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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中后说好要远走高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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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七念的高中不在县城,在当初叔叔婶婶舅舅打工的市区。
在这所优秀的高中,戚七没了初中时那样不如人的焦虑。因为她不把自己归属到这些优秀的同学里。
他们看课本,刷题,整理笔记,背书,请教老师。戚七数学课与睡眠对抗,语文课放松一下,化学课尽量跟上笔记,物理课提防老师提问,生物课在课本上勾勾画画,历史课对着课本补笔记,政治课顺着老师的思路画思维导读,英语课和老师一起快乐划水,地理课上和清醒的同学一起模糊的欢笑,心理课玩小游戏,体育课学健美操,音乐课滥竽充数,信息技术课战战兢兢练题,美术课沉迷于老师古松样的气质。
而那些课堂与课堂的间隙,那么吃饭睡觉,要么看些杂书,在宿舍看小说或者在学校树林里看小说。
在充满善意与智慧的高中校园里,戚七得过且过,不与人深交,忽视别人的善举。
很奇怪,小时候风风火火的人,越来越沉默。
在青涩的充满校园恋爱的开放民主的学校里,面对众多优秀的同学,戚七似乎神游了三年,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被谁喜欢过。
那些优秀的人遥不可及,学生会主席岑清树高中就考雅思取得了很优秀的分数,有人保送香港科技大学但不太想去,有人艺考全国前几。
他们的文艺晚会,他们的成人礼,他们的百日誓师。
在市里读书,每月回家一次。天高皇帝远,戚爸戚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希望在高中得过且过,从高一到高三每天每天一点点的给他们堆砌着最后的失望,最终在高考结束把他们的怒火点燃。
值得庆幸的是,在学校优秀学生的学习浪潮里,戚七被推着往前走了一些。纵使一切课后时间都是不学无术的,还好课堂上坚持着。
最后高考成绩即使很烂,也不至于没有大学念。
可是,这确实与戚爸或者老戚家一大家子的期望离得天远地远。
“呀呀,戚七在哪里念大学呀?”
爷爷戚问的妹妹来家里摘梨子,她远嫁的乡没啥水果可种。晚上一大家子,包括戚问的弟弟和侄儿戚策都一起围着火炉烤火,嗑瓜子。
“在东南。”戚七知道,家里来了亲戚一般得陪着,尤其是长辈。她刚从屋里端了些水果糖食出来,一坐下,这些亲戚就逮着她,例行问老戚家这个出名高中毕业生些学业之类的问题。
“东南呀,那是我家强龙离咱们省远还是你离得远呀?”
“他在中甸,我远一些。”
“哦哦哦,这样呀。嗐。我之前以为走得越远是考得越好,后来我家你爷爷说,也不是。那些去的远的反倒是没考好,不得不去?是不是这样呀?”
戚七姑奶奶一边拆着糖果塑料包装,一边吃了糖似的笑眯眯地瞧着戚七。
戚七也看着姑奶奶笑了笑,“大概是这样吧。”
与此同时,“倒也不一定。”戚策说话声音小而绵长,话语里有些对姑妈的尊重,也有些对戚七的安抚。发觉戚七笑得越来越微妙起来,察言观色一样看了看她。
“啊呀,这样呀。我还一直以为我家强龙高中不如你,考得没你好呢。”姑奶奶干瘪的嘴里开始嚼糖。
戚七不知道该咋把话接下去了。坐旁边的表哥看了看戚七,也觉得尴尬。维护着戚七把话头接了过去,说弟弟妹妹们都厉害,他自己高中都没能坚持读完,学业还是不简单的。
“但你现在有本事,做事踏踏实实的。我看你爸妈也很有干劲儿,大房子给你起了。你姐姐是在医院上班吧?姐弟俩以后日子有奔头。”戚七二姑戚宝话少,默然又给姑奶奶分了半个橘子。但姑奶奶吃着橘子,嘴巴依然有空当。
“戚七这所大学也很好啦。就是比我家强龙远了些,坐飞机都要很久吧?”
