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23、冯医生的寂寞时光

　　一早，冯程程便被电话惊醒。是陈亦杰。十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迅速洗漱，换过衣服，拿起钥匙和包包，冲出家门，按下电梯，招来了出租车，一路上心急火燎，直奔目的地。陈亦杰发来的地址是在一个郊区。那是一座三层楼的砖瓦结合式样的房子，在武汉的郊区，同款类型的随处可见，如果不是刻意来寻，平常路过肯定不会留意到，因为它实在是非常不起眼。从外围看上去，这房子在二十年前，应该是十分兴时的，如今与周围的高楼对比起来，显得破旧而落魄。房子的黑色铁门是紧锁着的，冯程程站在门外，看到里面院子里的葡萄叶子掉光了，如今只剩下枯萎的粗藤缠绕在外墙上；靠院墙的角落里，有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院子里的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和灰尘。看样子，房子的主人应该有一段日子没有回来了。
　　冯程程在门外站了很久，过往的路人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她浑然不知，也毫不在意。直到日上中天，忽然，天空变暗了，刮来了一阵风，接着，下了一阵小雨。站在院子外，莫名地，她有些心疼。她忽然有些懂陈阳了。
　　冯程程是当天下午乘高铁回上海的，一路上，她陷入了沉思与回忆。她想起了年少时校园中的初见，多年后在上海的相逢，广场前惊险的一晚，瑶瑶婚礼后在磨山公园的一路交谈，上海地铁站下的表白。时光交织成许多画面，这一幅幅画面，牵动着她内心的情绪，催动着她的情感。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和陈阳两个人，当时高高兴兴的来参加瑶瑶的婚礼，一路上，有说有笑；如今，只有她一个，冷冷清清。不见面，已经快有两个月了，他可曾想起过她吗？他也会孤单吗？
　　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冯程程直接去了陈阳单位的上海市刑警队办公楼，门卫告诉她，陈阳今年没有来上班，他们好像出差了。具体去哪，却不方便透露；具体什么时间回来，也不太清楚。

　　上海的冬天来了。清早七点钟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迎面而来的洒水车悠过一路，地上冒出一阵带有尘土味的水汽。冯程程绕过来往的车辆，到达马路对面，对面街铺里有三四家早餐店，找到经常光顾的那家店，拿起了一份早餐，付款买单，走回办公楼。城市里此起彼伏的人声，汽车的鸣笛声，交汇成一首动人的晨曲。
　　小雅已经走了。空置的床铺新来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笨笨呆呆的，目光呆滞，与人交谈的时候，看不清神色；肥胖的身躯让他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摆的。接诊的李主任告诉她，男孩是一个癫痫患者，小时候就做过开颅手术，年年靠药物来控制着病情，如今病情复发，却找不到病灶。陪护他的是他的母亲，一个四十左右，满面愁容，看上去因为生活压力而过早衰老又憔悴不已的女人。
　　“他父亲早和我离婚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男孩的母亲用淡淡的语气，告诉医生。
　　医院是一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所，医生是一个看透了人性苍凉的职业，人间悲喜剧，随时上演，极具生动。因此，冯程程深刻体会到，死亡，往往不是生命的终结；比起死者，生者往往更为悲苦。可是，逝者已然逝去，生者的日子，照样得继续过下去。

　　这一天，冯程程从早到晚，一直在门诊坐诊，到了下午五点半，才下班。下午五点十分的时候，冯程程收到门卫大叔的信息，告诉她陈阳还没有回来。如是，接下来的十天里，冯程程每天都能按时收到诚实守信的门卫大叔发来的信息，到了第十一天的中午，冯程程终于收到了电话：“姑娘，你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这天下班时候，冯程程就匆匆离开了医院，驾车直接到了陈阳单位，将车停到了上海市刑警队对面大楼的停车场。大概六点的时候，陈阳终于走出来了。
　　“陈阳！”
　　冯程程从身后喊住他。陈阳和他的同事都站住了，看到冯程程过来，惊讶极了，“你怎么来了？”
　　冯程程旁若无人地望着陈阳，看向他眼眸深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轻轻地说：“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十天，今天是第十一天，我终于等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陈阳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事，又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难道他上次讲的还不够清楚吗？
　　冯程程忽然眼光微动，一滴泪水落下来，情绪冲动地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陈阳，“我在这里等了你十一天，等你回来，想亲自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会孤单。至少，我那么爱你，那么那么爱你，有我在，你不会孤单！我不会让你孤单！”
　　陈阳震惊了。身边的同事识趣地先一步离去。
　　傍晚紫红色的云霞，投射在陈阳和冯程程的身上，似乎给两人打上了一层逆光的轮廓。陆陆续续有人从警队办公大楼出来，暧昧而疑惑的眼光，不断地投向这对男女。大概过了几分钟，冯程程感受到陈阳原本僵硬的身躯变得柔软，耳畔响起陈阳的声音：“好多人在看我们呢，先放开我，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冯程程闻言，就放开了陈阳，刚刚情绪激动的时候，没有顾忌到周围的环境，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下子直接遇上迎面而来的众多目光，才意识到这是在陈阳工作的单位大门口，而且是下班时间人来人往的大庭广众下，突然感觉有点难为情。但是，她借着刚才的余勇，拉起陈阳，快速地走到了马路对面一处大楼转角处隐蔽的角落。陈阳一路顺从地任由着冯程程拉着他，站定后，才问：“你说你在我单位门口等了我十一天？”
　　冯程程眼视前方，坚定地说：“嗯。”
　　陈阳惊叹地说：“你不上班吗？”
　　冯程程笑了：“前两天，我是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在门口等你；第四天，我给了门卫大叔五百块钱，让他帮我留意，如果你回来了，就让他给我消息。”
　　听到这里，陈阳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等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不会孤单？”
　　冯程程点点头，她看着陈阳眼中隐藏的敏感而落寞的眼神，心里有些酸涩。她猛地拉过陈阳，踮起脚尖，吻了上去。这是她此生主动去亲吻一个异性，这个吻温柔而短暂。亲吻完毕，她站在陈阳面前，静静看向他，眼光温柔而热烈。
　　陈阳看着眼前的女子，涩然一笑，张开双臂，搂住了她，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微微叹了口气。这真是一个勇敢而执着的女孩！他想，也许他应该珍惜。
　　“你怎么还会来找我？”他问。
　　“亦杰把你家发生的事告诉了我，那天早上，我去了你家，站在你家院子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忽然就有些明白你。”她答。
　　“你怎么在武汉？”
　　“瑶瑶有宝宝了，我去看她。”
　　“我何德何能！”还有半句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陈阳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怀里的人已经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