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哪来的漂亮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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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的那些年，还没有覆盖全国的统一福利法案。像滨城矿区福利院这种自办机构，能拿到多少拨款，获得多少资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负责人的“良心”和“人脉”。
“良心”这东西最靠不住。人都有趋利避害、捧高踩低的本能，霍澄对此体会尤深。
十六岁的小霍同学，除了应付学校的课业，帮养母照顾妹妹黎棠。剩下的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捞钱做补贴。
那天是星期四，滨城遭遇了号称“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霍澄踩着四分五裂、陷进泥泞的灰色地砖，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洼，举着黑伞，顶着瓢泼大雨，穿过矿区那条唯一的商业街。
街上两侧的店铺全都关门闭户，门窗紧锁。曾经热闹的停车场里，如今也只剩下零零落落几台破旧的车辆。除了一辆大众，剩下的几台车，不是锈迹斑斑，就是缺胳膊少腿，可以直接送进废品回收站。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冒着暴雨回来，自然是为了极重要的事情—钱，矿上钱被盗了。
滨城建设旗下的矿上，有个马姓出纳，到老了晚节不保，成了个烂赌鬼。
前段时间为了偿还巨额赌债，老马居然撬开了矿场办公室的保险柜，不仅偷走了里面存放的几万块备用现金，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一部分他根本看不懂的纸质资料—上面全是外文。
但老马凭着赌徒的直觉，认定这些“鬼画符”肯定很值钱。于是他偷偷联系了矿上的几个负责人，几番讨价还价之后，最终商定，由矿上出二十万现金，把那些资料“买”回来。
霍澄，就是来执行这次“交易”的人。
离开商业街，沿着泥泞的土路向南走不远，就是矿区招待所。
据说，这座招待所曾经也是门庭若市、无比风光。但霍澄从小到大所看到的，却是它日渐萧条、门可罗雀的模样。
时代变了。
随着矿区效益的逐年下滑，外地来的客人越来越少。就算有客人，也大多住到市区的星级酒店，谁还愿意来这个偏僻破败的地方。
招待所的产权几经变更，从最初的国营，变成集体所有，又从集体承包给个人，个人经营不善跑路后，又被转包给外地老板，最后因为欠了一屁股债，作为抵债品给了滨城建设。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所属权乱七八糟，自然没人真正关心这地方的维护和修缮。
如今的招待所，门前是泥泞不堪、坑洼遍布的土路，外墙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屋顶的瓦片也残缺不全，整栋建筑都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颓败。
站在招待所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铁门前，霍澄立刻察觉不对劲。
按照之前的约定，交易时间是今天中午12点整，现在还没到时间，这扇大门本应该从里面锁住的。但现在，大门却虚掩着，里面甚至还隐隐约约传出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在打电话。
是谁提前进去了？
霍澄的心沉了下去，悄无声息地推开铁门，闪身而入。如果是老马提前到了，那也无妨，反正他不认识自己，大不了就装作是走错路的避雨人，打个哈哈立刻离开。
门被猛地推开！
正在大厅里打电话的年轻女人惊呼一声，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充满了警惕。直到她看清楚门口只站着一个背着背包的女孩子，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戒备并未完全消除。
“你好？”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不是本地人。
不，我不好。霍澄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心里快速盘算着，眼前的女人很年轻，乍一看让霍澄愣住了。
她真漂亮。
不是矿区女人被生活磋磨后的粗糙，也不是发廊里那种流于俗艳的打扮。眼前这个女人，是霍澄只在过期的时尚杂志上，才见过的精致。
虽然努力表现得礼貌，但对方眼睛里的审视和警惕，并没有太多遮掩。而且，哪怕被自己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她依然保持着某种矜持的镇定，没有丝毫慌乱。
女人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卡其色外套，里面的白衬衫纤尘不染，白得晃眼。微卷的长发精心打理过，随意地披在肩上。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但她握着的那部手机，霍澄一眼认出来—是最新款的BlackBerry联名Porsche Design的P'9981，市面价格接近三万块。
那是霍澄的“梦中情机”。
一个从头到脚写着“我很有钱”的年轻富婆，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霍澄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诞的念头：这人不会是个闲得慌的富家千金，把这当成了什么鬼屋或者探险圣地，跑来找刺激？
年轻女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霍澄。
