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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出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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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候着的群臣不再闲聊,自然的鱼贯而入。傅衍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人不好跟着进去,便依旧等在外面。
顾卿华视线在殿内和傅衍身上扫了一圈,缄默地站在他身旁等候。
傅衍了然的朝他安抚一笑,跟送小孩去幼儿园的家长一样鼓励他:“别害怕,我就在这儿看着呢,你进去吧。”
“……”顾卿华喉头动了动,“我是怕你一个人杵在这儿尴尬。”
谢谢,现在尴尬了。
傅衍轻咳出声:“还行,毕竟在行知被观赏了四年,脸皮锻炼的不错。”
顾卿华眉梢一抖,还未开口,余光瞥见一道褐色身影,头上戴着同色的三山冠,小步但快速走来。
“傅先生,”内侍官拱了拱手,“陛下请您进去。”语罢又朝顾卿华揖了揖,“傅监使也一道儿吧。”
顾卿华淡淡“嗯”了一声,傅衍倒是很和善地冲人笑了笑:“有劳。”
内侍官抿嘴笑笑退下,傅衍便和顾卿华一起迈入承明殿。
殿中多以金饰,映衬着十八根墨色内柱,庄重幽沉,威圧感极强。
傅衍并排走在顾卿华身侧,偷摸用余光打量他——薄唇紧抿,似乎在隐忍着些什么,一贯冷淡的眸却有些飘忽不定。
霎时一个惶惶不安又背负血海深仇的可怜小孩形象在傅衍脑中出现,他轻叹一声,不由怜惜地伸手想要给这孩子一点关怀。
宽大的袖袍随着走路的动作不时交错,傅衍寻着一个隐秘的空隙,伸出两指轻轻捏了捏身边人的衣角,用几乎察觉不到的气声道:“别怕。”
顾卿华觉得好笑,原来他刚刚十分不加掩饰的打量是在担心自己露怯?这可是他从前的家,不知道进出过多少次的地方,怎么会怕。
右侧袖子被傅衍轻轻扯着,顾卿华右手在袖中动了动,想拍拍他示意他安心。没想到手指刚碰到他温软的指尖,就见傅衍一激灵,迅速将手撤了回去。
傅衍维持着脸上的淡笑,缓缓吁出一口气,还好反应快在顾卿华拍掉自己手之前撤了。不过自己是发什么癫?居然这时候儿怜悯心爆发。
暗暗思索片刻,傅衍得出结论,养男主容易使人父爱泛滥。
这么一点仅在两人范围内的小插曲很快被傅衍暂时放在脑后,他顿住步子,行了个标准的见礼。顾卿华跟着他一同动作,丝毫没有错处,傅衍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起身吧。”
巍巍高座上传来低沉一声,傅衍麻溜站起来,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个将顾卿华的生活搅进一片血水的男人。
十二旒后是一张无数生死杀战淬炼过的脸,眉宇间刻痕深重,低低压在幽沉的眼上,望过来时压迫感极强。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他高高的凌驾在你之上,可以轻易看穿你一切微末的把戏,而你却只能仰视,无法洞悉他的意念。
傅衍眉心起了极淡的波澜,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
他在观察宋昭里的时候,宋昭里也在观察他,不过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光明正大。
“傅先生,比朕想的年轻许多。”良久后,宋昭里缓缓丢出这么一句,语调稀松平常。
傅衍笑了笑:“陛下也比我想的年轻许多。”
话落,殿内瞬间变得更安静了些。
见识过宋昭里血洗朝堂的老臣们个个缩起脖子噤若寒蝉,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俊秀公子实在胆大,敢这么和宋昭里调侃,怕不是长了两个脑袋。
被人担心脑袋的傅衍却浑不在意,依旧笑吟吟的,反正有求于人的又不是他。作为一个甲方,当然要有甲方的底气。
宋昭里隔着玉珠盯了傅衍片刻,忽地轻笑一声,转了话头:“大周建朝四年来蜚英腾茂,朕有意重立皇商,傅先生可愿为大周盛世尽一份力啊?”
明明就是想让他当宋家的下蛋金鸡,扯什么盛世?跟他搞道德绑架这一套,从而半点血都不出让他打免费工,想得还挺美。傅衍暗暗腹诽,他看起来很像韭菜么?
心里虽这么骂,但戏还得做。
傅衍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从喜到悲又喜又悲,最后竟是眼泪蓄在眼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顾卿华微侧过身似是安抚,将他偷偷掐大腿的动作遮了个严实。
宋昭里不耐地将眉皱的更深了些,刚要开口就见他深深一拜,“草民惶恐!”
