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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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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拂晓,院里的公鸡发出高昂的第一声鸣叫后,白山竹便麻利地起床叠好了被子。
房间很小,刚下过雨的土房兜不住水,滴滴答答渗下来。被褥难以避免沾上潮气,闻着有股霉味儿。好在是夏天,太阳一出没多久就可以干了。白山竹心想。
从一旁的木桌子拿起漱口杯和牙刷,在罐子里沾点盐,她走到院子的水井边舀了两盆水——小的一盆洗漱、另一盆洗菜洗米。
接着白山竹把点燃的火苗星子放进铺好的柴火,再将淘干净的米和清水以及鸡窝里捡的两枚蛋放入锅中。过了一会儿又拔院里的小白菜来炒,滋滋的油味裹住青翠欲滴的鲜菜,冉冉升起的烟给沉睡的大山添了几分活气。
再掀起锅,白山竹捞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薄薄瓷碗包不住滚烫的温度,她“嘶”了一声,迅速放在桌上。铁锅露出蛋壳,她直勾勾盯着水煮蛋,馋得咽口水。
反正……白山竹飞快往外看了一眼,女人也不知道鸡窝有多少鸡蛋。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心翼翼把鸡蛋放到碗里。动作熟练地铲完小白菜,她拿盖子盖住今早的成果,轻手轻脚进了里屋。
“妈,吃早饭了。”白山竹攀着门探头,声若蚊蝇。
床上的女人没回声,翻个面儿又睡去,嘴巴一张一合,呼喑喑震得脸上的肥肉滚了几滚。
一般这时候女人是不会醒的,起码要八点以后才起床。只是如果不叫她,自己煮了早餐先吃的话,免不了一顿毒打。
前两天,煮完粥后白山竹忘了叫人,自己先吃了。放学回家后,女人硬是拧着白山竹的胳膊,大掌呼下来:“贱丫头,敢让你娘吃你的剩饭,能耐了啊?看我不打死你!”到现在胳膊那青紫的印还没消。其实叫了也不醒,女人从鼻孔哼气:不叫长辈吃饭就是该打。
巴掌呼下来还算轻的,万一哪天赶上她心情不好,抄起棍子抡人也是常有的事。想到这,白山竹提高音量:“妈,吃饭了!”末了怯生生补一句,“我先吃一点儿,然后就去上学了。”
“大清早叫魂呐叫!跟你爸那催命鬼一样!”女人瓮声瓮气喊完一通后又躺了回去。
呼——白山竹这才松了口气。
***
山路崎岖,还要过桥,从家里走到学校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白山竹背上书包准备出门时,一丝光亮终于划破黑窟窿似的天空,位于东边的学校已泛起鱼肚白。
昨天云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中,她有一道题怎么也不会做。
有兔子和鸡共40只,兔子和鸡的腿加起来一共112只,请问兔子和鸡各有多少只?
她为此还特地盯着院子里的鸡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家里没兔子,甚至思考要不要捉几只甲鱼来凑腿数。直到女人骂骂咧咧赶她去做晚饭,她才停下动作。到底怎么做呢?脚边的石子被女孩踢到湖水中,淌过水面跳了几个圈。
昨晚她趴在矮矮的案桌,粗短的铅笔头捣鼓着各种组合,用了最笨的方法,1鸡和39只兔子……一个乘4一个乘2,再相加。算啊算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到睡了过去还是没算出结果。
到学校后,向云老师请教,我肯定能学会的。想到这,白山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可是学完这些课,很快就到期末了,心情只明媚一会儿,女孩的脸就蔫了下来。
和其他上学的小孩不一样,白山竹一点都不喜欢放假。
云老师曾经告诉她,想要走出这座山,必须要好好读书。只有这样,才有出路。
放假的生活是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被抓着头发打和其他人的嘲笑。她没有时间学习,也无法在上学时躲避母亲的辱骂和巴掌。学校的生活大多是快乐的,除了……
“喂!山猪,看这边!”除了其他小孩的欺负。
白山竹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小石子砸破皮的手臂。
山猪是那群男生给她起的外号。山竹,第二个字念第一声就是猪。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喜欢给女生起难听的花名。引申的其他花名还有臭猪屎、丑猪,他们想叫哪个就叫哪个。
耳边响起尖锐的笑声,“哈哈哈,你看她!又穿这衣服了,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是不是不洗澡啊?”
“山猪不都是不洗澡的嘛!臭死个人,你同桌没被你臭死吗哈哈哈哈哈……”另一个男生也捧腹大笑。
不用看都知道是刘鼻涕和陈竹竿。刘鼻涕和陈竹竿是白山竹在心里偷偷给刘志鹏和陈小远起的花名。
扔完石头看人没有反应,刘志鹏又捡起一颗石头,快流到嘴巴的鼻涕往衣袖一抹:“不说话是吧?装哑巴,在课堂不是很多话吗?真会装!”