短发女孩最多十七、八岁，面孔清秀，却有一双三白眼，目光不太友善。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还撑着一把破旧的黑布雨伞，背着个黑色背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逃学中学生？
不，恐怕不是。年轻女人暗自警惕，这女孩的眼神……自己彷佛成了一块肉，而她在掂份量。
“喂？喂！……信号不好吗？”
手机那头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短暂的对视和沉默。年轻女人皱了皱眉，继续通话。霍澄反手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不知手机那头说了些什么，年轻女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没关系，赶不回来不要急，安全最重要。我这边没事，你们注意安全。”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外面瓢泼大雨，室内弥漫着雨水和霉烂木头混合的潮味，大厅里只有两个陌生人，气氛微妙又尴尬。
年轻女人下意识地向后退几步，靠近早已废弃的前台，右手握紧立在旁边的，一把看起来颇为考究的灰色长柄雨伞。
霍澄能清晰地解读出对方的身体语言—她在警惕自己，并且已经做好了随时防御或反击的准备。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作为“地主”，霍澄决定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赶紧把这个漂亮麻烦打发走，免得耽误自己的正事。
“那个，外面雨太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而且这地方年久失修，地势又低，不太安全。”霍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一些，“你最好还是……”
突！突！嗵！
诚挚的建议，被一阵由远及近、老式拖拉机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粗暴地打断了。
霍澄脸色骤变。
年轻富婆也警惕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是老马！
这个声音，绝对是老马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破吉普车！
轰鸣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门外了。
霍澄当机立断，在这个漂亮麻烦的错愕目光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强硬地将人拽上二楼。
踩上了糟烂的木制台阶，霍澄才问：“怎么称呼？”
被强行拽上楼的年轻女人，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声音却异常平静：“姓秦，你呢？”
“哦，你好，秦小姐。我姓程，工程的程。”霍澄随口胡诌氏，“那么，秦小姐，如果你想平安离开这里，接下来最好听我的安排。”
她们来到二楼走廊的尽头。
霍澄推开尽头的房间，让秦小姐快点进去。这间房的窗框早已腐朽松动，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玻璃更是碎得七七八八，形同虚设。
霍澄压低声音，叮嘱她：“待在这里，不要出声。如果我没有回来叫你，或者你自己判断情况不对，就从窗户翻出去。下面有个小仓房，能接住你，仓房不高，跳下去就是后院—跳之前，一定要先确认下面没有人！”
秦小姐眼神复杂：“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千万别！”霍澄想也不想地拒绝。
秦小姐乖乖地点头，看着女孩从巨大的黑色背包里，翻出一把闪着金属冷光的复合弩。女孩检查了一下弩弦和箭匣，像一只敏捷的狸猫，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房间里只剩下秦小姐一个人。
雨声越来越大，风吹过破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大雨、破屋、落单的自己、神秘的持弩少女、以及楼下不知名的来客，这一切组合在一起，简直是标准恐怖电影的完美开场。
秦小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柄雨伞。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绝不能成为这部“恐怖片”里，那个束手待毙的牺牲品。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边，试探着朝楼下望去……然后，按住了手机上的紧急呼叫。
与此同时，霍澄抱着复合弩，藏在楼梯转角处的阴影里。
这个位置视野极好，既能清晰地观察到楼下大厅的情况，也能兼顾到楼上的动静。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无论从楼上还是楼下，在这样的大雨天，很难发现藏在这的人。
楼下，拖拉机般的轰鸣声已经消失，奇怪的是，并没有人走进来。
整个招待所内外，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只有外面的雨声清晰可闻。
很多年前，在霍澄还很小的时候，教会她射箭的鄂温克老妈妈曾经说过：好猎手要有好耐心，会抓住好时机。
不要急，霍澄对自己说。
过了半支烟的功夫，有人试探着敲了敲那扇虚掩的门，力道很轻。
无人应答。
又过了几分钟，门外的人终于按捺不住，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左右张望着，动作鬼鬼祟祟。
果然是老马。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看老马这副小心谨慎、探头探脑的样子，他应该不是提前来过这里。
那么，在大厅里打电话的秦小姐，到底又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老马找来的帮手？
