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之曼陀罗华》博也

4、初遇

　　玉娘给我的答案让我非常失望，我如何在极其排斥男人的基础上爱上一个男人呢？

　　望春楼人来人往，起初我还兴致勃勃的观察每一个可能我会爱上的男人，最后竟是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了。

　　我仍是每日等待玉娘送走恩客，老鸨每天看我不爽，但看在玉娘的面上，也只能忍气吞声。多数情况下，我会偷偷潜在玉娘身后，看她与男人如何周旋。

　　玉娘的客人一般都很年轻，我跟她几个月来，发现她真正留宿过夜的恩客也不多，玉娘说男人不在多，精气也不在多，花时间花口舌能找到一两个死心塌地的，取其精气抵得上浑浑噩噩的数百人。

　　玉娘说这也是男人的好处，花心是一回事儿，用心是另外一回事儿。

　　前几个月，玉娘一直吊着一位罗公子，那男人满嘴蜜饯、殷勤备至，玉娘与他吟诗作对、喝酒听乐，折腾了数月，也不过让他留宿了两三次。仅这两三次便印堂发黑、神倦体乏，玉娘看出他并不是一个长命之人，这几日便有意疏远。

　　今日却不想那罗夫人竟然不顾体面地派人来寻，罗公子穷苦读书人出身，不过是攀上了城中富贾的女儿才混的如此风光，家奴来寻，罗公子面上过意不去，又加上喝了一点酒，局面弄的有点不好看。

　　玉娘在屋中并不出去，老鸨在楼下挡住家奴，罗公子欲上楼去请玉娘，几方拉扯，惹得一群人在旁边看笑话。

　　为玉娘争风吃醋的男人多的是，只不过这罗公子即获得了玉娘的垂青，又落得现在的不体面，冰火两重天，心里实在是不甘心，竟然凭着一腔愤怨，跟个泼妇一样地闹了起来。

　　我看出其中意思，心里也觉得无趣。从前，玉娘总也跟我说这罗公子有什么什么不同，跟那些商人、官贵有什么不一样，现在看看也究竟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玉娘的棋盘上棋子多，失了一个也不算什么，只见她拿着那罗公子写的一首诗，幽幽地念，“不计寒风冷月夜，望卿减去几多愁。”写的是那一夜他冒着寒风夜雨地来，只为了给玉娘送来一件大氅，说深秋了，恐姑娘天冷不知添衣。

　　他曾经痴的可笑，却也是最有心计的，玉娘为了他推拒了好几位常客，一度只花时间给他。

　　不过，如今闹的跟泼妇一样，佳话也变成笑话了。我自觉无趣，玉娘又闭门不出，我只能倚在栏杆处，看街外的人来人往。

　　一股香味幽幽传入我的鼻尖……

　　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厚重的香味，我之前从未闻见过。玉娘喜爱用香，无论是花香、果香、木香都有收集，我自认为耳濡目染，认得许多香味。但这是我从未闻过的一种……

　　我四处寻觅，发现香味来自望春楼的外面，我在游廊处向下俯视，发现望春楼下站着一个奇怪的人。尽管人流熙熙攘攘，他驻足而立，仍显得突兀。

　　那个人光着头，头上三排九个黑点，是个和尚。

　　他穿着白色僧衣，上有银色暗纹，微风吹起如白云翻滚，即便于闹市中也恍若仙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玄烨，我在四楼，他在一楼，四目相对。他抬头看我，我只见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那一刻，隔着好远，我像是迷失在了那双眼眸之中，就像我给客人们编织的幻境，我陷入到了他的眼睛之中。

　　那是一双有神而固执的眼睛，带着冷毅和锐利。剑眉如墨，更显凌厉，他全身毫无佛家的慈善温润，倒像是铁面无情的捕手。

　　玄烨的脖子上带着一串长长的沉重的佛珠，一手还拿着一串小的佛珠，他右手竖起行礼，似是念了一句话，而后眸中透出一丝寒意。我虽距离甚远，仍觉得不寒而栗。

　　他的旁边人来人往，有几个人，立住脚步看着他，脸上露出嬉笑的神色，嘴边打趣道，原来和尚也贪恋美色啊。

　　不知是他有意要走，还是听了那几个人的话不堪忍受，玄烨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下意识的去追他。