一旁的陈小远附和,刚进入变声期如同公鸭嗓,“还敢在云老师面前告我们的状,死山猪!”
白山竹往后一躲,石子落了个空。她没理会那两个人,握紧书包带子快步往泥泞路踏去。
这一躲像是勾起男生的恶趣味,陈小远眼珠子一转,凑到刘志鹏耳边说悄悄话。
很快,两人加快脚步,鬼鬼祟祟地跟在女孩身后。
书包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白山竹立马回头。只见一块沾满口水揉成团的纸咕噜滚过地面,刘志鹏捂着肚子笑得直发抖:“有娘生没爹养的山猪现在是又臭又脏咯。”陈小远搭在他肩膀挤眉弄眼:“她爸这么久才回一次,要不不理她,要不就拿皮带抽她。山猪还和她妈姓,谁知道是不是她妈偷汉子生下的。”
又是一顿哄笑。书包中间的地方黏着浓痰一样的口水。白山竹咬牙,腮帮子咬的咯咯直响。
不理会那些声音,她兀自挽起裤腿靠近湖边,用手勺点湖水清洗弄脏的地方。
这书包是云老师送给自己的。白山竹抽抽发红的鼻子,豆大的眼泪顺着眼眶滚落进湖里。她认真地一遍遍清洗污渍,直到身后被一股力量重重一推,女孩被推倒在水中。半个身子湿了,连书包都不可避免浸泡在水中。
我的书包!
她第一反应把书包举起来。
一股火从胸中腾然而起,白山竹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拳头紧紧攥住。像被逼到极境的小野兽,她抿唇,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迸发怒火,另一只空闲的手抓起一把湖中的小石子便朝对面扔去。
她紧咬牙,木讷得像只闷葫芦,一个劲儿地朝对面砸石头。
刘志鹏被女孩的反抗愕住,一时间忘了躲。平时他们欺负白山竹,一开始她会反驳然后向老师告状。后来欺负得多了,在上学路上老师也管不到,白山竹便像只没反应的乌龟,任由他们怎么嬉闹也只是弯腰继续走路。
这次居然敢扔石头!正想扔回去,又被那发疯的架势熄了火。
“我……”刘志鹏举起石头,犹豫着,被捂住头的陈小远拦住:“算了,下次再打回去了,回家后被爸妈看到以为我们打架又该挨骂了。”
“你等着!”骂声渐渐远了。
***
上课铃声还没响。
云语菲正在案桌前写教案,余光瞥见熟悉瘦小的身影,扎羊角辫的女孩猫着腰在门旁的空地蹭掉鞋上的泥土,小狗似的拱着衣服闻。
她温声道:“小竹,进来吧。”女孩进来后乖巧地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看她写东西。
“坐下来吧,诶,裤脚怎么湿了?”云语菲皱眉,莫非班里那些男生又欺负山竹了?她明明教育过很多次,他们也信誓旦旦承诺过不再排挤山竹。
“云老师,我站着就行了,这是来学校的时候不小心摔湖里了,很快就能干。”白山竹露出腼腆的笑,她不想老师夹在两边作难,撒了个谎。
望着干净的椅子,小手揪着旧的发黄的衣角,往外挪了一小步。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把她带到椅子旁,“坐一会儿吧,昨晚是有什么题不会做吗?”
云语菲揉揉女孩的脑袋。小山竹很害羞,却很好学,每次有不懂的题目都来办公室找她。这次大概是课后作业有不会做的题了。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栀子花香,是云老师身上独有的味道。云老师是从城市来到大山支教的,和他们这些灰头土脸的人不同。白衬衫,长裤子,斯斯文文总是把衣服用洗衣粉泡出淡淡香气。
“那道鸡兔同笼的题我不是很会。”说完话,白山竹突然想起被子上散发的淡淡霉味,一种无形的自卑悄悄爬进心里,她小心翼翼侧头嗅衣服的味道。哪怕她闻了三次确认身上没有臭味才敢进的办公室,她还是有点害怕。
白山竹瞧着破了洞的帆布鞋出神。她怕云老师也发现自己这三天穿的是同一天的衣服,以为她没洗澡,是个不爱干净的坏小孩。
“这道题的知识你们还没学到呢。不过老师可以和你先讲一下怎么做,首先我们要引进两个未知数x和y,根据题目然后列方程,两个式子,就是这样……”
白山竹点点头,细致的讲解下她总算明白怎么做了。
“快上课了,先去教室吧。如果还有不会的,可以放学后再来找老师。”
“谢谢老师,那我先回教室啦。”
“欸,等一下, ”被喊住的女孩回头,云雨菲向她眨眼:“今天的羊角辫很好看。”
耳根子有点发烫,一抹粉红攀上女孩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