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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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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竹快回到家门口时,太阳的半个身子已经隐到树林中。
夏日炎热,知了叫个没完。家里头的南瓜地长虫了,纺织娘和蝈蝈藏在叶芽里,窸窸窣窣也跟着起劲。
整座大山在热闹和宁静中打盹。
一路走回去,女孩心情掩盖不住的好。羊角辫是同桌赵晓丽教她绑的,还送了橡皮筋给自己。云老师还夸自己绑的好看。
开心甚至压过回家的沮丧,白山竹连蹦带跳回到家门口,羊角辫一晃一晃的。
突然,一股浓烈的酒味向鼻子袭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来了……
一个肥头大耳,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面色酡红,“白红梅呢?”
白红梅是她妈妈的名字。
李三铁张望四周,语气不善:“这婆娘死哪儿去了。”
每次这个人来,都喝得醉醺醺的,一开口就是冲女人要钱。白山竹私下听过女人夹杂脏话的抱怨,狗东西,癞皮龟孙子,一旦真的对上李三铁反而嘘声了。
“她可能去打牌了。”
打牌?李三铁面色一沉,“钱罐子在哪儿?”
钱放在白红梅衣柜底下,是个铁皮盒子装着的,上了锁,被杂物遮得严严实实。白山竹打扫房间无意中发现的。
“我不知道,妈妈没告诉我。”白山竹瞥见男人手中的皮带,牙关打颤。
男人瞪眼,酒气混着鼻息喷在人脸上,“你们天天住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说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她不能说的,说了白红梅肯定要打她。
皮带挥下的一瞬间,白山竹转身就跑。
瘦弱的女孩哪能逃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皮一紧,她整个人被拽了回去。
李三铁拖着女孩望白红梅房间走去,就着脑袋往柜门一推,“在哪儿,给老子找出来!”
白山竹浑浑噩噩打开衣柜,照着男人的话翻找。
突然,门外响起熟悉的大嗓门:“死丫头,饭做好没有?”
李三铁浑浊的眼顿时迸发出贪婪的光。
就是现在!
白山竹趁男人不注意,往他胳膊狠狠一咬。吃痛的人松开抓着头发的手,她像只小泥鳅,灵活地溜出来。
没想到进来前男人往门上栓了道杠,抽出杠时,又被抓住胳膊拎回去。
这举动彻底激怒男人,他像发疯的公牛抓着人往墙上撞。
脑袋被墙重重一砸。一时间天旋地转,两眼发黑。粘稠的液体滚过脸颊,白山竹一摸,手上都是血。
“疯了你,你这是干什么?!做甚么打我儿子!”女人带着哭腔喊。
“钱呢?把钱给我!”
“哪里还有什么钱,你上个月不是才来过么!”
“败家娘们,去打牌了还说没钱?敢骗老子,我看你是找打!”没落在白山竹身上的皮带重重抽在女人身上。
女人一改对白山竹的泼辣,只是哭喊着捂住头躲。落下的先是皮带,而后是拳头。被打得鼻青脸肿,依旧逆来顺受。男人的唾骂和女人的哭声混在一起,家里的东西被打碎踢翻。
女孩低头,血滴在地上,冷眼旁观一切。
如果附近有邻居,大概会劝,或者破口大骂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可惜这附近只有他们一家人家。这场闹剧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直到男人把目光从女人移到女孩身上,他慢慢地走到女孩面前。“没钱?都用你身上了吧?败家老娘们养这么个小东西,得花不少钱吧?”
他拿着皮带就往女孩身上抽。小孩皮薄,几下便是触目惊心的红痕。白山竹蜷成小小一团,试图躲避皮带带来的痛意。
见状,女人连滚带爬抱住男人的腿,涕泗横流,呜咽道:“别打了……别打我乖宝,我给钱,我给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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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手指沾了点唾沫,数钱:“早这样不就行了,少挨一顿打。”
临走前嗤笑,“要不是你做的那些腌臜事,老天也不会现世报……”,走路无赖似的一摇一摆,嘴里哼出几个不清晰的字,“死了……报应啊……”
女人依旧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白山竹捂住头,小心翼翼挪过去:“妈,要不我去买点药吧。”
每次李三铁来要钱,白红梅都死拦着不肯给,最后被打屈服了才哭着拿出钱。几个回合过去,她也学精了,偷偷把一些钱藏在别的地方。
现在被打成这样,不涂一点药肯定会痛好久。家里备着的红花大黄酒也没多少了。
白红梅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猛然抬头,一改此前维护她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白山竹,眼神像是要从她身上剜下几两肉,声音尖锐刺耳:“想要买药?你这贱骨头最好烂死了,发臭生蛆,当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啊!”
从女人和男人平时的只言片语中,白山竹隐隐有一些猜测。比如他们当初有过一个儿子,比如那个男孩早早就死了。
女人胡乱发泄一通,从骂男人没良心,骂白山竹怎么不死了算了,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儿子离开得早。
白山竹回到房间,把毛巾弄湿轻轻拭去额头流下、已经凝固的血。
直到躺在床上,她还能听到细碎的哭声。
蝉声不断,窗边传来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忽然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写,翻身下床点燃煤油灯。
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抄写老师布置的题目。
头还是很痛,写完作业后,白山竹打起精神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日记本,表皮是戴着王冠的粉色小公主。开学时,云老师给每个同学都送了小礼物。她拿到的是这本日记本。
第一页是云老师写的寄语:漫漫长夜终会结束,黎明的曙光终究到来。
白山竹望向窗外黑乎乎的天空,心想。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