他们想黑吃黑，把这笔钱私吞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赌徒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笑话！
霍澄眼神一冷，今天在这地方，只有她才能“黑吃黑”。
老马在楼下大厅里蹑手蹑脚地绕了一圈，没有发觉异常。他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上来。
霍澄举起了手中的复合弩，冰冷的弩身紧贴脸颊，调整呼吸，稳住手臂，将准星瞄在老马不断晃动的脑袋上。只等他再往上走几步，进入最佳射程，
楼梯上的老马突然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电话。
二楼走廊的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糟了！霍澄心里暗骂，老马真带了同伙！
随着“慢慢飞”进入尾声，走廊尽头那扇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秦小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被推搡着，脚步踉跄，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灰色的雨伞，用伞尖撑着地面，勉强维持着身体平衡。
她身后，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还举着一把自制土枪！
那把原本显得优雅考究的灰色雨伞，此刻成了秦小姐唯一的依靠。她侧对着楼梯口，身体微微蜷缩，看上去柔弱无助，楚楚可怜。
壮汉拎起霍澄的黑色背包，不耐烦的喊了老马一声，将打开的背包，从二楼扔了下去。
背包里的东西被甩出来，是一捆捆崭新的红色钞票，散落在泥水里，像一块块诱人的红点心。
楼下的老马眼睛都红了，再也顾不上别的，朝着那堆钱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往自己怀里搂。
“瞅你那点出息！”
二楼的壮汉看着老马那副贪婪的丑态，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即转过头，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淫邪，吹着口哨，从下到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枪口下的女人。
咻！
一支钢制弩箭，带着破空的厉啸，从楼梯转角的阴影中射出，精准钉在了老马的右大腿上。
“啊——！”还在搂钱的老马凄厉大喊，身体猛地一歪，第二支弩箭顷刻而至，贯穿了他的左小腿！
杀猪似的惨叫在回荡，二楼的壮汉惊慌失措地举起土枪，慌乱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比比划划，试图找出袭击者的位置。
就在他寻找目标的一刹那，霍澄从阴影中闪出半个身位，手中的复合弩再次举起，瞄准了他的头！
就在她扣动扳机的前一秒—
那位看似柔弱无助的秦小姐，趁着壮汉背对自己的机会，右腿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身体重心压低，手中那柄灰色雨伞，化身利刃，狠狠刺入对方毫无防备的脖颈！
噗嗤！
伞尖入肉，悄无声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壮汉手中的土枪，因为剧痛和惊骇走火，“砰”的一声巨响，子弹不知打在了哪里。
鲜血渗出，弄脏了秦小姐的雨伞。
很久以后，霍澄才知道，那是击剑中最实用的招式—跨步刺击，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剑尖，力求一击刺穿敌人的身体。
那位秦小姐出手速度太快，力道太狠，霍澄都没反应过来，秦小姐已经拔出了雨伞。
伞尖脱离人体，带出了一股血箭。
壮汉捂着脖子，土枪滑落在地，他发出嗬嗬的怪声，脖子还在断断续续的喷血，身体摇晃了几下，直挺挺地向前倒下。
嘭！
一坨臭肉，激起一股灰尘。
秦小姐冷静地甩掉伞尖上的血，没有进行第二次攻击，只是握着雨伞，将土枪踩在脚下，看向了站在楼梯转角的霍澄。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霍澄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卧槽！高手！赶紧补刀！哦不，是赶快处理现场！
…
指纹锁应声而开，郗蘅发觉某个人还楞楞地站在电梯口，雨水顺着伞面滴落，鞋都打湿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
“啊？我马上就走。”霍澄嘴上答得快，腿却没动，她想道歉。
刚刚郗蘅听到自己说“漂亮麻烦”，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不是生气，更像是难过。
一定是因为晚上大脑迟钝，霍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呢。
“凌晨了你要开车回去？”郗蘅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声音并不严厉，“安全驾驶懂不懂！”
霍澄还是有点发愣，郗蘅想笑又忍住，指着房门：“进去！”
贴着墙边溜进门的霍秘书一脸怂样，郗蘅没好气的问：“怕漂亮麻烦吃了你？”
霍澄简直想给她跪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第一面，那时候我……你知道的呀。”
当然知道，太知道了，所以郗蘅根本没生气。类似的话，霍澄当年亲口说过。不过，一向好记性的霍澄，把说过的话给忘了。
这倒不能怪小混球，郗蘅心想，谁能想到，那天会发生那么多意外……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哪来的漂亮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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