戚七依旧微笑着,她大概摸清姑奶奶想要个什么样的答复。她温良恭敬地与姑奶奶的眼睛对在一起,“是要坐很久的飞机,都得三个小时呢。强龙聪明,他待那所高中也很好的!我高中没学好,现在学校也没强龙好,他学校那儿经济发展得也更好。我有个同学也在那儿。对了,我和同学三个,考得最好的在邻省,就我考得最差。确实是考得差就只能往远处跑了,嗐。”
“啊呀,是嘛。看来强龙他爷爷还是比我有些见识的。”姑奶奶神色飞扬起来,老花眼磨刀一样磨得越发锃亮。
“是的呀。”戚七像姑奶奶的孙女似的温温柔柔地款款笑了笑,徐志摩的莲花一样低了头。只是埋下头,戚七便对着火炉里噼里啪啦的炭火扯开嘴,冷冷地咧了咧,像一个微笑的余韵。
戚策的父亲在旁边抱着膝盖烤火,面带微笑,他看着戚七长大的,较姐姐的孙儿强龙,无疑他对戚七的亲情更像紧密的祖孙。“戚七学校也不错,要继续努力。学校上了就上了,什么也不用想,读书人先把书读好,一心一意。上了大学空余时间还是不能放松,书能多读就多读,你别在这里跟我们烤火浪费时间了。时间对你是宝贵的,去看书吧。”戚七的小爷爷笑得从从容容。
“嘿嘿,我再偷会儿懒再去。”戚七略微坐了一会儿,就依着小爷爷给找的借口上了楼。
只是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戚七报志愿,只想走得远远的,哪怕当初去县城念个初中她也想家想得哭天抢地。
她一点点的,从村里去了县里,从县里去了市里,从省里去了祖国边边儿上。
戚七父母亲在戚七志愿填报上,仿佛受到巨大创伤。杨秀莲觉得没有出省的必要,戚誉觉得非重点高校没有读的必要,不如复读。
在去学校前几天,商量着怎么去,谁送戚七入学的问题。最后跑了题。
“就说报个省里的学校,就不会那么麻烦。”杨秀莲帮戚久久烘着衣服,“以后你好好读,就报省里的。”她似乎终于还是把希望更多地押宝一样押在戚久久她的心肝上。
“就我送你去。”戚誉坚定地要参与两个女儿所有大事情。
“爸爸,你知道咋去?我都不知道。之后要咋弄?最后还是得我来操心,累的还是我。”戚七觉得既然二姑提了让表哥请假送她,表哥出差跑了那么多地方,熟悉。出于省钱省心的考量,表哥跟她去就足够。
“我不放心,去那么远,不把你送进校门,我不踏实。”
“对,你爸得跟着去。你哥哥有些东西考虑不到。”杨秀莲提议都去送,汪钟和戚誉都去。恰好戚誉也可以逛逛地方。
“不用,我来处理。以前你小姑都是我送的,我方向感很好。”
以前跟现在能一样吗!戚七心里气愤。戚春当时在省会读书,在报道前戚誉是去过省会的。况且那个时候都得坐大巴。现在呢?智能,大数据,还有东南的高楼大厦。戚七心里没底,她得事先确定万无一失才能踏实。
“你来处理。但是最后还是我的活儿。哪次不是这样?”戚七知道,戚誉心里还是有气。
果不其然。“那一起去要花多少钱,要是你考上好学校,学费没那么贵!让你考虑省内你也不想。”
“说什么让我考虑?其实最后还是想帮我做决定!一味要求我考好的学校,真是对不起伤了你们的面子!都是为了你们的面子!想我像表叔那样以后吃公粮,巴不得我能当个大官,你们才觉得有脸面。但那不是我!我也做不到!别把我当提线木偶!”戚七气得坐不住,站起来理论。尤其看见戚久久的脸,就越是想起那些不公平的童年记忆。
“走,就是要走,要离开得远远的的!凭什么只对我提要求,施加压力。戚久久多么幸福,整天吸着牛奶无所事事,凭什么她就只需要快快乐乐!”戚七越想越气。气已经不只是气现在争论的问题,经年累月的委屈,她也杂糅着一并大声吐露了出来。
戚誉一辈子脸上也没出现过这种委屈又失望的被伤透心的样子。“你说我把你当提线木偶?我和你妈辛辛苦苦这些年,为了谁?你说,我们偏心久久,但你好好想想,从你出生到现在,什么没有手把手教你?什么不是紧着你?有没有因为你疏忽了久久?你还说我们偏久久?”
