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思》召十三

3、她

　　她趴在张明背上，胳膊从背后伸出重重抱住张明的脖子，涂着豆蔻色指甲油的手指从张明脸上划过，抬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似是无限缱绻。
　　这可是她的“恋人”啊……
　　红唇缓缓勾起。

　　张明不顾脸颊的冰凉，低头给季清发消息。
　　—在吗？
　　—华楠街开了一家清吧，据说环境很不错，一起去喝一杯？
　　—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
　　张明大方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心里满是烦躁，这女的怎么那么难搞？装什么清高？等我抓到了把柄，还不是得任我拿捏。
　　她略显苦恼地歪歪头，这可怎么办呢？她附在张明耳旁，尾音拖长，轻声蛊惑着：“去啊……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想想季清和你服软的样子……去吧……”
　　张明眼里闪烁着渴望。

　　疯了疯了，他怎么会这么冲动？
　　张明慌张地从女厕所出来，手里捏着手机。
　　怎么回事？他刚刚明明看着季清进了厕所，厕所里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张明脸上满是懊恼，太冲动了。他心虚地看了看周围，还好还好，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得赶紧走。
　　厕所拐角处的女生翻看着自己刚才的自拍，翻到什么后动作突然停顿，手指放大照片，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校园论坛上，一张照片引起一片讨论。
　　—不会吧？他平时看着挺好的啊。
　　—他手里拿着手机是想拍照吗？这男的太恶心了吧！
　　—应该是个误会吧，你看他表情这么茫然慌张，估计是走错厕所了吧？
　　—怎么就他会走错？怕不是故意走错的吧？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虚伪的要命吗？
　　—还别说，本人也有过走错厕所的经历，当时真的是尴尬的恨不得用脚指头抠地。
　　—这估计是个误会，这是zm吧？他平时就挺好的，挺温柔的一个男孩子，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吧。
　　—只有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吧？坐等吃瓜，在线等一个反转。
　　—是啊，是啊，看他表情一看就是走错了啊，有一说一还挺可爱的。
　　—特意放这种照片一看就是为了误导别人。某些人淫者自淫，污者见污，估计是自己心里变态才会有这种想法。
　　张明浏览着校园论坛，按灭了手机，黑屏显出他现在的表情——一脸菜色。都怪这个季清，要是季清早点答应我，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他跟在季清屁股后面快转了两个月了，季清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她描摹着张明的脸庞，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啊……还不够……这还不够！疯狂布满了她的眼睛，她的脸突然难以抑制一般的扭曲了一下。

　　清吧里灯光昏暗，无端添上几分暧昧。
　　三个酒杯排列摆在王华面前，王华挥了挥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兴致勃勃地讲：“明子，这可是好东西啊——只要一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保管乖乖听话。”
　　张明举杯：“谢了兄弟。”
　　“客气，记得那个就行。”王华笑得猥琐。
　　张明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张明拿起手机，播了出去。电话响了近一分钟才被接通。
　　“季清，我在华楠街的清吧。我们见一面吧，我们谈一谈吧，只要你来，我保证以后就再也不纠缠你。”
　　季清的声音在电流的作用下隐隐有些失真，她回答的缓慢，像是在仔细思考：“好啊……”
　　没等张明告诉她清吧的详细地址，电话就响起“嘟——嘟——”声。
　　王华在他打电话时随手向一杯酒里加了些白色粉末，眼睛看着张明，见状随口取笑道：“明子，魅力不行啊。”
　　张明不置可否，手指敲敲桌子，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一想到季清那张清高的脸，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王华将两个酒杯推到张明面前，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杯是加了东西的，你可别拿错了。”
　　她安静的听着，趁着王华洒粉末的时候，轻轻吹了一口气，看见白色粉末分别落在三个杯子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觉睡醒，张明只觉得浑身疼痛。他心满意足的去看旁边人的模样，却只看见王华熟睡的脸。
　　张明大惊之色，慌慌张张的穿起衣服，抱着脑袋细细回想：昨天他们等了季清将近两个小时，电话打不出去，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准备明天找她算账。后来的事，却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一层纱。
　　季清！季清！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放了自己鸽子，事情也不会如此。张明气急败坏地拨通了季清的电话，对方几分钟后才接通。
　　“干什么？”季清无故显得十分冷淡，似乎还有一份厌恶。
　　张明觉得不对劲，之前季清对自己好歹是有礼貌的，更何况放鸽子的可是季清。他忍住恶劣的想法，尽量柔和地问：“你怎么放了我鸽子？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季清感到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张明耐着性子：“昨天我打电话给你，我们约好了的。”
　　“谁跟你约好的？我昨天压根就没接到电话。”说完就挂了。
　　张明翻着通话记录，却始终没看见昨晚和季清的通话记录。怪了怪了，昨天明明打过去了，他突然感觉一阵慌张。
　　王华被吵醒，张明神情复杂的看着王华的脸，心里一阵憋屈、恶心，然后匆匆离开了酒店。王华清醒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的变白。
　　她看着摄像头不断闪烁的红光，愉悦地哼着歌。