　　事实上我也这么去做了。

　　这个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特的香味？他为什么站在望春楼下面？他为什么看到我后转身离去？

　　这一些都令我迷惑。好奇心作祟，亦或者是其他的情绪牵扯。

　　我六神无主，迈开步子跟上他。

　　我下了楼，他已不见身影。

　　我只得顺着他刚才转身的方向去找，我推开拥挤的人群，不管路人的骂喊，一心只想着追上那个男人。

　　果然在街尾看到一袭白衣，我脚步骤停，躲在一布摊后，刚才的一路追赶，心跳已有些乱了，或许还因为心里有鬼。

　　玉娘常说我做事冒冒失失，没办法，做慢吞吞的植物太久了，化成人性就只想舒展筋骨。奔跑、跳跃、挥手、大笑，这些大幅度动作能让我快乐。

　　人生在世，不，妖在人世，快乐不就好么。

　　糟了，那和尚！

　　果然，我一露头，和尚又不见踪迹。

　　我顺着街道追，人流渐稀，是出城的路。

　　那和尚正巧走到了城门处，到了城外无人，我便不用如此费力了，使用法术，分分钟追上。

　　做人也是不易，稍微跑两步，气喘吁吁，真是麻烦。

　　无法，城里人太多，随意使用法术，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好。玉娘隐姓埋名，经营多年，才换得花魁之名，恩客众多，我可不能一朝给她毁了。

　　我一路偷偷跟着玄烨来到郊外的河边，他立住脚步。

　　我急忙躲到了树后。被发现了？

　　心砰砰跳，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事，但是跟踪别人，总归不好。

　　可是，我大老远跟他来，为什么呢？就这样跟着他？说到底，还是想跟他说一两句话的。

　　一两句，说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我开始平复心跳，别紧张，别露怯，动作要优雅从容，眼神含情，略带娇羞，声音温婉柔和，语调似水如歌，都是玉娘交给我的。

　　对，就是这样，拿捏姿势，清清嗓子。

　　我准备好了，开始搭讪。

　　“公～子？”一口凉风倒灌，呛得我肺疼。又生生咽了回去。

　　柔语收声，媚气全无。只呆呆瞅着面前的玄烨，他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树后？

　　入墨的眼眸紧盯着我，带着审视、质疑，还有种不解。

　　俊美的脸居高临下，压迫感袭来。我再也忍不住，咳出声。

　　香气，愈加重了。从他的身上传来，我弯身咳嗽时，看到他所带的佛珠，沉香木所制，蕴着黑纹，油亮光洁，香气敦厚幽柔。

　　可我现在着实狼狈，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竟看到玄烨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审视。

　　“施主为何跟着我？”他出声，声音冰冷清澈，如深秋的溪水。

　　吓了我一跳，如同他的眼睛一样，他的声音也自带威严。

　　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回答。

　　本想美若天鹅，结果木若呆鹅。玉娘若是见了我这个样子，想必会气的捶胸顿足。

　　可是玄烨的眼睛不容我逃避，他看着我窘迫，从容而又威严。

　　我呆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得绕过，问道，“你是谁？”

　　玄烨这才向我行礼，施了单掌礼，道，“我乃是兰若寺的一位弟子，奉师傅之命，下山擒妖。”

　　就像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样，他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不过我不像他那么识趣罢了，我继续追问道，“我……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看我，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淡淡道，“贫僧法名玄烨。”

　　“我叫蔓华”，我无头无脑的说道，虽然他没有问我名字。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也感到自己思绪的混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我并不是第一次与男人交谈，但是，我很少见到玄烨这样的人。

　　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息，厚重而又凌厉，不过我并不反感，至少是我打开身体后，他是我第一个不反感的男人。

　　玄烨似乎并不关心我的名字，而是问道，“不知施主，师从何处？仙家是谁？”

　　我又一时语塞，并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想问道，“你是来捉妖怪的？”

　　玄烨说道，“望春楼内有一狐妖，我奉命前来捉拿，不巧，在此遇见了施主。不知施主为何也在望春楼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玄烨没有看出我的身份，心里却暗道不好，原来他是过来捉玉娘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需要赶紧回去告诉玉娘。