杨秀莲抱着戚久久的衣服,戚久久坐在戚爸戚妈中间,都望着戚七。他们三个人同仇敌忾地望着戚七。
戚久久在杨秀莲耳边小声嘀咕,“天天说偏心我,偏心什么了。”
戚七没想再吵下去。“好,没钱,谁也不用送,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就跑去楼上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好收的,几件小姑买的衣服,被套,几本书。
“当初高考,我就说我们去租房子陪考,她说不用,结果考那么差。她要犟,要什么没依着她,吃的用的,尽是给她买质量好的。村子里有哪家这样的。还要怎样。”戚誉也弄不明白,他觉得没有什么对不起戚七的。之所以给她压力,就是看好她呀,没有压力,她就没有动力,怎么还说是偏向戚久久呢?
“她哥哥请假送他,花钱不说,又得耽误人家多少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久久,你们姐妹两都给我学学怎么做人!听你姑奶奶讲讲她家哥哥姐姐,人家为人处世,多有礼貌!”
“又关我什么事。”戚久久朝戚誉翻着白眼小声说着,就要哭起来似的,憋着嘴。
“现在越发说不得,她以为自己多厉害。听她姑奶奶说,人家强龙周末回家什么不做?她整天闲着读书,弄出什么名堂。有什么良心?”杨秀莲用手梳着戚久久的头发,又接着说该剪一剪了。
奇不奇怪,戚七姑奶奶的口里,她的孙子孙女都好极了。戚七自己爷爷奶奶调侃子孙不成气候,戚七爸妈捡着自己娃娃的那些短处往外说以烘托陪衬旁人的优秀良善。不过,他们一般只说戚七哪哪不如意,戚久久哪些不经意的话幽默风趣,是个机灵鬼。
“她还说你们偏心我。她去读书,你们就天天只能使唤我了。哼。”
戚七趴在床在默默淌着眼泪。她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在楼下嘀嘀咕咕,隐隐约约的,纵使听不见说些什么,也大约猜得到。从小到大,戚誉和杨秀莲一向是互唱互随,尤其后来加上戚久久,还能添油加醋。
没有什么争吵的必要,虽然每次能让戚七想要争吵的缘由也都只是戚爸戚妈的不公正,戚家其他人的和稀泥。
戚七不可避免地想到表叔戚策接她从市里回乡时跟她的谈话。
他问的不是戚七在校成绩,只说高三身体是否吃得消。
这是父亲戚誉从来不问及的,每次电话大概是最近新学什么,有什么新的收获愿意与父母分享。
而杨秀莲,一般情况说的是戚久久如何了,村子里发生哪些嚼舌根事件了。
那天,戚七先只说眼睛度数又升高。
戚策说该好好查查,别一个劲只知道换眼镜,万一是肝的缘故。又说是不是肠胃也不舒服,按中医各个脏器互相联系,互相牵连。
戚七说肠胃确实常常不舒服,一个月近乎要一瓶肠炎宁。
戚策开着车,说是看戚七对于酸辣的喜好可能就是因为肠胃的不适。
戚七不明白咋会胃不舒服还越会要吃些于胃有害的东西。
戚策只说多看书,别只盯着教科书死学。又问,你爸妈是不是都不问你身体怎么样,也没说带你检查,只关心你学习?
