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之嚣》一杯红莓

3、第 3 章

　　安公当日便带着安若栖定了淳南最好的一匹布料。

　　忘夜阁中，铜扣剪去烛花，安琉璃仰头看向星空，漫漫星空，应有尽有也是一无所有，目光所及是不知所起的思念，亦是不知所踪的遗憾。

　　“淳南王世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安琉璃喃喃自语。

　　“他好看吗？”安琉璃眯着眼笑着，“他应该是好看的吧……他可是淳南王世子，容貌才情，身份地位，他应当都是好的。”

　　千里之外，一个少年狼狈的趴在污泥中。

　　“野种就是野种。”旁边的人高声大笑。

　　少年只是乖巧的垂着头，以一副臣服的姿态，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一个蛮族女人上前拉住男人，“理会他做什么。”

　　“你们部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外族人？”男人一把抱起女人，看着泥地里的少年满眼厌恶，“这种懦弱的杂种就该杀了。”

　　“杀他？”女人挂在男人肩头大笑，“他只是运气好，当年我们部族死了十几个孩子，他刚好来了，后来你也知道，咱们的孩子慢慢多了起来。”

　　“所以为什么不杀了这只小羊羔？还是你给这种杂种生过孩子了？”男人的目光掠过少年瘦弱的身体。

　　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这种东西也配近我的身？他生的出来孩子吗？”

　　篝火旁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男孩抱着一块肉，匍匐泥地里一点点后退，直到男人与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彻底躲进草丛中。

　　野种？杂种？

　　别人说什么，男孩并不在意，也没有在意的资格。

　　野旷天低，男孩手脚灵活的爬上一颗矮树，每年部落都会有这样的两个月，相遇的部落会尽情的相处，然后分别，至于孩子，出生在哪个部落就是属于哪个部落的人。

　　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这就是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抢夺与被抢夺，流浪直到死在流浪的路上。

　　躺在树枝上看着星空，密密麻麻的星辰让少年内心安定，自母亲死后，他就被送到了庙中，后来盗贼杀了老道士，他也被盗贼掳走，想要把他卖做奴隶。

　　结果因为他脸上的胎记，加上瘦弱的身体，他一直卖不出去，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于是他逃了。

　　向东南，那是他的来处，可是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选择一个连奴隶贩子都不想去的地方。

　　少年用力闭了闭眼，这里是蛮荒之地，苦寒贫瘠，这里没有家，更没有国，没有荣耀也没有卑鄙，几十到数百人成为聚落，女人生的孩子是部落的孩子，没有人在意什么血统长幼，人们只是竭尽全力活着，因为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所有人的力气。

　　男孩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他遇见了这个部落。那时候这个部落不知为何死了许多孩子，于是他混进了这个部落，为了一口几乎腐烂的肉，为了一点还算鲜嫩的草根，为了不被野兽吃掉。

　　少年对着星空喃喃，“我该离开了。”

　　安琉璃托腮对着星空一顿胡思乱想，从淳南王世子的相貌，想到往后可能遇见的一切的一切，她笑得脸颊都酸了，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

　　靠在软榻，点燃一方苦香，安琉璃在香气中安然入睡。

　　两日后。

　　安琉璃一早便换好了衣服，可是父亲却一直没有派人来叫她，直到晌午，歌宴的时间已然要过了，安琉璃才急急出了门。

　　“阿翁呢？”安琉璃皱着眉坐在马车内，气势汹汹的问道。

　　“主人已经带着若栖小姐离开了。”赶车的马夫语言间有些犹豫。

　　“他们为何出发了不叫我？”安琉璃怒得踢了那马夫一脚，“赶紧的，若是赶不上歌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夫不敢反抗，很快把马车赶到了淳南王宫。

　　安琉璃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歌宴了。

　　“我阿翁呢？”安琉璃跳下马车直接走向淳南王宫。

　　“退下！”宫前侍卫横刀，怒视着闯门的女子。

　　“安孝宜之女，应邀前来参加世子歌宴。”安琉璃被吓得一颤，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横了那群侍卫一眼。

　　“应邀？世子的歌宴是在柠怀山，你来这里做什么？”淳南王宫外的侍卫们哈哈大笑，笑这个声音都在颤抖的贵女，笑她的柔弱狼狈。

　　安琉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进马车的，她在马车上缩成一团，无意识的掉眼泪，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她起晚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姐……”

　　“去柠怀山！”

　　“……”

