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22、冯医生的寂寞时光

　　新年的时候，冯程程科室忙得天翻地覆。最近收诊了几位病患，其中，有一位22岁叫晓雅的女孩，确诊为脑癌中期，手术已经定在下周。年轻的小雅还在读大学四年级，忽然一个清晨，头痛欲裂，呕吐不止，被老师和同学送到医院时，查了脑部CT，当天神经外科的几位主治医生轮流会诊，确定为脑癌晚期。冯程程作为参与诊断的医师之一，将消息告知病人的那一刻，心情是沉重的。这个美丽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陪她住院的是她年近五十的母亲。根据评估，小雅的病情，手术风险极大。作为院方和医生，提前将风险评估结果告知了小雅的父母。小雅的家境一般，父母得知女儿的真实病情后，倾尽全力，交完了住院押金，凑够手术费。
　　“医生，我要给我女儿做手术。选择做手术，她的生命还有一线希望；不做手术，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快五十岁的男人为了挽救女儿年轻的生命，在陌生的年轻女医生面前，痛苦得泪流满面的样子，冯程程和她的同事，默默无言。
　　手术的情况不容乐观，简直是意料之中的。脑癌的病灶位置敏感，开颅手术中，并不顺利，手术一共进行了八个小时，才结束。手术结束后，小雅陷入了昏迷，被送进了ICU。她的生命最多可以持续半年，便要凋零。

　　“我最近发现，在疾病面前，人类真是非常渺小卑微的。”冯程程在一个晚上电话里跟许佩瑶吐槽。
　　“就连聪明智慧的冯博士也束手无策？”
　　“我深感知识的穷乏。”
　　“现代医学如此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况，你们科室云集了那么多行业大咖。”许佩瑶做了一个可爱的鼓劲动作：“加油，善良又美丽的冯医生，不要灰心！”
　　“在疾病面前，只能说，尽力而为！”
　　“最近，那个潘先生，发展如何了？有没有戏？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许佩瑶八卦兮兮的。
　　“一共只见过三次，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冯程程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陈阳吧？我承认，陈阳是挺优秀的，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招人喜欢。可是，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你也不能老这样吧？也许，你并不一定真的很了解他；也许，你真的得到他后，发现其实不过如此，还没现在这位潘先生好；也许，你们俩在一起性格不合，最后闹得分手，还不如从未得到，给青春留一点念想呢？”许佩瑶是真心心疼这个傻姑娘，极力开解她。可是，道理谁都懂啊？但是懂和做到是两码事。
　　冯程程闭上眼睛，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许佩瑶温柔可爱的声音，心绪渐渐平静：“你最近怎么样啊？新婚生活，甜蜜吧？”
　　“嗯。程程，我发现我有宝宝了。”
　　冯程程瞬间被惊到了，睁开眼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夸张地尖叫了起来：“啊，什么时候发现的？居然不告诉我？快说快说，几周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
　　许佩瑶笑着说：“看你这样子，怎么感觉，有宝宝的人好像不是我，好像是你一样！我昨天就有感觉，今天去医院查了血，确定是有了宝宝，已经8周了，发育的很好，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冯程程围着屋子蹦了一圈，手舞足蹈，“等着我，我周末来看你。”
　　“你在上海这么远，工作又这么忙，不用特意过来吧？过年的时候，你回武汉了，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过年还有一个月呢，那怎么等得及呢？”

　　冯程程调休的时候，飞到了武汉，大包小包地出现在许佩瑶面前时，脸上的笑容比准爸爸童志的还多。她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许佩瑶的肚子，平平的，腰还是很细。许佩瑶目前处于早孕阶段，身量未显。
　　“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除了比较困，老想睡觉，其他的还好。”
　　“想吃什么呢？”
　　“胃口有点不好，最近比较喜欢喝粥。”
　　医学博士冯程程小姐立马写了一个长长的孕妇食谱加注意事项，还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孕妇食谱交给童志。许佩瑶被冯程程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你有点夸张啊！”不过，从小的好闺蜜什么的，表现真的让人很感动。
　　时光带走了什么，比如，现在的她们不能像往日一样，日夜腻在一起了；时光又好像从未改变，比如，瑶瑶还是最亲爱的姐妹。当晚是童志做的饭，在许佩瑶新房子里吃完晚饭后，冯程程当晚回了自己家。

　　因为一家人在上海，武汉的家，冯程程许久没有回来住了。冯程程收拾了很久，才把卫生做干净。当躺在从小睡习惯的床上时，身体疲惫的她，反而大脑意识格外清醒。自从考上大学，这间房间，只有每年过年时候，回来短暂地住一段日子，十几年过去，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房间的一概陈设如初，桃木色的单人床，浅粉色的被褥，墙壁上挂着的书法画，还有她精选的美丽的风景照片，除了颜色能显示它们的岁月痕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的样子，仿佛一低头，还能看到十几岁时的自己。
　　坐在窗前细细审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书架上的陈设。那些是她初中、高中曾用过的各种书本，习题册，就连高中用过的竹制笔筒，也还在；那本最心爱的《苏东坡传》，依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套周杰伦音乐专辑的磁带，还整齐地码放着，泛着微黄的光泽；当年浅绿色透明塑料外壳的随身听，已经无法使用，但是仍然和磁带摆放在一起；书柜上方旧旧的篮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连接着她青春苦涩的记忆；高中毕业时候，许佩瑶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玻璃的白雪公主，和她的篮球放在一起。她转头，目光落在了一处，于是站起身，打开书柜的第二个抽屉，看到了昔日熟悉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摞高中的试卷和笔记本。厚厚的一摞，那是一本各种测试试卷的复印本，一张张翻过，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看完这一摞试卷，再翻开了一本英语笔记本，黑色的笔记本里，工整而端正的字迹，详细地记录了高中英语的各个知识点，定语从句，谓语动词，形容词与副词的词根变化，动词与动名词的变化规律......时针到了晚上十点半，冯程程最终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将试卷和笔记本重新装进这个伴随她多年，装有她青春时光里所有秘密的盒子里。这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连同星光，一起被安静地锁进了抽屉。
　　这一晚，冯程程一夜无梦，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