　　张明回到寝室，舍友用晦涩不明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有好奇，又似乎有厌恶。
　　“怎么了？”张明一晚上没喝水，感觉嗓子又干又涩。
　　“你自己看论坛吧。”
　　张明立刻翻出手机，论坛上一个新帖子闹得沸沸扬扬——昨晚的照片！张明瞳孔骤缩——王华喜欢拍视频，之前一直以为王华拍那些视频是后期发上去，没想到是以直播的形式，有人截了几张图，很明显，画面里的男主角之一是他。
　　他完了……
　　底下评论乌烟瘴气。
　　—咦好恶心啊。这是个变态吧？
　　—同性恋很正常啊，这种随意曝光别人隐私的行为是违法的吧？
　　—什么正常？这种男的在学校里会拉低入学率吧……
　　—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娘们唧唧的，估计不是第一次。
　　—好脏啊，估计身上肯定有什么病，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诶你们看，这不是前几天那个跳楼的女生，好像叫zyy的那个，照片里的男的吗？背影挺像的。原来不是第一次了啊？
　　—我对比了一下，还真是他。好恶心啊，还拍视频，把人家女孩子都逼得跳楼了。
　　—那女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估计是蛇鼠一窝。
　　—人家都死了，有些人嘴上能不能积点德？
　　—对，zyy跳楼的时候还有一封遗书我记得，控诉了这个男生，有人发到网上，可帖子没过多久就删了。那男的好像家里有什么背景，就去走了个过场就回来了。
　　—这男的还是上次那个进女厕所的那个吧？
　　—人不可貌相啊……谁知道这男的人品这么恶劣。
　　“咚——”有人敲了敲打开的宿舍门，一个人探头进来说：“辅导员找张明。”说完还用打量的目光扫了扫张明全身上下，嘴里嘟囔着：“没看出来啊，瞧着人模狗样的。”
　　“叮——”手机突然响起，张明低头一看，是辅导员的电话。
　　完了完了……
　　张明将手机关机，猛地冲到门口，将人推到一边冲了出去，绝望淹没了他。

　　一路上，似乎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宿舍楼里的一个男生讥讽的笑着：“张明，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能啊。”话音刚落，好几个人开始不带重样地骂他。
　　路上遇到的同学用嫌弃的目光看他，拉住同伴绕路而走。
　　他离开学校，落荒而逃。可明明已经远离了学校，左右耳却仍能听到骂声。
　　“这男的好恶心啊。” “这女的也太骚了吧。”
　　“这男的估计有什么病。” “这女的一看就玩的很开，听说她还有艾滋病。”
　　“这男的是个变态吧。” “真是个婊子。”
　　“这肯定不是第一次。” “这女的一看就是个公交车。”
　　“这种男的就应该去死！”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张明，我已经死了，到你了……”
　　她紧紧揽着张明的胳膊，指甲陷进肉里，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人，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张明回到家，躲进房间里，锁上房门，窝在床上瑟瑟发抖：“圆圆，是你吗？”
　　祝圆圆显了形，看着颤抖的张明，戏谑地笑道：“阿明……看见我，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我当然开心。”张明违心地说，话里带着颤音，努力扯出一个笑。
　　祝圆圆咯咯的笑着：“阿明，看见你现在这样，我也很开心呢。”
　　“是你！”张明反应过来，语气却又不自觉的转弱，“圆圆，你在怪我吗？可我、我没有害死你啊……”
　　“你没有？”血红色充斥她的眼睛，“你追了我一个月，哄骗我，纵容你的“好兄弟”拍视频，我被挂在论坛上、被喷的狗血淋头的时候你在哪？”
　　祝圆圆凑近他，抚摸他的脸庞，感受手下的颤栗：“阿明，你现在身败名裂，学校容不下你，活着还不如去死呢，你说是不是？”
　　张明向后缩，恐惧到了巅峰，不住摇头：“不、不！圆圆！我去自首！法律会制裁我的！”
　　像是对待不听话的孩子，祝圆圆耐心地哄着：“阿明，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的。即使你自首，你并没有实质构成我的死亡，顶多是拘留、罚款。你不在乎这个，你大可以换个城市继续生活。可是，你得偿命啊……”
　　祝圆圆魔怔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你得偿命啊……你得偿命啊……”
　　随着祝圆圆的呢喃，张明感到四肢不受控制，他一遍又一遍的把头撞向墙，鲜血从头顶流出，恐惧钝化了痛觉，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能静静忍受生命的流失。

　　祝圆圆转身而去，张明已死，她失去了目标，四处游荡着。
　　她看见校园里，学生密切关注着论坛：张明的信息被扒的一干二净，接连有女生站出来指控他，许许多多骂过她的人、那些为她的死亡出过一份力的人一个个的道歉，她只感到可笑。
　　当她死去，一些微弱的善意才向她汇聚。
　　迟来的正义即非正义。

　　她看见母亲抱着她的遗照，目光呆滞。
　　她看见父亲驼了背，烟一根一根地抽着。
　　她看见好友眼底噙着泪花，翻看她们的合照。
　　大滴大滴的泪落下，于下落的过程中消失，她的身形不断虚化，最终归于虚无，世上再无她的存在。

　　遗书：
　　……
　　教堂的白鸽都能亲吻乌鸦，这偌大的世界却容不下我。
　　如此苦海，无人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