　　“我说，去柠怀山！”带着哭腔安琉璃在马车中嘶吼，她一定要一个答案！

　　车夫暗暗叹息，缰绳一扯，马儿带着马车奔向柠怀山。

　　柠怀山别院，淳南王的歌宴刚刚开场，一片其乐融融。

　　“这柠怀山好啊，避暑佳处，诸位畅饮！”淳南王世子大笑着举杯，戴饮尽一爵，歌宴正式开始。

　　高台之下安公低眉顺眼，跟着众人一同饮酒，来到淳南数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大的宴饮，他十四岁离开安国，如今他已四十四岁，正是三十年。

　　人生七十古来稀，别人在他这年纪都已经当爷爷了，可是他的女儿却还是天真如幼童一般。

　　幸好……

　　幸好！

　　一爵饮尽，便是狩猎时间，这柠怀山不缺野味，待狩猎归来，猎物便可做美飨。

　　随着淳南王世子一声令下，众人纵马涌入山中。

　　安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安若栖，对她点了点头。

　　随着众人，安若栖骑着一匹黑马跑到了安公身旁，“父亲。”安若栖微微垂下头，少女之美扑面而来。

　　“走吧，去打猎吧。”安公笑着点点头，骑着自己那匹年老的花马往山中而去。

　　待到入了林子，安若栖才再次开口，“父亲，姐姐若是来了怎么办？”

　　“她的性子，必然会来。”安公苦笑。

　　“是啊，姐姐一定会来，她的性子直来直往，有什么都喜欢当面说清。”安若栖很是不安，若是安琉璃闹出什么事，岂不是让安居所有人都跟着蒙羞？

　　安公垂着眼，他的老马亦慢悠悠的踱着步绕开荆棘，他知道安若栖在想什么，也知道安若栖在害怕什么。

　　“父亲！姐姐的性子最容不得别人欺她！”安若栖勒住马缰，“依姐姐的性子，自来不知道什么叫分寸，我怕……”

　　“是啊，琉璃自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若栖，你们姐妹相处这些年，你觉得琉璃待你如何？”安公淡淡开口。

　　“父亲，我不是说姐姐不好，我只是……”安若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若栖，我收养了你，但是终究不能护你一生，就像我无法护琉璃一生。”安公意有所指，“有的东西你比琉璃适合，我作为父亲，她作为姐姐，我们都会成全你。”

　　安若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巨大的喜悦让她微微战栗，“父亲，你昨天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安公对着安若栖笑了笑，“我年纪不小了，你们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为你们谋划。”

　　“……父亲。”安若栖不敢相信。

　　“我会让你成为淳南王后。”安公昂起头，看向树影层层的天空。

　　“父亲，你在说什么？！”安若栖的心跳得都快蹦出来，淳南王后，她？一个罪女！一个孤女！怎么可能？

　　“琉璃的性子孤纯，外刚内柔，难成大器，我即使让她来，终究她也会痛苦一生，若栖啊，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愿意！”安若栖瞬间开口。

　　是的，她愿意，她为什么不愿意，□□夜苦读成了安公的弟子，保下她的性命，若是有机会，她怎么可能虚度此生？！

　　为了哥哥，为了自己，她愿意！

　　“你别答应得太快。”安公又看了安若栖一眼。

　　“父亲请说，若栖必竭尽全力。”安若栖压下自己慌乱激动的心跳，只要能成为淳安王后，她可以做任何事！

　　“善待琉璃。”安公闭了闭眼，脸上满是疲惫，“你不死，你就不能让琉璃受苦受死。”

　　“好！”安若栖嘴上说好，心中却是一寒，终究她只是养女，安公自然是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考量。

　　“她太蠢了，在这乱世，她活不好。”安公苦笑，“你与她都是我的女儿，你有这个本事，我作为父亲自然要成全你，可是人力有穷，对琉璃，我就会亏欠很多。”

　　“琉璃永远是我的姐姐，我会保护她！”安若栖很快明白安公的意思，安琉璃的性子她也清楚，确实不适合王侯之家，自己作为姐妹照顾一二也是应当的。

　　“那就够了。”安公笑着点点头，“去打猎吧，我的马老了，跑不快了，许多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己。”

　　“若栖谢过父亲。”安若栖眼眶微红，她本以为安公能收留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没想到安公还为愿意她绸缪，此恩如同再造。

　　“去吧，打猎嘛，总是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猎物。”安公摆摆手，花毛老马踱着步转身出了林子，这个世界上本来每个人都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本来每个人都一样。

　　就像他这两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