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思》召十三

2、无解

　　夜色华浓，昏暗的灯光将影子拉得很长，黑暗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身体，吞没她的影子……
　　她走进黑夜里。

　　水珠流经吴秸的脸颊，与下巴处汇聚，坠落！水珠融合了其他雨水，砸在泥土里，破灭时发出的声音夹在雨幕里，它只是这场恢宏的交响曲里的一个背景音，微乎其微。
　　雨为什么存在？
　　为了给这森林洗去污秽、送上一点生机。
　　它自己的意义呢？
　　……
　　吴秸焦躁地踱步，喃喃自语。

　　她的思绪如同水珠坠地一般绽开，夏天的雨一向来得很急，几天前的一场小雨又细又密。隔着朦胧的雨幕，她看得不太真切，微微眯了眯眼。老人将手挡在额头前，朝四周看了看，像是确定了目标一样，匆忙向这边跑来。
　　便利店外的屋檐下本站着三四个年轻人，狭长的空间里面勉强能容下这几个朝气蓬勃的躯体。老人一来，年轻人不得挤了挤，才又腾出个空位。老人放松的弯下腰，驮着的背倚在玻璃上，衣服上的水珠顺着玻璃直直流下。老人抹了一把脸，将沾满雨水和汗水的混合液体的手胡乱在衣服上抹了两下。不巧，吴秸就站在老人身边，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们，浑浊的眼珠来回转动，视线在女生裸露的小腿和肩膀处停留片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讥讽道：“小小年纪也不学点好的，穿的那么暴露，真不检点！”说完还意表遗憾地摇头叹气。
　　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涨红了脸，她身旁另一个女生伸手将她掩在身后，眉峰栊起，语气不悦：“大爷，大清早亡了，您怕是还不知道吧，您当这还是封建社会呢？看您这架势，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女人吧？”
　　大爷猛然拔高音调：“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老人说话的态度吗？有没有学过尊老爱幼？”唾沫星四溅，大爷一把老嗓子像是一把已经钝化的锯子，却仍不自量力地锯着木材。
　　“大爷，您注意嗓子。”吴秸蹙着眉向后仰，语含“关切”。
　　大爷立刻将目标转向她，他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追求更好的场地、更好的发挥。一个热心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大爷，您这有点过分了吧？”男生长得人高马大，大爷像是有些怵他，就只是梗着脖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倒是退回了原位。
　　雨势渐小，大爷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朝他们的方向吐了一口黏腻的唾液，昂首驼背地走出去。
　　小雨沿着老人背部的衣服，勾勒出崎岖的弧线。吴秸看着他的背部线条，目光阴冷——有些人骨子里的肮脏，一场淋漓的雨水都冲不掉。

　　雨停了，月亮躲在乌云后，半遮半掩。吴秸余光瞥到一朵野花，她借着月光细细的瞧，那花的颜色与好友家中花瓶里始终不变的玫瑰相差无几，又近乎好友泛红的眼尾，鲜艳欲滴。

　　一个艳阳天，吴秸懒散的蜷在家里，好友按下了门铃。甫一开门，好友倏地抱住她，强忍一路的泪水落在吴秸肩膀上。吴秸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安抚性地拍她的背，柔声问：“怎么了？”
　　吴秸牵着好友的手走向沙发，好友哭了小半天，才勉强抑制住哭腔，哽咽道：“我上个星期分手了，本来没什么的，大家都好聚好散，所以就没跟你说。可我今天……我今天看见他和另一个女生表白了。
　　他当初拿着19朵玫瑰花站在我面前，一副羞涩的样子，唇角却不住地上扬，他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坚定：‘小小，我喜欢你。我会永远爱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接过他的玫瑰花，不顾被刺扎破手而冒出的鲜血，满心欢喜。
　　我们在一起后，他经常送我花，无一例外，都是玫瑰。有一次我提了一嘴，说我更喜欢百合。他笑嘻嘻地说：‘百合哪有玫瑰好看？玫瑰衬你，而且玫瑰代表了我爱你的心哦！’我高兴之余仍有一丝失落。而他之后，也依旧坚持送我玫瑰。
　　我们在一起两年，从最开始的热烈，到稍后的平淡，再到最近几个月的冷淡。分手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更多的却是遗憾。那个说永远爱我的人啊，违背了他的诺言。”
　　好友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像是纸糊的一样，风一刮就掉：“你知道吗？他今天表白，手里拿的依旧是玫瑰，依旧是19朵，多好笑啊……这就是那个说永远爱我的人，轻而易举的把他的爱给了另一个人。”
　　吴秸想起最初好友谈到恋人时满眼的光，又想起好友哭到颤抖的声音，历历在目，音犹在耳。她想扯下这朵野花，却在碰到花茎的那一刻堪堪停下——花何辜？
　　难道这就是花存在的意义吗？不、不是。花本身只是美的代名词，是人类自以为是地加以注解，以物寄情，徒增花的负担。
　　花本身并无意义，它只是自顾自的美。

　　月亮已摆脱乌云的束缚，愈发清晰起来。温柔的月光抚慰着万物，静谧了片刻的森林又奏响协奏曲。蝉儿放声高歌，不知名的鸟兽怯生生地鸣叫，吹过森林的风儿带来一阵“哗哗”声。吴秸身处其间，蓦然想起一句诗——月光，你是失望儿的乳娘。
　　失望儿、失望儿……人生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只二三。
　　听说隔壁大学一对教授夫妇的孩子生了大病，辗转多家医院无果，只能靠着药物吊着一口气。教授夫妇熬白了头发，像是两根蜡烛，只剩下枯老的灯芯，满面油尽灯枯之象。住处由一栋小公寓变为病房里的两张陪护床。
　　他们去拜佛，两步一合十，三步一叩首，带着满腔真诚登上了千阶长梯。
　　他们去求神，日日夜夜在病床前祷告，试图用虔诚的心挽救孩子的性命。
　　未到苦处，不信神佛。

　　人生，除去幼年那无拘无束的时光，似乎总在烦恼。上学时为成绩烦恼，上班时为工资烦恼，成家后为家庭烦恼。人心存污，常忧思而多苦，无所求必满载而归。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鲜少思考，因为大多时我们都太忙了，无意识地被推着走，被父母、被老师、被工作、被社会……好像片刻不能停歇，小小的脑子里堆满了琐事，无暇思考。
　　学习，工作，成家，生子，养老。一套固定的社会生活方式，都无需人教，大部分人如此，所以便也该如此。我们被社会、亲缘关系所束缚，被欲望推推搡搡。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明不白，倒也成了一个较好的生活方式。
　　可人类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短短几十载，同样的起点，同样的终点，又为何要活着？为何要追求有价值的人生？繁衍是人类的本能，谁说的？如何证明？假使人类停止繁衍，人类都灭绝了，那又能怎样？
　　吴秸苦苦思索，以质疑的态度看待世界上的一切人和物。城市的建筑高大而又冰冷，泛着死气。她选择大自然，期待一份答案，却被告知无解。
　　遥远的地平线出现一丝亮色，太阳逐渐升起，日光将周围聚拢的云朵染上金色，好似辉煌的天宫，庄严、威武。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