经他这么一点拨,戚七立马发现确有其事!一下子朝戚策看过去。
戚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实在难受就让你爸妈带你去医院,不要乱吃药。要是他们还说小病不必在意,就自己去。”
农村也一向主张病是查出来的,小病全靠自愈,大病没钱治也治不了。戚誉倒也不是这种想法,他只是觉得按他的培养目标,戚七该有自己身体不舒服自己看病吃药的能力。想当初,他才十三四岁,但是已能……
直到高考前一星期,戚七告诉戚誉肠胃还是越来越不舒服。戚誉来市里,带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戚誉站在一边等戚七挂号,戚七拿了号去找医生,戚誉坐在诊疗室外头。戚七拿着体检单子出来,戚誉说,“书包给我,爸爸在这儿等你”。戚七把书包放戚誉边上,自己摸索着做完体检。
去医院那天,戚七原本在食堂打着饭菜,回宿舍看见未接电话,戚誉说是已经到了学校附近,来带她去医院。
戚七说她已经打完饭了,又问戚誉吃过东西没。戚誉说自己会去吃,又让她把饭盒带上。
戚七出了校门,戚誉在学校旁荒废了的公交站台坐着等戚七。
他让戚七先吃饭,他在那儿看着自己久已未见的女儿吃饭。戚七说让他吃,他说你自己吃就好。
直到刚刚争吵,他才又说,戚七没良心,他省吃俭用,到了市里饭都没舍得吃,戚七就没管过他吃了没。
戚七觉得自己问过了,戚誉也摆明自己会解决吃饭问题,还有什么需要再三记挂的。但戚誉又说,戚七都先声夺人说自己打好饭菜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戚七觉得戚誉杨秀莲这对夫妻天造地设,一样别扭,一样喜好钻着牛角尖揣测别人。
戚七从小就不爱听杨秀莲东家长李家短,又或婆婆怎么苛责她,她怎么低身委就戚爸,戚家怎么对不起杨家。全是些妄自揣度的婆婆妈妈的东西,全是抱怨,全是杨秀莲生了戚七这个女娃娃的后遗症。
戚七听不得这些,全是乌烟瘴气。“你别跟我讲这些,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爱跟我讲这些!”
相比之下,戚久久幸运得多,她小,杨秀莲不会跟她抱怨这些,纵使说了她也能心无旁骛给她的妈妈爱的抱抱和暖心肝的甜言蜜语。哪怕爷爷奶奶昨天给她带了好吃的,她也能单纯地吃着那些爱吃的零食点头附和她的爱她的母亲。
两相比较,戚七根本没向着杨秀莲的心,生了她挨了鄙夷不说,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杨秀莲很是寒心,哪怕戚七主动示弱,她也能鼻子不是鼻子地吼:“别喊我,我不是你妈!你爱叫谁叫谁!”
戚七觉得自己一次次被折辱。此后,逢着杨秀莲全凭戚久久一张嘴就一言不合教训戚七,实在忍无可忍便说,“是了,你不是我妈妈,你是戚久久一个人的妈妈!”戚誉从中调停,杨秀莲便红着眼睛说,“她说我不是她妈妈。”
错错错,归根结底,都归结于戚七。戚誉转头说戚七不该说这种伤害母亲的话。
是了,这些都是孩童时候都记忆了。都要上大学的人了,况且这几年不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吗。
戚七躺在床上,想着该停了眼泪。毕竟爱流眼泪且软弱的大姑,不常说,不能轻易流眼泪,做人要坚强吗?
一样是家里的大姑娘,戚七决心一定不能成为大姑戚元那样悲惨又无能为力的人。
而似乎,有时候坚强是无济于事的,只有硬着一条心,越来越自私才能活得畅快一点。“她还小,还只是一个孩子”是自私最好的伪装。那就励志做一个永远的孩子好了。
过去的经验证明拉开距离是最有效的。从去县里,到去市里,回家不过两个假期和一个月两三天的时间,除了假期需要忍受,每月里那两三天,几乎只有吃饭时与父母碰得上面,至于戚久久,关上房门上了锁,任她怎么砸都不理会便是。
要想获得更大的自由,就需要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