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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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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再是不够讨人喜欢,连葬礼都在一个周末的大晴天,这样的天气让人很难感到悲伤。他的人缘很不好,来得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除了他的母亲,脸上都是敷衍而虚伪的悲伤,甚至不愿意送给他几滴眼泪。我想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也是如此。
他的母亲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可能是因为在她看来,我和他应该有好几年的联系;也可能是因为,她只是单纯地选了个离她较近的人。他的母亲抽泣着,哭得像是快要昏过去,可我真的忍不住想说:阿姨,你抓得我好难受。
我不懂得为什么一定要在他的墓碑前摆上白菊花,在我印象里,他一向讨厌这花花草草这些软弱无能的东西,所以我来之前去花店想买一盆仙人掌,可在店员惊讶的目光中还是作罢了。毕竟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不应该在葬礼时送仙人掌,早知道就不告诉她是出席葬礼用的了。不过算了,毕竟不是我的葬礼。希望在我的葬礼上会有人送我玫瑰花,我想我会开心一点。
这个葬礼有点浪费时间,我本来可以用这个时间处理我的文件,可惜今晚又要熬夜了。出席葬礼的人都是表演给活人看的,他又欣赏不了。我感到一滴雨打到手上,我茫然地抬起头,下雨了吗?哦,原来是他母亲的泪。噫,有点恶心。他的母亲含着哭腔喊道:“我多好的孩子啊……”我忍不住想笑,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算不上大众标准的“好”。
在学生时代,我花费大量的时间观察,获取大量信息,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并确保自己不被同学排斥在外。
他是我的前桌,他平平无奇的成绩、外貌、性格使他的存在感接近透明。可和他偶然一次的对视让我兴奋起来,他那种蔑视周围所有的眼神太熟悉了!
我开始关注他,几天后在他打扫教室时,我用目光紧跟他,他捕捉到了,他扭头看向我。他发现了!他面无表情地和我对视几秒后,移开了视线。我知道,这是放纵的意思,只要我不干涉他,就与他无关。
他成绩不是很好,但他从来不在课上睡觉。哪怕再困,也只是打个哈欠,躲着老师的目光,偷偷地在课本上乱图乱画。我注意到,当他画完一个图案,都会用橡皮擦得一干二净,然后才会继续画下一个。
他不想留一点痕记,不想被抓到一点把柄。很聪明。可是无论我们做什么事,总会被发现,比如我,就是一个很好的摄像头。但很可惜,我是个坏掉的摄像头,只能摄像,不能播放。
班里有个爱欺负人的男生看他长得既瘦弱又内向,嘻皮笑脸地调戏他,他只安静地坐着做自己的事。后来好几次我看见那个男生骂骂咧咧地淋雨冲出教学楼,手里握着一把坏掉的伞。而恰好每次在教室,我都看见他有各种理由走过那个男生的座位,又像是浑然不觉地踩到男生的伞,他会选择人少的时候,如果不幸被看见,他就会怯懦而瑟瑟发抖地道歉。
学生时代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霸凌,或大或小。无论大小,都不该被忍耐。他真的很聪明,用懦弱保护自己,太有趣了。
一天我在楼梯间遇见他,那是我们之间少有的对活。一个女生红着脸颊低头将情书塞给他,没等他回答就飞快走掉。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就扔这?”我突然出声。
他没有半点惊讶,应该是一直知道我的存在,挑眉:“不然回去收藏?”
“有道理。”我点点头,眼神瞄向垃圾桶,“不喜欢?”
他嗤笑一声,不屑道:“多可笑,都没见过几面的人。”
我想也是,那个女生可能根本没有多喜欢他。其实送给我也行,至少我的态度比他好。
学生的爱情,大多是青涩而天真。有人出于荒诞的错觉,有人出于炫耀的目的,有人不甘落后于旁人。在这个时间里,爱情本该只是学习苦海的调味品,一碰就倒,脆弱不堪。却有人当了真,捧在心上,如护珍宝。
后来我们分班了,想见他只能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那里有许多野猫,脏兮兮的,偶尔会有好心的学生喂,可我没想到他也是“好心”的学生。
校门口有个烤肠的,他每天买一根,他一半,猫一半,非常和谐。
直到一天,他愣在巷子口。我隐隐看见有个女生正在喂猫,用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猫粮,果然是不能比。野猫吃得乐不思蜀,浑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他。
他“啧”了一声,小声说:“喂不熟的野猫。”转身离开。
后来我倒是去过,即使野猫冲路过的他喊得撕心裂肺,他也没回头。
我对着野猫浅黄色的眼晴,它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看着它白黄相间又发黑的杂毛,一阵嫌弃,他眼光真差,这猫好丑。我两口吃完了我的烤肠,走出去,既然他不来了,我也没来得必要。
我不知道那个女生后来去过没有。也许会有几次,为了心血来潮或施舍无处安放的同情。我也不知道那只猫有没有饿死,应该没有,毕竟我们没去之前它也活的好好的,世上也不缺好心的人。
至此,我们的交集全部结束。
后来,或多成少有意无意我听到过他的消息,可却没有想过再见面会是他的葬礼。
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一样的,除了自己都不会在意。不过我惯会隐藏,因此不谦虚地讲,我过得比他好一点点。
人们很奇怪,他们声称自己不会歧视,可却把与自己行为不一致的人归于异类,而异类,所受到的目光,绝对是带有不一样的色彩的。
我看着他的遗照,他也没有笑,我觉他应该再聪明点,至少要有一张好看的照片,哪怕是P的,毕竟是留给别人看得。我想他不在意,可我在意,我是要好看的,否则就会在他母亲抓住我的手时失态地甩开她。
等到这场虚情假意的表演结束后,我闭上眼,太阳留下的是眼皮上的红色,我并不为他感到悲伤,死亡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我只是为此感到遗憾:我失去了一个同类。
恍恍忽间我想起我的同桌,她发现我看他的频率极高,于是捧着一脸暖味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他?”我笑了笑,说:“我们不一样的。”
我太孤单了,所以发现同类后像咬住猎物的狼一样紧咬不放。
他也很孤单,他知道我是同类,却不愿意把我当作同伴。他对我最大的宽容是放纵,放纵我的观察。他不需要同伴,也可能是我还不够格。
我们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