　　他问，我为何身在望春楼中？因为我和玉娘是一伙的。

　　我也是妖，你没看出来吗？看来道行也不怎么样嘛，气派倒是很足。

　　心里松了一口气，便开始信口胡诌，道，“我也是奉仙姑之命前来捉拿狐妖的，不想在此遇见了高僧，真是巧啊。”

　　玄烨有些怀疑，道，“为何仙姑刚才在望春楼时没有动手？”

　　说谎嘛，讲究个脸不红心不跳，拿出最真诚的眼神，说最荒唐的话。自己先信以为真，多说个几遍，别人也就信了。

　　在望春楼里，媚人的手段没学成，惑人的手段倒是练的如火纯青。

　　我在心底已自封仙姑，端起仙人的架子，如同那说书人般的运筹帷幄，道，“望春楼人多眼杂，吾恐伤及无辜。即怕狐妖伤人性命，又怕狐妖趁乱逃走。因此一直没有动手。”

　　玄烨见我如此派头，浓眉微皱了一下，似在思考，片刻道，“那狐妖确实法力高强，乃是几百年修炼成人形的，如果仙姑制服不了的话，贫僧可以帮忙。”

　　帮忙？你都看不出我是妖怪。

　　这和尚白张了一张俊脸，看那凌厉的眼神，还以为是个厉害角色，想不到如此好哄。再加上肉s体凡胎，看着年龄，也就是个二十来岁，还想捉玉娘？打不打得过我都说不定。

　　不过，我也不能暴露身份，将计就计。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我先来的，还请高僧让与我，好让我回去仙姑交差。”

　　玄烨见我态度强硬，不再争辩，道，“那好，贫僧告辞。”

　　这就走了？

　　我下意识去拽住他，他侧身一躲，动作极快。

　　我手里落空，只捉住一手他袖口带动的急风。

　　好快的动作！

　　他眸中又笼起寒气，似是已做好了打斗状态。

　　我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讪笑，道，“没别的意思，想问问你串珠在哪里买的？”

　　我自己都不信，一时尴尬的要找地缝钻。仅一个动作，我就意识到，他或许只是思想单纯，法力绝对在我之上。

　　玄烨更不信，道，“仙姑还有别的事吗？”

　　我没别的事，就简单的还想再跟他聊两句。玉娘教给我的闲聊技巧一时间竟全部忘了，我真是不争气。撩汉技巧学不会，人到中年无人问。

　　“没有的话，贫僧告辞。”玄烨不等我回话，自行开口。

　　他再次行礼，沿河里去。

　　我看他离去，无计可施。心里觉得烦闷，也想着把这件事告诉玉娘，于是，我便也顾不得玉娘的嘱咐，黄天化日之下便使用法术回到了望春楼中。

　　玉娘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刚要教训我不要随便使用法术，便被我打断。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跟玉娘说了。

　　玉娘思索了一会儿，说到，“早间听闻兰若寺有个白衣和尚，行事果决凌厉，遇妖捉妖，遇魔降魔，是个妖魔鬼怪共愤的主儿，没想到让我们姐妹二人遇上了。”

　　“姐姐，他法力很高吗？”，玉娘的反应证明了我的猜测

　　玉娘面色凝重，道，“我未与他交过手，不过听闻他年少得道，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绝不可小觑。”

　　玉娘法力高强，几百年在凡世摸爬滚打，遇见过不少僧人道士，一般角色都不能拿她怎样。可我就不一样了，虽说有两百年道行，但一直生活在山涧深林处，斗法可不在行。

　　但是，他武力高，智商低啊，我便说，“姐姐，他虽看上去很厉害，但好像挺好哄的。”

　　玉娘不信，道，“蔓华，你小看了他。虽然他并未识出你是妖类，但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绝不是他道行低或是被你哄骗住了。”

　　我努嘴，有些不同意，那和尚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说不定很少在世间游历，根本不懂这些凡人的伎俩。但是，玉娘说的话，我向来听从，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躲一躲？”

　　“只怕我们躲不掉”，玉娘想了想，道，“既然你先缓住了他，我们就暂且先不动，他若真盯上了我们，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还是要斗一斗的。”

　　“只是奇怪，以他的道行，怎么看不出你是妖？”玉娘蹙眉深思，同我一样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