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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士为知己者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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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理寺内牢。
篝火亮的,只有一处。
满身是血的人,被倒挂在木栅栏上,血水顺着眼皮淌下,滴在地上,汇成一滩。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臭,让刚一进门的元青,立刻抬手捂住口鼻。一路追行上来,他原本身上全身是汗,可大理寺内牢中的扑面而来的寒意,还是让他打起了哆嗦。
“哟,是元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快来,给元大人沏茶!”原本仰躺着在太师椅上的审讯官周庸迅速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伸手躬身让元青坐上去。
谁知,马屁没拍到位。
元青只是毫不在意地摆手:“不用费那些功夫,马魏在哪?我有话要问他……”
左右的小厮互相对看一眼,刚才还笑盈盈地打招呼的周庸立刻一脸嫌弃地指着那团血肉模糊:“回元大人,正审着呢……这种要案,上面催的紧,我们都不敢耽搁!”
果然……和主子猜测的一样。按照这样的审法,他们再晚到一点,人也该死透了。
元青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先离开:“奉公主口谕,我亲自来提审这名钦犯,你们在远处候着,不得靠近……”
“是!”众人不敢耽搁,彼此交换了眼色,谁也不愿意多做停留,很快退步出去了。
偌大的牢房,只能听见呜呜穿堂而过的冷风在咆哮。
“主子,我把着门,保证不让那些杂碎靠近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说着,元青从门外出去,轻轻把牢门带上。自己留在门口把风。
在照得通红的篝火旁,萧洛面无表情地解开盖在头上的斗篷,走近了奄奄一息的马魏,顺手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张供词。
从供词中可见,这个叫马魏的大理寺狱丞嘴巴还挺硬的。
接连受了七八种酷刑,却一个字也没说。可见,算是一条硬汉。
“马魏,男。四十有二,做了十几年的大理寺狱丞。妻子早死,留有一个稚子独自抚养。可惜,去年水灾,丰河水漫,你唯一的儿子活活给淹死了。按理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痛恨那些中饱私囊、不好好修建堤坝的贪官,怎么,会放了呢?”萧洛不紧不慢地问,同时将之前看到的供词,小心地拿到篝火炉上,缓缓点燃。
马魏奄奄一息,却并没有回话的意向。
于是萧洛继续说了下去:“你虽供职大理寺多年,可毕竟只是一个狱丞,按理说,掀不起大的风浪。季大人派你和几个同僚远赴渝北接人,一路上也都是好端端的。却是在临近了京郊,却让安寺良逃脱了。其他几人都纷纷丧命,却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你说是为什么?”
萧洛双手背在身后,在牢房里缓缓地踱步。
“不,你不会说。因为所有人都问的不对。旁人只会问,你为什么要放了安寺良,你跟安如故是什么关系?不惜冒死护他安氏子孙出于何种动机……他们一开始就错了。我说的没错吧!马魏。你根本不是想帮安家,而是在害他们!”
萧洛看见马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是似乎她的话起了作用。
萧洛眼神上挑,冷笑道:“我们反过来想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安寺良作为安家遗孤,被季青接回京城来是为什么?自然是想要抽丝剥茧,解开安家人死之后的谜团。可是这个真相真的能被暴露在众人眼前吗?不……一个惊天的秘密,足够让这些人铤而走险地灭口安如故,那就自然不会多怕再解决一个安寺良。”
“只不过……现在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他了。皇室的重视,大理寺的眼睛盯着,百姓的悠悠众口……无论是什么,大家都开始怀疑安家的死有疑。这个时候,如果安寺良又死了,无疑是加重了某些人的疑心。如果真的顺着安家的这条线追查下去,难免百密一疏,又看出什么破绽。”
萧洛忽然一个回步,将一盆碳火,用脚踢进了篝火堆里。一时间,火光骤亮,噼里啪啦在空中打了好几个火星子。
“但是他畏罪潜逃呢?所有人还会觉得他安家无辜么?不过是做实了他父亲营私的说辞。”
萧洛自顾自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说道:“他一个十三岁的羸弱幼子,在这京城方圆十里,能逃得了多远?不是半夜在山坡上被野狼叼了去,就是失足跌落万丈深渊。总之,他的死没人会再追究。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我说的对不对,马魏马狱丞?”
救人是假。害人和断了案子追查的方向才是真。
可是,马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甚至还不惜杀了几个多年的同僚来铺路?
自然是,替人消灾。
可是,究竟是谁,能让马魏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中年衙役,甘愿忍受剧痛和骂名,也要替他办事呢?
钱么?当然不是。命都没有了,要钱又有何用?
胁迫?可是马魏妻子都已经死亡了。家中更无长辈亲人。又能胁迫谁呢?