“你是不愿?”宋昭里微微向前倾了身子,最后两字咬音极重,威慑力十足。
“不是草民不愿,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傅衍抽噎了下,“陛下初提皇商之事时,草民心中大为振奋。想到万千同行都能有更好的发展,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商贾事业,共振大周经济,草民由衷的开心!但很快,这份开心就被惶恐取代。草民深知自己不足,无法做大周开朝的第一位皇商,带领百姓走入商途……”
“陛下!”左侧中部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执着笏板“噗通”一声跪下:“万万不可呀!”
“有何不可?”同列有人出声质疑,“行商能大幅提升财物流通,扶济百姓,理当扶持。”
“若是人人都行商,那粮食从何而来?”
“陛下,臣也以为皇商一事有待商榷。”
“陛下……”
成功挑起这一朝堂争纷的傅衍默默立在一旁,在心里给他们加油助威:打起来打起来!
“都闭嘴!”宋昭里忍无可忍地摔了案上的奏疏。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当即噤声,安静如鸡。
宋昭里眯眼看向傅衍:“你就这么不想做皇商?”
一句话便宣告了皇商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就看傅衍愿不愿意,成功将他又推入了风口浪尖。
傅衍低头腼腆一笑:“不是不愿,只是,都不够格呀。我的商会实在太多分支,各个行当都挂上个皇商名头,那多不好意思。”
率先跪下的白胡老头敏锐捕捉到他的关键字,举着笏板又是一声高呼:“陛下不可!”
宋昭里懒得跟傅衍打太极了,干脆问他:“那傅先生以为要如何才好。”
傅衍从善如流:“草民觉得可以只挑商会中发展最好的如茶庄,单独冠上皇商之名,既有激励作用,又不至于损伤皇家格调。”
跪着的老头当即对他投以钦佩一瞥。
宋昭里轻笑:“刚刚不还说都不够格?”
“确实如此,”傅衍忧心忡忡,“茶庄没有最负盛名的‘茶中仙’,难当皇商名号。可这茶只产在幽州最北的玉雪山,草民实在难为。”
宋昭里仍不甘心:“没有这茶又如何?”
傅衍无辜地看向他:“自然是不够格了,拿不出最好的茶,算什么皇商?”
宋昭里盯着他默了两息,转而看向代子衡:“子衡,你怎么看?”
代子衡恭敬揖礼:“凭陛下旨意。”
“你父王那边?”
“陛下乃是天下之主,父王不过一个藩王,自然以陛下旨意为尊。”代子衡勾着滴水不漏的笑意,恭谨谦卑。
宋昭里视线淡淡扫过他落到傅衍身上:“满意了?”
傅衍当即喜笑颜开,一副唯利是图的商人模样:“十分满意,谢陛下恩典!”
宋昭里”嗯“了一声随意挥了下手,结果底下没人敢动。他厌烦地看向跪了一地的臣子,不耐烦道:“还不起来?”
等那群臣子又战战兢兢地回到队列,殿内正中的空处又只剩傅衍和顾卿华两人。
傅衍眼风往身后瞟了瞟,思考刚刚宋昭里那一挥手是不是也有让他退下的意思。
“你,”宋昭里看向如松柏挺拔的顾卿华,“既新任了御前监使,往后地方有异,便是你前往镇抚。”
顾卿华低下头:“微臣明白。”
宋昭里便随手一指,让他站在了右侧武将所在之列。
傅衍在心里小小讶异了下,御前监使居然不是文职。
殿前见过的那片褐色身影又飘了过来:“陛下让奴送先生出殿。”
又向宋昭里揖了揖,傅衍道了声“劳烦”便跟着他走到了殿外。
外头阳光正好,冬日的暖阳不算刺眼,照在身上很容易使人发困。傅衍倚在外面的白玉雕栏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干脆闭上眼养神,顺便回想下他路过东市后经过的地方。
仿佛眼睛刚闭上,肩膀忽地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傅衍皱皱眉睁开眼,撞进顾卿华微垂下的眸中。
天光落在他墨玉般的眼底,似是幽潭中点亮了星芒,星芒中间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风撩起几丝长发,胡乱的纠缠在一起。傅衍见那双盛着星芒和自己的眸皱起丝涟漪,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在两人发间。
“咳。”
傅衍这才发现两人姿势有点尴尬,他腰身靠在白玉栏杆上,身前的顾卿华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理着两人缠在一起的头发。还有这距离,该死的近……傅衍合理怀疑,顾卿华切换成那天夸自己的人格了。
“你们,是在做什么?”代子衡犹豫的问。
傅衍推开顾卿华,指了指还没完全解开的头发,真诚解释:“不好好护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