲密姿态。
樊璃目光沉郁地盯着我,面容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殿下,别再迟疑了,难道你要让百姓怨恨你,包庇凶兽吗?”王冰儿的声线滑腻动听,但其中却透着说不出的阴鸷。
说罢,她便将一只长箭,放在了樊璃的手中。
不,不要啊,我没有,我从没伤过无辜之人,你是知道的啊,你应该知道啊。
我无声呐喊,泪水划过面颊,浸湿了我脸上的绒毛。
哦,对了,我化为人形,便可以跟他说了,这也是我心心念念的时刻啊。
我凝神静气,运化体内的灵气,终于,那个聘聘婷婷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可惜,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呼啸而至的箭羽,毫不犹豫地直插入我的心脏。
我看到他震惊的面容逐渐模糊,直至彻底的黑暗降临,最后的感觉,只是一滴清泪,滑落,浸湿了耳边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