唯一能说的通的理由,只有一个。
“士为知己者死。”
寒风中,萧洛在炉火边,掩映出一张轮廓清晰的侧脸。
几张木质名牌被她捏在手中把玩着,这是她之前才进门口处随意摘下来的,一共四张,代表四个名字。
萧洛拿出来,一一丢在了马魏的面前。
“在这里面吗?”萧洛幽幽地道:“那个名字……”
马魏的眼角都是破损,但是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眯了眯眼睛。
终于,他略微艰难的闭上了双眼。脸部一抽,倒了下去。
血水,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死了?这卑鄙的家伙,居然还在口里□□药……你说他受了这么多刑,怎么现在忽然想着求死了?”元青忿忿不平地道。
“阿嚏——”回公主府的路上,萧洛一边走一边打了喷嚏。
元青迅速将身上的披风,甩手搭在了萧洛的肩头:“主子,牢房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以后还是少去……万一着凉了,又得去请叶大夫。”
才说完,元青就恨不能吞下自己的头。
“不是,我的意思是……主子万金之体,不比我们这样的皮糙肉厚,要多爱惜身体。”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元青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但是即便如此,还能看到萧洛的眼角飘来的冷光。
元青也很后悔自己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元青想要找个话题来说,缓解一下。但是却被萧洛抢先。
“元青?若我让你为我做事,你做不做?”
“做啊。”元青想也不想的回答:“主子交代的,我必定当自己的事一样办好。”
萧洛点点头。
“那我偌是让你杀人呢?”萧洛又问。
杀人?
元青笑起来:“主子开什么玩笑。身为主子的侍卫,别说是杀人了。就是刀枪火海也是照闯不误的。”
元青尽力说的夸张,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忠心耿耿。毕竟,马屁还是要拍的。
想着这样说,应该不能被挑出半点毛病了吧,于是乐颠颠地咧开嘴笑起来。
“那我真的要你自尽呢?”萧洛悠然地道。
自、自尽……
元青顿时顿住了脚步,整个身体都僵直住。表情就像是出门被牛车给撞了一样精彩。
“自尽……这个……主子……奴才侍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莫非是哪里做了错事,让你老人家不悦了?我改,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么?”元青一脸欲哭无泪。
萧洛摆摆手:“我说的是假设。你照实了说就行。”
哦,假设啊。
元青好不容易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又觉得哪里没对。
他支支吾吾地道:“若是真的有一日,主子要臣死,臣也只能赴死,不敢耽搁主子的事。”
“嗯。”萧洛回头看了元青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似乎很满意。
“哦!”元青忽然惊呼起来:“所以马魏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赴死的……看来他背后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萧洛冷冷地看了元青一眼,一副你才知道的嫌弃表情。
元青也不在意,摸头笑笑。
“叫周宇来见我……我有话要审他。”萧洛吩咐道。
元青领命要走,萧洛把他喊住。
“唉……等等。”萧洛不经意地看向别处:“东西,她收了?”
元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萧洛指的她是谁。
“哦。收了。”元清一副得意的样子:“奴才办事,主子放心。”
萧洛打断道:“她可喜欢?”
元青为难地道:“应该……喜欢吧。这个可说不准……姑娘自从主子走了后,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很难看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也无法断定……”
萧洛忽然忍不住嘴角往上抽。
元青小心地偷偷瞄,被萧洛发现,笑容很快不见:“还不快去!”
元青吓得立刻跑起来……
公主府内宅。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干练男子,双膝跪地,已经一炷香的时间。
男子的面前,萧洛用手捏着一根香,对准他的眼珠,轻轻地绕着手指转动。每转一圈,亮着火星的香头,便又一次贴近。
然而男人的面色始终如一,毫无表情,也没有惧色。
“小人奉命入大理寺近五载,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怠慢。也从未对主子有过异心……”男人一字一句道。
萧洛没有理会。只是依旧在用手指玩着香杆。
“你怀疑谁?”
男人摇摇头:“目前还没有头绪。”
随后,男人想了想,又道:“给小人一些时间,应该会有所进展。”
萧洛忽然手一抬,有人上前接过那枚点燃了一半的香。
“三天。三天内,我要一个名字。”萧洛冷冷道。
“是!”男人拜倒领命。
“周宇……”萧洛忽然扫过一眼,想要说什么。
却看见守门的老奴匆匆赶来,停顿在门外。
“怎么了?”萧洛停下来问。
老奴为难地对着跪在一边的周宇行礼,道:“门外有一人,非要求见主子。”
这个时候……
萧洛歪着头,看着老奴,老奴一下就领会意思。
“是顾家的人。”老奴看着周宇,略微简略的回道。
顾家?
萧洛叹了口气,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终于,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宇先离开。
“有眉目了,立刻回话。要比大理寺的人,早一步找到安家的那个孩子……”
“是!”周宇领命退下,才退到一半,又问:“若是发现其他牵连其中的人……也是一并送到这里来么?”
萧洛点点头。
周宇没有再多问,快步从后面离开。这还是这五年来,第一次回到公主府,来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走的时候自然也是。
萧洛摆摆手,老奴也很识相地离开。
不一会儿,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年,出现在了公主府的内院大厅里。
少年长的白皙干净,唇红齿白。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萧洛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些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